回到酒店後已經是夜裡三點了,邱白露懶得再開車回家,便在酒店裡另外開了套房睡覺,臨走前他將自己的手機號和房間號留在趙清持的室內電話旁,囑咐她有什麼需要的時候就給他打電話。
趙清持也有些累了,傷口不能進水,她上了趟廁所便仰躺在床上,本來還想好好思考一下對付趙老爺子的方法,可一轉念,思緒不由自主飄到自家的那片花圃,那些玫瑰月季薔薇一朵一朵閃爍在她腦子裡,每一朵花旋轉著旋轉著,最後紛紛轉成同一張臉。
二嫂的臉。
趙清持猛然清醒,她摸摸自己的額頭,觸手一片冰涼,她爬起來去抓床頭的空調遙控器,手指尖摸到壓在電話下的字條,終於想起這一晚的所有經歷。
這一想,趙清持再也睡不著了,她坐在床上,高高翹著自己的右腿,盤算著是要先聯繫大哥還是先聯繫趙老太爺,聯繫前者有可能自己被賣了還得幫著數錢匯款,聯繫後者有可能再也出不了家門,兩難啊兩難。
臥室的窗簾沒有拉好,此時透出一點微光,引得趙清持跳下床,哧地一聲將這三米多寬的窗簾拉到盡頭。
窗外晨陽東起,燒紅了半邊的天。
趙清持趴在窗戶上,靜靜地凝視天變的旭日,直到紅日變成驕陽,在她頭頂上方,也傳來哧啦一聲響,趙清持微微抬頭,只見上面一層的窗戶裡正探出一顆熟悉的腦袋呼吸新鮮空氣呢。
趙清持低低笑了聲,朝頭上打了個招呼,「邱先生,早啊。」
邱白露剛剛睡醒,雙目微腫,下巴上還冒著點青色的鬍渣,他俯看趙清持的時候滿臉訝異,但隨即也笑了,「趙小姐,早。」
趙清持本不是個多話的人,但此時此刻,她忽然有了想聊天的衝動,於是她開口問道:「邱先生,你女兒最近還好嗎?」
邱白露苦笑,「挺好的,就是成天嚷著非你不嫁,讓她爺爺很生氣。」
趙清持也有些尷尬,摸著鼻子笑,「你是來工作的還是來看邱衡的?」
邱白露答道:「主要是來看邱衡的,她媽媽想送她出國,可是我想再等等。」
趙清持靜了靜,「因為捨不得嗎?」
邱白露點點頭,笑得很平淡,「是啊。」
趙清持沒有再說話,兩年前初遇到邱衡的時候,她還只是個被扔在補習班裡準備中考的小女孩,看到自己的時候會臉紅,會衝動地為了不相干的自己而離家出走,如今一晃眼兩年過去了,她的人生好像也正經歷著轉折。
上層的邱白露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音,回頭瞥了一眼,然後低頭對趙清持抱歉地笑笑,「我助理的電話。」
趙清持自然明白,像他們這樣的企業領導者,不管去到哪裡,絕對不能喪失隔絕的東西有兩樣,一是電話,二是網絡,信息的有效性在許多事情上往往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趙清持支著腦袋回憶起來,她擔任趙氏總經理那幾年的時間裡,似乎也完全沒有自己的空間,一個是因為她確實忙,另一個也是因為她無事可以分心。
那些年,生活裡剩下的,除了工作工作,還是工作。
「趙小姐,」邱白露重新探出腦袋,「麻煩你開一下門。」
趙清持滿臉疑惑地去開門。
門外站著個年輕人,西裝筆挺,眼神平和溫順,他的手上提著三個大袋子,看到趙清持的時候,臉上明顯閃過一絲錯愕。
趙清持穿著身皺皺巴巴的長裙,腳上裹著紗布,腦袋亂得像雞窩,可當她怡然自若地站在門裡時,又好像這一身衣服原本就是設計成這樣的,原本就該這麼亂。
「什麼事?」趙清持掃了呆滯的男人一眼,淡聲問道:「你是誰?」
男人迅速回神,立即答道:「我是邱先生的助理,他讓我給你送幾套換洗衣服。」
趙清持接過袋子,粗略掃了眼,驀地笑了。
男人不知道她為什麼笑,有些緊張,「不合適嗎?」
趙清持搖搖頭,只是簡單道謝後,便關門洗漱去了,她用塑料袋把傷腳包了包,勉強洗了個澡,然後換上邱白露送來的衣服。
不得不說邱白露是個很細心的人,他能在送來的衣服裡壓著一瓶未開封的卸妝油,卻不會自以為是的附贈一套內衣褲,送來的衣服也都是按照趙清持平時的衣著習慣挑選的,以灰黑白為主,款式簡單,注重舒適度。
不會過分逾越,也不會太過生疏,很自然,很合趙清持的脾氣。
半個小時後,整修一新的趙清持站在全身鏡前,不輕不重地舒了口氣。
邱白露的電話適時地打進臥室內線,「趙小姐,一起去吃早飯吧。」
趙清持嫌麻煩,便只是和邱白露在酒店的港式茶餐廳要了兩份早餐,這個時間點餐廳裡的客人很少,大堂的服務生都站在大堂兩側,儘管她們很專業地保持著安靜,但趙清持和邱白露還是感受到了不小的困擾。
「你覺不覺得……」邱白露面露微笑地看著對面正在吃蟹黃蒸包的趙清持,「……她們的目光過於熱情了……」
趙清持暗暗掃了眼只有他們這兩個客人的餐廳,解釋道:「主要還是客人太少了。」
邱白露心想豈會這麼簡單,嘴上卻笑問道:「也是,怎麼會少呢?」
趙清持自然回道:「會住酒店的無非兩種人,出差和出軌,抑或偷情,前半部分人要麼舟車勞頓要麼需早起辦事,後半部分人整夜賣力逍遙又哪裡起得來?」
邱白露愕然,繼而失笑。
等差不多餵飽了肚子,邱白露要去前妻家看望女兒,趙清持決定回房間等家裡司機來接,他們各自拿房卡結賬,來服務的女孩接過趙清持的卡時緊張地一直手抖,趙清持不明所以,反而安慰道:「你很怕我嗎?」
女孩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趙清持又問:「剛才就是你一直盯著我看吧?」
女孩的臉轟然紅透。
邱白露等趙清持領回自己的房卡,和她並肩走出餐廳,走到電梯口時,邱白露終於問道:「你還穿著鞋,是真的不疼嗎?」
「真的不疼。」趙清持走前一步去摁電梯,電梯門邊是一株大型的觀賞植物,她隨手摸了下那碧綠的葉片,神情有著饜足後的散漫隨性,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小了幾歲。
邱白露看著看著,低喃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嗯?」趙清持抬頭,像是沒聽清,「什麼?」
邱白露正要重複,電梯的指示燈亮了起來,叮咚一聲,門裡的客人紛紛看向門外的趙清持和邱白露。
邱白露笑了笑,「再見。」
趙清持也笑,「再見。」
電梯門漸漸合上,門內的趙清持隨著指示燈往上,門外的邱白露笑著往外走,他們各有各的生活,這一夜,不過是偶然的交集。
趙清持回到房間,房卡一插上,燈光明亮的房間立即顯現出狼藉的模樣,尤其是地上蜿蜒的血跡,活像兇殺現場。
趙清持脫了鞋,翹著腿坐在陽台上看風景,就在十分鐘前,她給公司的總經理辦公室打了電話,讓人來酒店接她,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她正要起身,門外有人敲門了。
趙清持換了鞋,順手拔掉房卡,等她走出房間才看清敲門的不是自家司機,而是剛才在茶餐廳裡幫她結賬的女孩。
女孩已經換下了工作服,穿著條藏藍色的長紗裙,長髮披肩,看上去很是清麗。
趙清持暗暗感歎了句,這才是符合趙老太爺幻想的少女裝扮吧。
「我剛才的賬沒結清嗎?」趙清持將房卡塞進口袋,詢問道。
女孩慌忙搖頭,蚊吟般低喃道:「結清了!」
趙清持點點頭,看女孩的神色,大概猜出了她的來意,她想開口挑明自己的性別,眼角餘光卻瞥見酒店走廊外有三個高大男人正巧拐了出來,一見到她們二人,又立即縮了回去。
趙清持皺眉,主動領著女孩往電梯口走去,邊走邊壓低聲說話,同時暗暗注意著那三個男人,「找我有事?」
「嗯!」女孩對外界渾然不察,只知道跟著趙清持走進電梯,臉上紅得要滴出血,「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趙清持,」趙清持等到電梯門完全合上,這才重複了一遍,「我叫趙清持。」
女孩很是高興地點頭,「嗯,我叫……」
「第一,」趙清持打斷女孩的話,淡淡說道:「我不可能和你談戀愛,第二,我和你一樣,用的是女衛生間。」
電梯門恰好在底樓大堂打開,趙清持堅決而果斷地邁出電梯,頭也不回。
司機小高剛剛走進大堂,見到趙清持,立即迎了上去,說早知道小姐這麼快下來他就不把車停到地下停車場了。
趙清持擺擺手,「沒事,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