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趙清持順順利利地從邱家搬了出去,過程順利到她在駛出那扇復古大鐵門前還不忘頻頻回頭。
心裡頗不是滋味。
居然真的這麼簡單就搬出來了。
站在大門口送行的邱家上下老小,邱老爺子十分客氣,邱衡滿目不捨,邱小滿興高采烈,而邱白露,則是一臉安然的笑。
趙清持開著自己的車,沿著邱家院牆一路駛向大馬路,心裡漸漸平靜下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更何況,這個世界上最讓她沒有招架能力的那個人都已經遠離紅塵歸園田居了,她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酒店選在海濱,定的套房裡有一間全海景主臥,兩米寬的大床正對著x市享譽全國的夜海風光,一入夜,真正良辰美景。
趙清持卻無暇欣賞,她把她僅有的幾件衣物掛進寬敞的不像話的衣櫥,便轉身離開。
她還要上班。
酒店是孫秘書幫她定下的,孫秘書是當年被趙清持指定劃撥到x市支援的人才之一,在這片雖無硝煙卻戰況激烈的土地上一戰就是好幾年,當初為了孩子的奶粉錢甘願離鄉背井,如今則是打下了江山便沒有棄守的理由,硬撐到如今,隨著年紀與閱歷的增長,孫秘書身上也逐漸展露出成熟女強人的溫柔與強悍。
趙清持對此甚為滿意,可以說,整個分公司裡,她只對孫秘書滿意。
很快的,與總經理有著裙帶關係的小天才許文彥也發現了這點。
「說實話,如果公司裡再多兩個像孫姐姐這樣的人,你也不至於忙成這樣。」午餐時間,許文彥和趙清持坐在總經理辦公室裡一邊吹空調一邊吃盒飯,他們倆的盒飯都是底樓超市送上來的,菜餚豐盛,吃得許文彥大呼過癮。
趙清持很快將白米飯吃光,這才漫不經心地挑著菜說道:「如果再多兩個像孫秘書這樣的人,我就可以直接回家休息了。」
許文彥搖頭,「可惜啊可惜。」
趙清持放下筷子,「可惜什麼?」
許文彥沒有回答,反倒驚奇地瞪著趙清持碗裡幾乎沒怎麼動過的菜餚,「你吃完了?」
趙清持點點頭。
「你根本沒有吃菜嘛!」許文彥心疼地看著那些菜,「你為什麼不吃?」
趙清持為難地看著他,「可是我的飯都吃完了。」
許文彥理所當然地說:「那就再加一碗飯嘛!」
趙清持搖頭,「可是我飽了。」
許文彥嘖嘖感歎,「就你吃飯的這德行,說出去是趙家老三,誰信吶?」
趙清持擦擦嘴,站起身往辦公室的沙發上一躺,笑道:「你繼續吃,我睡一會兒。」
許文彥嚼著水煮肉片回頭,不可思議道:「剛吃完就睡?」
「下午還有幾個會要開,晚上和密才建築的那群人精還有個合同要談,能處理文件的時間只剩下中午了,」趙清持閉上眼,嘴角噙著笑,「你應該慶幸我還有時間午睡。」
許文彥靜了會兒,喃喃說道:「你這樣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趙清持沒有睜眼,「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的美事,我得到了多少,必然要付出多少,你邱叔叔看上去萬貫家財風光無限,背地裡不知道比我操勞多少。」
許文彥點點頭,狼吞虎嚥地扒了幾口飯後,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桌子,他腦子靈光手腳也很輕盈,整個過程竟然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等他將吃剩的食物打包好,再回頭,沙發上的趙清持顯然已經睡沉了。
這是許文彥第一次見到安靜不動的趙清持,他略帶好奇地走到她身邊,蹲下,靜靜地觀察起她的睡臉。
誰知他看了還沒兩分鐘,沙發上的人已經開口道:「你看我做什麼?」
許文彥驚得紅了臉,「你沒有睡?」
「睡了,但是你一靠近,我就醒了。」趙清持連眼都懶得睜開,只是懶懶地說道:「我就算是喝得酩酊大醉,也不會失去防範之心的。」
許文彥以為她只是在自誇,便嗤之以鼻。
趙清持忽然睜開眼,笑道:「文彥,你有沒有什麼理想?」
許文彥驀地扭捏起來。
趙清持索性也不睡了,她坐起身,盤著腿饒有興致地看向小少年,「有嗎?」
許文彥紅著臉,支吾道:「……邱衡。」
趙清持瞬間明白過來,她笑著伸手要去揉許文彥的腦袋,被他尷尬避過也不為意,「邱衡可是天之驕女,你要好好努力了。」
「那、那你呢?」許文彥戳著手指頭問趙清持。
趙清持笑道:「我的理想已經注定不可能實現了。」
許文彥癟嘴問道:「你已經放棄了嗎?」
趙清持笑道:「嗯,放棄了。」
許文彥點頭道:「那你不打算重新找一個嗎?沒有理想的人生,不會很乏味嗎?」
趙清持笑著搖頭,「如果在我死之前,我還是沒有找到新的理想,那麼我便把我的理想刻在墓碑上,做一個不那麼孤獨的葬夢人。」
許文彥搖頭道:「被人看到肯定會被嘲笑的,失敗者的墓誌銘,聽上去就很窩囊。」
趙清持低頭暗笑,「你不懂。」
「你才不懂,邱衡說了,你是個情商為負的人,我不和你計較。」許文彥拎起自己的盒飯往辦公室外走去,臨走前又回過頭來叮囑道:「如果餓了打個電話到調度室,我幫你送吃的上來。」
趙清持揮揮手,沒有回答,許文彥關上門,還她一間安靜的辦公室。
靜默片刻後,沒了睡意的趙清持站起身,重新坐回辦公椅上,開始工作。
和海關林關長約好的飯局如期而至,趙清持帶了一批人早早守候在酒店包間裡,孫秘書本來也要來,但她的孩子昨天剛發燒,趙清持便以她精神不濟有礙觀瞻為由強行給她放假,剩下的人平日都是孫秘書帶著的,與新官上任的趙清持並不相熟,氣氛一時有些壓抑。
趙清持猶在思考今後該如何調0 0教這批助手,包間門外,林關長已經推門進屋了。
林關長身後也是黑壓壓的好幾個人,而且個個面有油光眸色深沉,顯然都是飯局上的常客,趙清持只瞥了他們一眼,心中已經暗暗叫糟。
沒有把f市的老油條們調過來幫忙,果然失策。
林關長一進屋便笑了,「趙三!好久不見!」
趙清持輸陣不輸人,忙打起十萬分的精神接待這位此前並未見過面的林關長。
林關長入座,似是心情大好,直衝趙清持笑得如沐春風,「不知道趙老爺子近來可好?」
「爺爺很好,多謝林關長掛念。」趙清持笑得雲淡風輕,轉身吩咐侍者上菜。
林局長笑看趙清持,「後生可畏吶!一眨眼,你也獨當一面了!你可能對我沒什麼印象,但我對你印象可深著呢,從前趙老爺子走哪都要帶著你,你站在老爺子身後,腰桿總是挺得筆直,明明就是個孩子,可在任何場合又從來沒出過錯,那個時候誰都說你一定就是老爺子的接班人,可誰知道,老爺子揮揮衣袖就走了,幾十年的政績,全當牆頭上掛著的榮譽證書了!」
「爺爺年紀大了,有些事也是力不從心,哥哥們和我也不是什麼有大志向的人,回到老家來做做生意,陪爺爺安度晚年,也就夠了。」趙清持笑道。
林關長哈哈笑道:「其實我還要多謝老爺子!要不是他老人家當年兩袖清風地走了,今天這位置上坐著的,只怕不是我。」
雖然是同一派系的門生,但趙老爺子當初要扶持的也確實不是這位林關長,如今林關長舊事重提,只怕等會兒不會讓趙清持好過。
恰好侍者開始上菜,趙清持不動聲色地結束了這場不懷好意的敘舊。
林關長對趙老爺子確實是存了幾分積怨的,這也是趙家這些年遲遲不能大舉進入x市的原因,但是他今天既然能答應出席趙清持的飯局,心底裡多少已經拿捏了分寸,如今在這酒桌上,無非就是要趙清持紆尊降貴開口討個人情,好在當年趙老爺子身上出些氣。
中國人的飯局不僅是場體力活,也是場藝術活,話要說得好聽,酒要喝得好看,趙清持從小浸潤其中,早就深諳其中之道,不管是說話還是喝酒,她似乎總能恰到好處。
就像林關長說的,她似乎總不會出錯。
這二十多年來,只要是旁人的期待,趙清持便從未讓人失望過,她就像哆啦A夢的口袋一樣,要什麼給什麼,她能滿足趙老爺子的虛榮心,能在大哥趙鈺一走就是多年的情況下支撐起整個趙氏,也能在二哥趙煜選擇離開時徹底隱藏住自己,是光她便能發熱,是影她便能藏匿。
堪稱最佳配角。
林關長被趙清持哄得開心,心情舒暢,又是一杯酒遞過來。
趙清持微笑,先乾為敬。
這場飯局本來就沒有什麼阻礙,通透的人情,曖昧的利益,說好聽點叫做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說難聽點叫做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就連林關長唯一的陰暗心思也在趙清持一杯又一杯的海量中被熨帖得高高興興。
林關長又如何,李老先生又如何,但凡是這些心思玲瓏的老狐狸,就沒有找不準方向的目標,他們態度的好與壞,關係的只是實質上的合作與否。
趙清持浸淫官商多年,在這個圈子裡還從來沒有遇到過不求回報的付出。
除了邱白露。
當然,如果他真的不求回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