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暗戀這件大事

「……清持。」良久後,邱白露低低喚她。

趙清持呆了半晌後才緩緩回頭,眼神惺忪。

邱白露走到她身前,蹲下身,笑著舉起水杯,「乖乖喝了這杯水,然後躺下睡一會兒,好嗎?」

趙清持低頭看他,她額前的劉海似乎有點長了,低頭的時候那凌亂的黑髮垂下來,堪堪蓋在眼睛上,像黑夜裡的暗林,深邃得看不清方向。

邱白露不喜歡這樣,所以他直接伸出手,將她的額發撩開,露出那對因酒氣而迷離的眼,「喝水吧。」

趙清持接過水杯,咕嚕嚕一口灌下,將杯子遞回給邱白露後,轉身側躺到床上。

邱白露低頭給她蓋被子。

趙清持閉上眼,呢喃著問道:「你呢?」

邱白露微怔,繼而微笑,「等你睡著了,我會關好門離開,你今晚做的所有糗事,我誰也不會說。」

趙清持點點頭,縮起脖子,蜷著身睡覺了。

邱白露替她關上燈,拿著空杯子走出臥室。

趙清持住的是酒店裡的公寓,所有傢俱一應俱全,每天早晚還各有專人打掃,看上去完美無瑕的房子裡,卻空蕩蕩的嚇人,邱白露並沒有馬上離開,他將空杯子隨手一放,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沙發前的玻璃矮桌上放著一本商業雜誌,封面人物正是邱白露自己,邱白露想了想,記起這是一個月前答應雜誌社做的採訪,訪談內容說來說去都是圍繞當前巨大的網絡購物平台對他們這些實體店家的衝擊,邱白露也象徵性地談了些自己的觀點,直到訪談最後,記者才忽然笑著問他離異多年有沒有再婚的想法。

這個問題並不在事先擬定的採訪提綱裡,但是邱白露還是彬彬有禮地回答了。

「以前沒有這個想法,覺得婚姻就是一場人生體驗,我經歷過,有了收穫,這就夠了。」這是邱白露當時原原本本的回答,也被白紙黑字地記錄在雜誌裡,作為這場訪談的終結。

沒有被刊登出來的還有最後一場對話,那個敏銳機警的記者抓住了邱白露話中的重點,笑著反問他,既然是「以前沒有這個想法」,那是不是意味著現在有了這個想法。

邱白露記得自己當時只是笑,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盯著雜誌發呆,不知不覺就過了許久,邱白露回過神來,看了眼手錶,站起身決定回家。

臨走前忍不住回到臥室去看看那個酒醉的人。

滿室月光清華,趙清持還是剛才那個姿勢躺在床上,她的呼吸很沉,顯然睡得熟。

邱白露走到窗邊,想幫她關上窗簾,可他一轉身,瞥見趙清持恬靜的睡臉,忽然又捨不得了。

如果沒有月光,就看不到了。

邱白露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俯身低低喚了聲,「清持?」

趙清持毫無反應。

邱白露用更低的聲音喚道:「六六?」

趙清持依然無反應。

邱白露不再嘗試,他細細看了會兒趙清持的睡臉,最後扶著床沿滑坐在地上,為自己見不得光的行為暗暗自嘲,「我這也能算是三十多歲的成功男人嗎?」

滿室寂靜,無人應答。

邱白露坐在地上,兩隻手支在膝蓋上,在前頭虛虛地交握在一起,他盯著趙清持無知無覺的睡臉,自言自語道:「……有時候真受不了你對危險的直覺,還沒告訴你真相,你已經自覺地躲開我,如果讓你知道我的真實想法,你還會讓我離你這麼近嗎?」

「……所有人都只知道邱衡兩年前對你一見鍾情,卻不知道,在更早之前,我就知道你了。」邱白露笑,「東趙南邱,從你和你爺爺回到F市接手趙家開始,我就留意起你了,你那麼努力地模仿你大哥,有些地方雖然還很幼稚,但已經值得我把你當成一個合格的對手了。」

「我觀察了你三年,如果不是邱衡,我大概只會把你當成一個潛在的敵人而已,」邱白露笑道:「可是,我最終還是見到你了……那種感覺,就好像那個從來只出現在我床頭書裡的主角忽然出現在我面前,我瞭解你的辦事風格,明白你的工作壓力,可我想不到當活生生的,會說話會動作的你站在我面前時,我心裡的感受竟然會是那麼陌生驚奇……趙清持……趙清持……不管我多早認識你,你所呈現出來的,永遠出乎我的意料。」

趙清持躺在床上,呼吸深沉,一張臉因為酒醉而微微泛紅。

邱白露又坐了會兒,這才戀戀不捨地站起身,「有一天,等我能將這些話當面告訴你了,你會怎麼辦?是留是逃?」

沒有人回應。

邱白露轉身走出臥室,默默換上鞋,離開酒店公寓。

趙清持第二天天微亮便醒了,她撐著腦袋坐在床上,胃裡時而翻湧時而腫脹,原本就噁心得想吐的胃在看到床鋪上散落的安全套後頓時攔不住,整個人撲跌進浴室,嘔了個肝腸寸斷。

等到連最後一點酸水都吐乾淨了,她撐著浴室牆壁去洗臉。

鏡子裡的自己臉色蒼白得嚇人,配著那一頭雞窩似的亂短髮,整個人看上去無精打采,加上她本身就瘦,在浴室明黃的燈光下就像一個吸血鬼青年般,陰惻惻地嚇人。

趙清持盯著自己看了半天,最後疑惑地搖搖頭,甩了甩頭髮,抹抹嘴走回臥室。

窗外天光漸盛,再過一兩小時她也該去上班,趙清持索性不睡了,她走到客廳,百無聊賴地繞了兩圈後,視線鎖定在矮桌上的雜誌。

雜誌封面上的邱白露微微笑,內斂深沉,無形中大有囊括四海包舉宇內之氣魄。

這就是X市百年邱家的現任當家。

趙清持不再看那雜誌,她轉向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邊喝水一邊給趙鈺打電話。

「……六六?」趙鈺的聲音有些惺忪,「……現在幾點了?」

有個低低的女聲在電話那頭報了個時間,趙鈺「哦」了一聲,小聲說道:「你再睡會兒,我出去接。」

趙清持站在客廳裡,一手拿著手機,一手無聊地晃動玻璃杯,耐心地等著電話那頭趙鈺走出臥室。

「喂?六六,」趙鈺的聲音清醒得很快,「要麼半夜,要麼大清早,為什麼你總是選這麼奇怪的時間打電話給我?」

「哦……我就是想和你匯報一下,我昨晚和林關長談妥了,剩下的事就看你那邊怎麼安排了。」趙清持有些內疚,「打擾你和大嫂休息了。」

「沒關係。」趙鈺笑道:「你一個人單槍匹馬就把姓林的放倒了?我記得那老傢伙窩囊得很,走哪都要帶上一批人。」

「是啊,過五關斬六將,這才取得真經修得正果。」趙清持苦笑。

趙鈺也笑,「你特意打電話過來,就只是要說這事嗎?」

趙清持輕輕笑了兩聲,答道:「嗯,就這事。」

趙鈺在電話那頭靜了會兒,這才高深莫測地說道:「六六哇……你離開這麼久,難道都沒有什麼心裡話想要和哥哥分享一下嗎?」

趙清持「嗤」得笑出聲,「大哥,你不要把我當成趙禪。」

「也是,趙禪沒你聰明。」趙鈺笑道:「他昨晚偷溜到你房間,結果把你桌上那一座清田黃石羚羊鎮紙給摔壞了,被她媽媽好一頓打。」

「啊……」趙清持微感失落,「是我放在最裡頭的那個?」

「是啊,」兒子做錯了事,趙鈺也有些愧疚,「他昨天剛學了個成語,叫做睹物思人,然後晚上就溜到你房間去實踐新知了,結果直到弄碎了東西才哭著來找我。」

趙清持立即想像到侄子趙禪哭哭啼啼的模樣,便笑道:「你告訴他,姑姑房間裡的東西,他愛怎麼摔就怎麼摔,摔得時候注意點,別把自己弄傷了。」

「全家就你最寵他,難怪半夜睡覺夢到怪物也要喊姑姑救他。」趙鈺頓了頓,笑道:「我記得你最喜歡那個鎮紙了。」

「……是二哥和二嫂送的,」趙清持喃喃道,「我二十歲生日那年送的。」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趙鈺笑得有些奇怪,好似挺滿意自己兒子摔了那鎮紙,「前陣子邱家送來的一堆謝禮裡有一個很漂亮的羊脂白玉臥虎鎮紙,造型別緻,工藝精湛,你應該會喜歡。」

「……邱家送的?」趙清持驚愕。

「對,就是那堪比聘禮的謝禮啊。」趙鈺笑道:「我還納悶邱家怎麼會知道你從小練書法,投其所好地送了這麼個精緻玩意兒,後來看你和邱白露關係不錯,和邱家老二又是老相識,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趙清持沉默。

她從小練習書法,只是因為爺爺怕她專注習武養出蠻橫性子,這才請了京城名師回來一比一劃地教著她寫毛筆,寫字純為修身養性,這事即使是當年老爺子身邊最親近的幾位門生都不得而知,趙清持更沒和其他人提過,邱家又是從何而知?

趙鈺沒聽到她的聲音,低聲問道:「怎麼了?你不喜歡?如果你不喜歡我就替你收起來,下次遇到好的再給你帶。」

趙清持回過神來,笑道:「沒事,他一片心意,就放著吧。嗯,還放在原來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