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一家三口

趙清持不是一個喜歡回憶往昔的人,但是每當閒暇,亦或是午夜夢迴,她總是不由自主想起許多年前的一些人,一些事,有些記憶其實已經變得相當模糊,不清晰到甚至讓她懷疑是否真實存在,每到這時,她便安慰自己,這不過是人上了年紀後的正常現象。

即使只有二十多歲,也難敵內心蒼老。

幾年前,她常常會做一個夢,夢裡是f市連綿起伏的山,置身其中的自己只有十六七歲的模樣,一身黑衣,漫山遍野地追著幾個面目詭譎的人,然後,她好似看到了鋪天蓋地的滅世洪水,她來不及眨眼便被淹沒,水底下的世界清透無波,從頭頂上晃動而來的日光裡,她能看到自己漸漸漂浮起來的身體。

那是這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了真切的死亡。

儘管是在夢裡,但是那時的痛感卻真切地仿若此刻。

趙清持腦袋側偏,躲過從後頭刺來的一記短匕,已經受傷的左腿因為失血過多而行動遲緩,對方也察覺出了她的弱點,手上虛幻一招,腳下卻對準她的傷腿,毫不留情地狠狠踹去。

趙清持悶哼一聲,就地翻滾,堪堪躲過攻擊,踉蹌著站起來。

原本一對十的室內,猶然站著的人只剩下四個,趙清持和三個敵人。

雖然是冷兵器之戰,但是對方人數太多,下手又狠,趙清持孤立無援,在放倒其中七個男人後自己儼然也成了個血人。

她的左腿被紮了一刀,湧出的鮮血浸濕了她的整條褲腿,右手小指骨折卻還要用力出拳,右後背更是淒慘,被人用刀生生劃開,露出裡頭外翻的皮肉,血色模糊,腹部似乎也被傷到,稍一牽動,就鈍鈍地疼痛。

傷口太大,搏鬥過程中的任何一個動作都會加速傷口的開裂和血液的流失,趙清持暗中估計著自己還能支撐的時間,心頭劃過隱憂。

她的體力畢竟有限,剩下的三個男人無論怎麼看,身體狀況都比她好,如果自己用槍,這棟宅子外的所有槍口都會立即對準自己,到那個時候,自己和邱衡才是真正的插翅難飛。

容不得趙清持休息,一個男人已經衝過來,鐵拳帶著千鈞力道直擊趙清持的內臟位置。

趙清持苦笑,閃身避過,泥鰍般溜到男人身後,擠出最後一點力氣,一個上躍側肘擊中他的太陽穴。

男人蹣跚跌倒,頭暈目眩,短暫地失去了戰鬥力。

再也不能拖延時間,趙清持身隨心動,即使是強弩之末,想要對付兩個男人,她還是可以的。

倒數第二個男人如她所料地被擊倒,當她喘著粗氣迎向最後一個男人時,房間裡乍然響起了槍聲。

趙清持只覺得右腿在剎那間消失了知覺,不再受她控制,下一秒,房間裡再次響起槍聲,趙清持的左腿也中槍,她再也無法支撐自己驕傲倔強的身體,砰地跪倒在地上。

「清持!」邱衡哭叫,手腳並用地想要向她爬去。

約翰快步走向趙清持,他的手裡拿著把精緻的小槍。

趙清持抬頭看他,冷冷說道:「你犯規了。」

「那是因為你太強了。」約翰俯身捏住趙清持的下巴,惡狠狠地笑,「我不會輸,即使過程不光彩,只要贏家是我,那就夠了。」

趙清持的臉上滿是血跡,她面無表情地看著約翰,不言不語。

約翰獰笑,「你怕了嗎?」

趙清持搖搖頭。

約翰的手用力到恨不得將她的下巴擰掉,「不害怕你為什麼要拖延時間?你當我看不出來嗎?你在等誰來救你?有誰敢來救你?」

趙清持沒有說話。

約翰甩開手,取而代之的將槍口抵上她的額角,「真可惜,如果我早點遇上你,說不定我會喜歡你。」

趙清持看著他,忽然笑了,「真可惜,即使早八百年遇上你,我也不會喜歡你。」

約翰冷笑。

房間的門被人推開,一個男人慌慌張張地走向約翰,趴到他耳邊悄悄說著什麼。

約翰臉色驟變,推開那男人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房門卻在這時再次被推開。

一個身形瘦削的東方男人一瘸一拐,步態悠閒地走進屋內,黑髮黑眸,一身黑衣,四顧的眼裡有著漫不經心的肆無忌憚,他明明是個男人,卻有著冶艷的五官,怎麼看都是一副侍君寵臣的皮囊,卻渾身上下散發著君臨天下的不羈與自我。

約翰看到這男人,已然怔在原地。

趙清持也抬頭,視線卻是落在剛剛踏入房間的另一個東方男人身上。

邱衡已經哭著奔向那男人,「爸爸!」

邱白露抱住邱衡,在滿屋子的血腥暴力之氣裡看見了那個跪在地上的血人。

四目相對,趙清持忽然明白了古人說無語凝噎是個什麼滋味。

邱白露踏出兩步,先是不敢相信,等到確認了那正是趙清持後,失心瘋般撲過來,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摸她的臉,「你……」

趙清持主動將臉貼到他溫熱的掌心,苦澀地笑,「總算沒讓你的寶貝閨女流血,但是估計還是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創傷,沒關係,我會彌補的。」

邱白露瘖啞著聲音,低低說道:「別說話,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他說完話,俯身剛將趙清持橫抱起來,房間裡數把槍嘩啦啦全對準了他。

約翰的臉色很難看,他瞪向那個瘦削的東方男人,壓抑著怒氣問道:「你想怎麼樣?這裡不是中國!」

那男人微微笑,雙目明亮,「約翰,雖然這裡不是中國,但是這裡有唐人街,你在唐人街裡藏了多少東西,以為我不知道嗎?」

約翰咬牙切齒道:「你以為你鬥得過我?」

男人攤手微笑,「你可以試試,約翰,別忘了,當年在意大利,是誰幫著你和那傢伙起家的,賣老朋友一個面子,不為過。」

約翰壓抑著怒氣,讓人放行。

邱白露抱著趙清持路過約翰時,約翰忽然伸手抓住趙清持垂落的手腕,他盯著她,怒道:「你說你只是個普通人!」

趙清持睜開疲憊的眼,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是你把普通人定位得太普通了。」

男人走到約翰身邊,輕輕拍掉他抓著趙清持的手,笑得明媚,「嘿,耽誤了救人的功夫,小心我一把火燒掉你一年的貨。」

約翰立即鬆手。

邱白露抱著趙清持,帶上邱衡,迅速離開房間。

走出房間,趙清持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路走出去除了約翰的手下外,再見不到其他人,趙清持以為邱白露起碼是做了充足準備過來救人的,沒想到居然只帶了個貌美如花的瘸腿男人,雖然從剛才的陣勢來看,那年輕男人的威懾力不亞於任何一批特遣部隊,但是趙清持還是覺得邱白露過於冒險了。

直等到邱白露將趙清持小心翼翼地抱緊車子,叮囑司機開車去最近的醫院後,趙清持才忍不住開口責怪道:「你太冒險了,那男人即使來頭不小,也未必鎮得住約翰。」

邱白露和邱衡忙著用車內的藥品替趙清持緊急止血,嘴上便只是匆匆解釋道:「約翰不敢動他的,除非他想放棄整個東亞的市場。」

趙清持一脫離危險,便來了興致,好奇問道:「他是誰?你怎麼搬得動這樣的大佛?不怕涉黑嗎?」

邱白露頭也不抬地忙碌著,「本來請不動的,後來托了別人不知道的關係,這才請動的……邱衡,把繃帶拿來。」

邱衡忙將繃帶遞過去。

趙清持不做聲了,她靠在邱白露懷裡,閉目休息。

有些傷口入肉太深,根本止不住血,趙清持雖然從頭到尾都沒叫過一聲疼,但一張臉越發白得嚇人,全身上下也是冰涼涼像盆涼水。

邱白露抱著她,心疼地說不出話。

一直咬著唇的邱衡扯出了最後一段止血繃帶,看著空空如也的手掌心,終於忍不住,低低地抽泣起來。

邱白露看著女兒,又看看懷裡的趙清持,空蕩了一整個下午的心忽然落到實處,他眨眨眼,忽然覺得眼眶裡熱得發脹。

趙清持伸手握住邱白露的手,閉著眼笑,「邱衡很勇敢。」

邱白露反握住她的手,輕輕舉起,溫柔地吻上那帶血的手背,「嗯,我知道。」

邱衡看著邱白露,哽咽道:「爸爸……清持說你一定會來救我們的……她都是為了拖延時間才會受這麼重的傷,」

趙清持之所以把艾莉緹趕走就是為了讓她去找邱白露搬救兵,艾莉緹臨走前還在懷疑邱白露遠在異國能不能趕上,可是趙清持就是有十足的把握。

好像在她眼裡,這世間沒有邱白露辦不成的事般。

邱衡探身過來,雙手包住邱白露和趙清持交握的手,泣不成聲。

趙清持睜開眼,亮晶晶帶著笑意地看著邱白露。

邱白露歎氣,低頭親上她微笑的唇。

趙清持沒有抗拒。

邱衡淚眼婆娑地瞪大眼,想笑又想哭,最後嘴巴一張,嗷嗷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