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持住院了。
住院第一天,整個劇組傾巢出動,艾倫在全體工作人員的簇擁下,誠懇地遞上一束鮮花,然後萬分沮喪地祈禱趙清持快點好起來,說實話,整個劇組的任何一個人獨身時都等得起也願意等趙清持,可當這麼一大班忙人湊在一起時,他們便有點等不起她了。
時間等不起,資金耗不起。
趙清持也很明白他們的苦衷,從被送進醫院開始便乖乖聽話,只希望自己能趕緊痊癒不耽誤工作。
對此,最為愧疚的莫過於罪魁禍首艾莉緹。
趙清持被推進手術室時,據說艾莉緹坐在滿身是血的邱白露身邊沉默許久,她神情肅穆,就連飽經驚嚇的邱衡都不敢和她說話。
手術做了幾個小時,這醫院裡的醫生護士對趙清持的槍傷似乎見怪不怪,就連對出現在手術室外的艾莉緹和艾倫這兩大名人都形同陌路,讓甦醒後的趙清持不得不感歎醫護工作者們定力十足。
邱衡本來只打算來美國度過一個週末就回去繼續上學,誰知運氣如此倒霉遇上黑幫內鬥成了犧牲品,又因為趙清持重傷,便死活不肯回國,非要在醫院裡照顧趙清持。
趙清持聽到這話直接笑話她,說還照顧我呢,也不知道是誰一見到我這樣,立即哭得跟個水龍頭似的。
邱白露彼時就坐在病房內幫趙清持倒水,聽後立即替女兒抱不平,說就趙清持剛推出手術室時那木乃伊樣,換他也差點要哭。
趙清持笑他哭什麼。
邱白露笑道,哭我下半輩子要變成小龍女傳人,守著個木乃伊發揚光大古墓派。
趙清持笑得傷口疼。
住院第四天,來醫院慰問趙清持的人還有裡奧。
裡奧畢竟還是活了下來,他走進醫院病房的時候趙清持正咬著根吸管若無其事地喝果汁,一旁的邱衡摁著遙控器拼盡全力要找出一台說中文的國際頻道,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瞥見裡奧在一幫黑衣男子的簇擁下走進來,頓時瞪大眼,嚇傻了。
兩秒鐘後,邱衡尖叫,「爸爸!黑手黨又來了!」
趙清持比她冷靜一些,糾正道:「是黑手黨二號,未來的一號!」
邱白露從浴室裡走出來,見到裡奧,似是早有預料般笑了,「裡奧先生。」
裡奧點頭笑了笑,走到病床邊,看著趙清持,滿臉關切,「你還好嗎?」
趙清持放掉被她咬得變形的習慣,笑道:「托您的福,總算沒死。」
裡奧對她的話裡有話不置可否,只是坐到床邊,笑道:「清,你太聰明了,這樣不好。」
那天在約翰的房間裡,趙清持即使救回邱衡,對裡奧伸出的援手也是防之又防,她並非察覺到什麼,她只是直覺認為這屋子裡的任何人都不可信,她寧願讓邱衡自己舉著把槍呆在角落裡,也不能容忍有人站在她身後。
直到當時,這些都還只是直覺,可是等到後來邱白露把當天調查到的情況告訴趙清持時,她便實在慶幸自己當時的直覺。
甘比諾家族內鬥由來已久,這個家族以嗜血和暴力出名,每一任繼任者都需要付出慘重的代價後才能站在家族權利的最高峰,裡奧的父親當時就為了怕約翰獨大這才一心扶持親弟弟與他對抗,誰知親弟弟還是比不過親兒子,親兒子悄無聲息撕破和平區域停戰協定,一槍解決了重病在身的老父親,秘不發喪,暗中架空親叔叔的權利,這一切都做得無聲無息,就連其餘四大家族都不知曉,誰知裡奧的未婚妻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去搶人,這才令這整件事東窗事發,將約翰這撕毀協定手刃父親的罪名坐實。
問題是,艾莉緹不過剛出現在波道夫·古德曼百貨門口,那天她們也是臨時起意去購物,對方又是如何準確得知她的位置。
更何況,一個生存在黑手黨家族夾縫裡的男人,又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讓真正心愛的女人暴露在整個家族的眼前,他每在人前說一遍他愛艾莉緹,對艾莉緹的安危就是一次巨大的考驗。
裡奧雖然看起來軟弱,但也不至於愚蠢至此。
趙清持越想越心寒,到最後倒也有九成的把握相信了自己的推斷。
這個男人,居心叵測,心思太深,又擅長偽裝自己,有可能比約翰還要危險。
既然對方登門造訪,又擺出一副真誠懺悔的模樣,趙清持便也開誠佈公起來,「裡奧,你並不愛艾莉緹對不對?」
裡奧歎氣道:「不管我如何努力,她都不相信我愛她。」
「任何時候都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覺,」趙清持淡淡地笑,「即使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不太像女人的女人。」
裡奧聳肩,「清,你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做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從我出生在這個家族開始,我已經失去了選擇權。」
「你戲演得太好,如果當天被綁架的是艾莉緹,你借口進入你父親的房子,發現你父親早已被約翰暗殺在臥室裡,然後你是不是就要聯合外部的叔叔來一場大義滅親?殺了你大哥,你叔叔的權利又所剩無幾,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又是佔了天大的正義,誰能不服你?」趙清持驀地冷笑,「可惜啊,你的未婚妻綁錯了人,把我引了過去,又把邱白露引了過去,最讓你想不到的是,邱白露居然能把那位大少爺也請了過去,你的如意算盤全被我破壞了,只可惜了你枉死的未婚妻,一心替你謀劃,最終落了個命喪黃泉。」
裡奧只是笑,並沒有說話。
趙清持癟癟嘴,「反正你的面具還沒有暴露,你大哥剛殺了你父親,這會兒也不好殺你,只等哪天再被你鑽了空,你就是甘比諾家族的下一任教父了。」
裡奧站起身,微微笑,看起來還是那副普通大學生的模樣,「清,你這麼聰明,如果你來幫我,一定如虎添翼。」
趙清持微笑道:「可惜,我只是個小演員,助紂為虐這種事,可是要折壽的。」
裡奧點點頭,起身往外走。
趙清持忽然叫住他,「裡奧。」
裡奧回頭。
趙清持笑道:「記得給你大哥留個全屍。」
裡奧微微笑,揮手離開。
等那批恐怖分子都離開了病房,邱衡這才戰戰兢兢地湊到趙清持面前,八卦道:「這麼說來,裡奧都是在利用艾莉緹?」
「不知道,說不定也是愛她的吧?」趙清持眨眨眼,笑道:「只不過在他們這些人心裡,最愛的從來都只有自己。」
邱衡若有所思,半晌後抬頭去看邱白露,認真說道:「爸爸,我為生在咱們家為榮。」
邱白露摸摸她的頭,微笑。
趙清持也笑,「我也為長在我們趙家為榮。」
邱衡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們家比較好。」
趙清持瞪大眼,「你不就仗著你們家有私人海灘嗎?我們家還有私人山頭呢!」
邱白露輕笑道:「佔山為王嗎?」
趙清持斜睨他一眼,笑道:「也比你這海賊王強。」
邱衡哈哈大笑。
趙清持在醫院裡住了一個多星期,邱衡在美國逗留了這麼長時間,邱老爺子一直催她回家唸書,邱衡也知道不能再拖延,便只能默默收拾了行李回家,當初邱衡訂下的酒店房間是在曼哈頓,距離趙清持的醫院比較近,環境也好,介於趙清持傷患實在受不了醫院淒淒慘慘慼慼的環境,邱白露便為她辦理出院手續,將她帶回邱衡的酒店套房繼續養傷。
臨走前的晚上,邱衡百般不捨地纏著趙清持說話,最後更是乾脆地把邱白露關在臥室門外,兩個人坐在臥室巨大的飄窗上,絮絮叨叨地聊天。
邱衡看了會兒紐約的夜景,開口說道:「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趙清持想了想,笑道:「第一次不算,那是你爸爸作弊。」
邱衡也笑,「我知道,爸爸後來都跟我說了。」
趙清持想起被關在臥室門外的男人,笑了,「他這會兒倒是挺坦白從寬的。」
邱衡瞪了她一眼,笑道:「喂,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站在一個女人的立場來看這件事,我真心替我爸爸不值。」
「哦?」趙清持笑問,「怎麼說?」
邱衡解釋道:「我小時候不懂事,為了你離家出走,後來又一心一意地傾心於你……喂,你別笑!那時我爺爺特別生氣,那兩年全家上至爸爸下至買菜的阿婆都知道你趙清持這三個字是禁忌中的禁忌!就連我二叔那男嬸嬸都沒你影響惡劣,所以爸爸也是沒有辦法,他必須先創造出一個能讓你和爺爺接觸的機會,只有接觸交流才能產生瞭解嘛!也是因為我爺爺臉皮薄死要面子,所以才會在得知你救了我一命後二話不說邀請你來我家。」
趙清持笑道:「所以我還要感謝你爸爸用心良苦來騙我?」
「又不是完全騙人,他是順水推舟!」邱衡皺眉,「好吧,騙人是不對,但是這不也沒辦法嗎?你們家對我們家偏見那麼深,人家羅密歐朱麗葉還講究個一見鍾情,你呢,對我爸完全沒激情,我爸要是不主動下點套,我爺爺能這麼快接受你?誒說真的!我爺爺雖然沒怎麼和你正面接觸,可他一直暗地裡觀察你呢!他老人家現在對你是讚不絕口!那天還和我說,以前他老擔心我爸倒了邱家該沒人撐著,現在有了你,完全巾幗不讓鬚眉啊!以後生下來的小孩指不定都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邱衡說得天花亂墜,趙清持好不容易阻止了她,笑問道:「那你呢?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邱衡一直笑著的臉忽然垮了下來,「站在一個女兒和單戀者的立場來看這件事,我一開始挺受不了的。」
趙清持靜靜地看著她。
邱衡無奈地笑,「換成誰都受不了吧?和自己的爸爸成為情敵,自己喜歡的人有可能要成為自己的後媽……雖說人是鐵飯是鋼,但我的心好歹也是一團血肉,也是會傷心的。」
趙清持伸出胳膊,敞開懷抱,「我的心也是血肉做的,邱衡,兩年前我覺得你是個小麻煩,但是我感謝你現在成長得這麼好。」
邱衡小心翼翼地縮到趙清持懷裡鑽了鑽腦袋,笑道:「我也很感謝你一直都是這麼好的人,我的眼光沒有錯,一直都沒有錯。」
臥室的房門被輕輕敲響,邱白露的聲音帶著笑意傳來,「邱衡,該睡覺了。」
邱衡跳下飄窗,沖趙清持笑道:「清持,我要正式和你告別了!」
趙清持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笑得眼角有些酸。
「向你告別,向我的十四歲告別,向我的初戀,告別!」邱衡揮揮手,腳步輕快地走過去開門,猛地扎進門外男人的懷裡,哈哈笑道:「爸爸!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