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發生在趙清持和邱白露婚後第三年。
週六早上,跳級狂人許文彥開車來到邱家大門口接趙清持去公司主持季度會議,趙清持坐上他的車,還來不及開口問大二的許文彥最近學業如何,門房值班的小伙子已經興匆匆跑過來,將一封信遞給了趙清持。
趙清持拆開一看,發現居然是封同學會的請帖,時間就定在兩星期後,地點是北京中國大飯店。
許文彥開著車,湊過頭一看,笑道:「呵,好大的氣派,第二國賓館吶!你們這一屆要麼集體大富大貴,要麼就是這主辦人手筆大,誒,到底是哪位皇親國戚,也介紹給我瞻仰瞻仰。」
趙清持看著邀請函下的主辦人名字,有些疑惑,「……這人名字我不記得啊……」
許文彥笑道:「我說錯了,連皇親國戚都不放在眼裡的您才是真正的好大腿。」
趙清持笑了笑,將邀請函隨手一扔,笑道:「說不定是寄錯了,這肯定不是我們那一屆的。」
許文彥笑道:「你別亂扔,年級班級和你的名字都對得上號,怎麼會寄錯?你看清楚,別是人家校友會給你看成了同學會,那才冤枉呢。」
趙清持撿回邀請函定睛一看,發現果然是校友會。
許文彥得意地笑,「你啊,腦子沒用了三年,智力都退化了。」
趙清持笑道:「凡事都有邱白露操心,我確實懶了三年。」
許文彥笑道:「那這校友會,你到底去不去?」
趙清持晃晃邀請函,笑道:「你知道這主辦人是誰嗎?」
許文彥樂了,「你剛才不還說你不記得這名字嗎?」
趙清持懶洋洋地歪倒在位子上,笑道:「我又記起來了,她叫王學若,大我一屆的學姐,也是當初奪了我初吻的人。」
車子猛然剎車,饒是繫著安全帶的趙清持也還是往前衝了一下。
許文彥一臉驚恐地瞪著趙清持,支支吾吾問道:「你你你你……你這是要……舊情復燃?」
「啊?」趙清持也奇怪了,「什麼舊情復燃?」
趙清持下午回到家,剛踩著家門口的台階,就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了,她推開大門往裡走,沒走兩步就被邱小滿的兩個雙胞胎兒子撞上大腿,不知道為什麼,全天下的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似乎都喜歡趙清持,趙清持蹲□,把兩個小孩往身前一攏,笑道:「邱大大,邱小小,你們倆這樣跑,摔倒了怎麼辦?」
張淙在後頭一路小跑地追出來,看到趙清持,立即緊張說道:「清持,你和大哥有什麼問題可以直說,夫妻之間哪有隔夜仇。」
趙清持奇道:「你怎麼知道我昨晚一不小心把他摔床上了?」
「啊?」張淙傻住了。
趙清持也傻住了。
明顯兩個人說得不是一件事。
「嗯哼!」邱老爺子站在不遠處,說道:「清持啊,你半個月後是不是要去參加校友會?」
趙清持點點頭,再一想,恍然大悟,她笑問道:「邱白露呢?」
邱老爺子也笑道:「在臥室裡。」
趙清持上樓回臥室,一進門便看到正在收拾行李的邱白露,趙清持忍俊不禁,站到床邊,笑問道:「平時看不出來,許文彥的嘴可真夠大的,這才多久時間,你們全都知道了。」
邱白露抬起頭,直接將人拉到自己腿上坐好,笑道:「文彥只說了你要去參加校友會。」
趙清持才不會相信那孩子沒添油加醋把王學若的事情也說出來,她瞥了床上的衣服一眼,揚眉笑道:「你這是……」
「好丈夫必然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邱白露隨手疊了件襯衫,方方正正平平整整,「像你們這麼大型的校友會,都是要攜伴出席以示莊重的。」
「胡說。」趙清持不客氣地反駁道:「想去就去,少扯這些。」
邱白露不樂意了,壓著趙清持的肩膀讓她和自己對視,「少女情懷最是可怕,你當我不知道啊,好端端一屆同級學生聚會硬是被那王學若改成校友會,你趙清持的名字是唯一一位不在他們那一屆裡頭的,這是司馬昭之心,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去!」
趙清持好笑道:「她是女的。」
邱白露斜睨趙清持。
趙清持自覺前科纍纍罪惡深重,立即投降道:「好好好,我必然攜夫出行威震四方!所有覬覦我的男女同胞,一律格殺勿論。」
邱白露心滿意足了,抱著趙清持親了好幾下。
首都的校友會之行如期而至,趙清持剛下飛機,就有一黑西裝黑墨鏡的男人等在機場,恭恭敬敬請她上車。
趙清持與邱白露相視一眼,各自沉默地上了車。
車子直接開到校友會酒店門口,趙清持拎著行李走下車,那黑西裝的司機已經說道:「趙小姐,我們總裁已經為您預訂好了房間,您可以直接入住。」
邱白露揚揚眉毛,好笑地看著趙清持。
這話裡話外分明沒把他這個丈夫看在眼裡。
趙清持也笑,「你家主人是誰?」
果不其然,黑衣司機答道:「王學若女士。」
等到行李都被送進預訂好的酒店套房,黑衣男人退出房間並為他們關好房門後,趙清持再也忍不住,臥倒在沙發上,哈哈大笑。
邱白露也笑,「初吻對象,哈?」
趙清持舉手道:「冤枉啊,有一種感情叫做暗戀和單相思,你不知道嗎?」
邱白露拉住她的手,將她拽起來抱進懷裡,笑道:「我怎麼會不知道。」
趙清持環著他的腰,抬頭與他親密接吻。
兩個人一路吻到臥室,結果雙雙傻眼了。
臥室床頭的一面牆上,是一幅巨大的趙清持特寫海報。
邱白露指著那海報,怒極而笑,「好得很,回家咱們也弄一張比這更大的。」
趙清持拍了他一下,笑道:「我整個身心都是你的,你弄這些身外之物做什麼?」
這話聽得邱白露身心舒暢,臉上招著手笑道:「過來,讓我親一下。」
趙清持坐到他身邊,兩個人摟在一起,細細密密地親吻。
套房的大門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邱白露怒道:「天時地利不合,此地風水有誤,管他同學會校友會的,走,咱們回家!」
趙清持哈哈大笑,爬到床上,抱著枕頭滾了一圈。
邱白露怒氣沖沖地出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服飾高雅妝容精緻的女人。
那女人上下掃了眼邱白露,殷紅的唇微微抿起,笑道:「你就是邱白露?」
邱白露微笑,「王女士,你好。」
趙清持從臥室裡走出來,「誰……呃。」
原本還矜持高貴的王學若一見到趙清持立即撲過去,笑著將她抱住,「清持!我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盼來了!」
趙清持正對著邱白露,只能無奈地眨眨眼,用口型解釋道:「我學姐。」
邱白露抱著胳膊嚴肅點頭。
學姐麼,他怎麼會不認識,久聞大名了。
王學若是地道的北京人,外公是跟著鄧爺爺搞經濟的專家學者,備受禮遇,爺爺更不簡單,當年的大將軍,她自己父親是現任的北京一把手,天子腳下,呼風喚雨,這樣的王學若從小養尊處優,要什麼有什麼,短暫的二八年華里卻在趙清持這兒遭遇到了巨大的滑鐵盧。
趙清持高中母校很不一般,普通有權有勢的都進不來,典型的精英化教育,王學若整個高中時期耀武揚威慣了,在畢業的時候卻在趙清持這個小學妹身上體會到了生不如死的初戀滋味。
最後王學姐紆尊降貴,出動了教務處一干老師和大批學生,連坑蒙拐騙的招數都用上了,這才得了個小小的吻。
沒想到居然還是個初吻。
王學姐感歎,此生死而無憾了啊。
邱白露眉毛一皺,趙清持便乖覺地將王學若推開,「學姐,我們這兩天什麼安排?」
王學若笑道:「大家都忙,明天白天一起回母校,晚上吃飯,後天自由活動。」
趙清持瞥了邱白露一眼,笑問道:「那今天晚上呢?」
王學若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我和你敘舊啊!」
王學若在浴室裡洗澡的時候,趙清持正抱著被子走到客廳,在寬大的沙發上為邱白露鋪床。
邱白露坐在一旁,笑道:「老婆。」
趙清持抖了抖,挺起腰,笑道:「幹嘛?」
邱白露眼含悲憤,「你真的忍心這樣對我?」
「我有什麼辦法。」趙清持攤手笑道:「學姐說這間房本來就是為了她和我定的,你是外人。」
邱白露一口老血哽在喉嚨裡生生嚥下去,「我不放心。」
「放心吧,十個大老爺們都拿我沒辦法,還怕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趙清持拍拍被褥,笑道:「好了,將就一晚吧。」
邱白露拉住趙清持的手,不讓她走。
趙清持低頭看他,笑得燦爛。
邱白露拉低她的腦袋。
唇與唇之間的距離無限縮短。
「清持!」浴室裡的王學若忽然高聲喊道:「我帶來的洗髮水在我行李包裡,幫我拿一下!」
邱白露皺眉。
趙清持低頭在他眉心迅速印下一吻,笑道:「回家再說。」
王學若從浴室裡走出來的時候,迎面碰上的邱白露第一眼居然沒認出她。
卸了妝的王學若臉上乾乾淨淨,三十出頭的女人臉上保養得沒有一絲皺紋,除了眼底裡的閱歷外,一張臉看上去就像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她顯然心情很好,看到邱白露的時候不自覺衝他笑了笑。
邱白露也笑。
不就是放大版的邱衡嗎?
有何可畏懼的。
王學若厚顏無恥地拉著趙清持敘了一個晚上的舊,可問題是,她們倆根本不是同一屆的學生,王學若高三要畢業的那一年,趙清持還是個青蔥小高一,依著她的性子,在沒有商場利益的需要下,能記住王學若的名字已是很不容易的事,這樣的趙清持和王學若能有什麼舊事來敘?
躺在客廳沙發上的邱白露忽然同情起王學若了。
畢竟要自說自話一整個晚上,也真是辛苦她了。
第二天一早,趙清持和邱白露在王學若的帶領下,出發前往母校一日游了。
還沒有到達母校正門口,沿途一整條街的高級車已經成為路過群眾的焦點了,趙清持頭一歪,便看到有兩個小男孩正蹲在街角拍車子,眉飛色舞的,恨不得這些車子全是他們的。
等到進了學校,王學若踩著高跟鞋啪啪啪走進學校禮堂,門一推開,滿室的學長學姐黑壓壓望過來,見是王學若,紛紛起來寒暄。
趙清持作為曾經的風雲小學妹,前幾年又憑借一部電影紅透半邊天,全禮堂的師生都認得她,邱白露與趙清持並肩站在一起,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們的關係,聚集在禮堂裡的大數都是社會上的人精,即使邱白露這幾年大有隱士之美名,這些人也不敢怠慢,紛紛上前交談。
一時之間,好好一個校友會驟然變了格調,竟然成了商界名流的交際場。
過了一陣,王學若組織眾人參觀校園建設,當年的學校主人一露面,集體上前簇擁著往外走。
趙清持和邱白露心照不宣地自發落在最後,等到前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邱白露戲謔地笑,「怎麼不去拜見恩師?」
「那是他們的老師,我一個都不認識。」趙清持笑道:「走吧,我帶你四處逛逛。」
邱白露應了聲好,兩個人從禮堂的側門溜出去,沿著長長的走廊,穿過一個小庭院,進入到另一棟大樓的底層。
趙清持指著樓梯口笑道:「從這上去五樓左拐第二間教室,就是我高三的教室。」
邱白露仰頭看向她所指的方向,笑道:「咱們上去看看?」
因為王學若他們辦校友會,教學樓的樓道在節假日也開了鎖,方便校友們近距離追憶往昔。趙清持拉著邱白露一口氣爬上五樓,站在自己當年的教室門外朝裡張望。
邱白露笑問:「為什麼不進去看看?」
趙清持搖頭笑道:「十多年了,全都重新裝修過了,哪裡還是當初的那間教室。」
「格局總不會變的。」邱白露問道:「你坐在哪?」
趙清持指向後排靠窗的位置,「我個子高,一直都坐那。」
邱白露探頭一看,笑道:「那不是漫畫裡內定的主角位置嗎?」
趙清持微微笑,帶著他一起往樓下走。
他們沿著另一邊的樓梯一路往下,穿過前操場,走過車棚,學校的大門赫然在立。
「走出去嗎?」邱白露笑問。
趙清持淡淡地點頭,和他一起走出去。
學校大門正對著寬闊的大馬路,左右兩邊卻各是一條小巷子。
趙清持指著左邊的小巷,面無表情地說道:「我當年就是在這裡被奪走初吻的。」
邱白露看向那條乾乾淨淨的小巷子,想像著十幾歲的趙清持生生嫩嫩往那邊一站,穿著藍白色的校服,滿臉淡漠地被一整個年級的老師學生攔住的畫面。
然後會有一個膽大包天的女生穿過人群當眾告白,教務主任在一旁哭喪著臉求趙清持趕緊答應。
「那一天是高三的畢業典禮,我被親了以後,巷子兩邊牆上爬著的男生集體放紙筒禮花,整條巷子的學生都在叫,恭喜學姐畢業,那聲音大的,沿街所有的窗戶都推開了朝這邊望過來,老師們紛紛叫著讓學生回去,畢業的學長學姐們抱在一起,」趙清持微仰著頭,微笑著望向巷子兩邊早已改建的鋼筋鐵壁,「然後我就看到王學姐用手捂著臉,嚎啕大哭地蹲在我面前。」
邱白露微笑地看著她,「然後呢?」
「然後我也蹲下來問她怎麼了。」趙清持笑道:「結果她只告訴我,她捨不得我。」
邱白露哼了一聲。
趙清持笑道:「我告訴她,她不是捨不得我,她只是捨不得從這青春裡畢業,捨不得,這美好的時光。」
邱白露看向她,忍不住張開雙手。
趙清持斜睨了他一眼,主動湊過去,窩進他懷裡。
邱白露抱緊她,在她耳邊一聲輕歎,「如果是我,我也會捨不得。」
趙清持笑著點點頭,「誰捨得呢?」
天很藍,風很暖,在時光裡流淌得越遠的我們,越是捨不得年華。
你捨得嗎?
反正我挺捨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