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番外(七):許文彥和邱衡

邱衡高三下學期一畢業就被送出國,一家人送她去機場,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關卡後,自詡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許文彥縮著腦袋抽抽噎噎地哭了。

趙清持安慰地拍拍小少年的腦袋,笑道:「沒有關係,她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許文彥抹掉眼淚鼻涕,卻不肯抬頭。

直等到邱家的車子開到許家大門口停下,趙清持替許文彥打開了車門,那個少年才抬起頭,滿目悲愴地看著趙清持,「你們只說她會回來,可是你們從來沒問過她,願不願意為我回來……邱衡她……她……」

話說到最後,少年人還是沉默地轉身離開。

誰也沒有問他到底想說什麼。

邱衡大一第一次回國的時候,許文彥興沖沖地跑來邱家看她,他已經不在那片私人海域游泳了,他初三的時候為了幫邱衡做作業已經把高一高二的全部內容都學過了,雖然週末還要去趙清持的公司工作,但這些都不妨礙他保持一代學霸的身份,並最終在高一結束時成功跳級到高三。

高三的課程對許文彥而言並不繁重,真正讓他感覺吃力的是趙清持私底下要他去學習的管理課程,但是只要多花點時間,要學下這些專業知識也不是難事。他一心一意只想著要快點成長,只有這樣,他才能逼迫自己忽略掉邱衡不回家的事實。

整整一年,邱衡但凡有假期,都會去參加社會實踐,或者與志同道合的朋友到處玩,邱家的人想見她一面,都還要提前預約時間飛去美國見她,可許文彥不行,一來他沒錢,二來他太忙,三來,他沒有自信。

所以,當邱衡聖誕節第一次回國的時候,許文彥快樂地像是要爆炸了,他一路跑到邱家大門,一路穿過那些即使在冬天也能常青的植物,最後站定在邱家客廳裡,卻被眼前看到的情景堵住了喉嚨。

邱衡就坐在沙發上,她的手被緊緊握在另一個男人的手裡,她看上去還是那麼漂亮,或者說,更漂亮了。

整個客廳的人都轉過頭來看他。

邱老爺子、邱谷雨、邱小滿、張淙和那個陌生的英俊男人。

還有邱衡。

許文彥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一隻手從後頭搭上了他的肩膀,熟悉至極的慵懶聲音在身後響起,「許文彥,跑這麼急做什麼?」

許文彥回頭,看到趙清持微微笑的臉,眼裡忽然一陣酸澀。

邱白露就站在趙清持身邊,他們倆似乎剛從外面回來,外套和圍巾上都透著寒氣。

「大概是肚子餓了,我們文彥還年輕,還在長身體啊。」邱白露拍拍許文彥的肩膀,笑道:「等會兒用力吃,你只要再長半厘米,就能超過你師父了。」

「胡說。」趙清持解□上的圍巾,一股腦纏到許文彥脖子上,開玩笑地眨眨眼,「好徒兒,幫師父拿著。」

剛解下的圍巾,還帶著趙清持的溫暖,許文彥抬起頭,正看到前方邱白露鼓勵微笑的眼。

邱老大夫婦回來了,飯菜便熱騰騰地上桌了。

許文彥不是沒和他們一起吃過飯,往常他都是和邱衡坐在一起的,可如今邱衡身邊多了個男人,他只能尷尬地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邱谷雨笑著招手,「文彥,過來坐。」

滿滿一家子入座,飯菜豐盛得像是在過節。

邱衡的男朋友大方得體,和幾位長輩都能聊得來,對邱衡也是呵護有加,言談間得知,他是某某世家的二子,和邱衡是大學同學,第一眼見到邱衡便很喜歡她云云。

世家少爺的教養風範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邱老爺子不住地誇口,席上言笑晏晏,眾人和睦。

唯獨許文彥如坐針氈。

男人和邱老爺子談的家族趣談他完全不瞭解,向邱白露請教從商經驗的時候他甚至跟不上他們的思維,就連男人和邱衡討論帆船運動時他也完全插不上嘴。

許文彥食不下嚥,但他沒有離開,他靜靜地坐在邱谷雨身邊,眼神雖然晦暗,但面上卻始終掛著笑。

趙清持忽然站起身,笑道:「我想起我還有一件要緊工作沒做完,文彥,你和我來一下。」

許文彥站起身,在眾人的矚目下,盡量挺直了背走出去。

趙清持並沒有將他帶到書房,而是領著他走到後院的海灘邊。

寒冷的冬夜,斧頭似的海風幾乎要將人劈裂,許文彥站在趙清持身邊,沉默不語。

趙清持抬腿輕踹了他屁股一下,指著大海說道:「你現在可以哭了,哭完之後記得去洗把臉,然後回來找我。」說完,她轉身走回燈火通明的邱宅,留下少年孤苦伶仃地站在海邊。

十分鐘後,許文彥渾身濕淋淋地走向邱宅,他的面色已經凍得發青,他拉住一直等在後門邊上趙清持的衣袖,牙齒打顫地說道:「送送送送我……回回回回家!」

許文彥發燒了,送去醫院掛點滴都來不及,直接暈倒在趙清持的車子裡。

少年住了兩天院,便沉默了兩天,第三天出院的時候,他忽然對趙清持說道:「師父,我明白了。」

趙清持笑道:「你明白什麼?」

許文彥笑道:「我終於明白了邱叔叔當年的用心良苦。」

邱衡再次出國的時候,許文彥沒有去送她,邱衡在機場裡等了半天,最後要被男朋友牽走的時候,她皺起眉,低下頭,不再等。

大二那一年,許文彥在趙清持的親自指導下,開始真正學習如何管理公司,他在公司的各個部門裡輪軸轉動,趙清持每次一言不發地將他扔到一個全新的陌生環境,最高指令都只有一個:徹底摸熟工作模式,什麼時候摸熟,什麼時候出來。

整整兩年,許文彥忙到一天裡除了定點三餐外,再無閒暇時間,但同時,他擁有了自己人生的第一輛車,而且也在寸土寸金的x市買了房,雖然還需要還貸款,但這些全都是靠他自己努力換來的。

值得驕傲。

這兩年裡,邱衡依然很少回國回家,許文彥也不再讓自己事事想著她,他們倆只是像大部分的好朋友般保持著最簡單的聯繫。

你和你男朋友都好嗎?

我們已經分手了。

你還在為理想而奮鬥嗎?

是啊。

那你加油。

嗯,你也加油。

大學最後一年,學校要安排實習,這對從初三開始賣命當童工的許文彥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但趙清持依然給了他一顆重磅炸彈。

她把他扔到f市趙氏企業的總裁辦,給那個只活在傳說裡的老狐狸趙鈺當三個月的總裁特助,三個月之後,只要趙鈺給出的評語是優秀,那麼趙清持立即安排他前往美國哈佛攻讀MBA學位。

作為全美商學院中最難申請入學的學校,以及它昂貴到叫人咋舌的各項收費,這樣的誘惑簡直是驚人的。

許文彥在趙鈺的魔鬼式操練下,三個月後幾乎只剩下半條命,他累得像條狗般將蓋著趙鈺簽名的實習成績單遞給趙清持時,連邱白露都於心不忍了。

邱白露問許文彥,「你這麼努力,到底為了什麼?」

許文彥在昏睡的前一刻,低聲笑道:「……為了理想。」

邱衡帶著大包小包行李回國的那一年,許文彥只拖了一個很小的行李箱,踏上了離國之路。

邱衡當初留學念得也是商學院,如今回國,自然回到家族企業工作,邱衡雖然不愛做作業不愛考試,但不代表她腦子不好使,尤其從小在家族企業中耳濡目染,天時地利人和,二十多歲的成年邱衡發展得比誰都順利。

短短兩年時間,當邱衡一身正裝在酒會上與人談笑風生殺人於無形時,旁人只會讚歎虎父無犬子,邱家又多一名猛將,卻鮮少有人想起,這個成熟美麗的女人,在很多年前的時光裡,會為了喜歡的人跳窗離家出走,會為了自己要維護的男孩子把所有人踩在腳底下。

她也曾經是個孩子。

邱白露曾經向邱衡打聽許文彥的近況,邱衡想了許久也沒能說出他到底好不好,最後只能反問父親為什麼不去問趙清持,她一定比較清楚。

邱白露笑著問她:「那孩子為了你努力了這麼多年,你難道不該多關注他嗎?」

邱衡淡笑,「你們從小只知道順著他的想法把他和我湊成一對,可你們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到底喜不喜歡他。」

是啊,我到底喜不喜歡他呢?

邱衡,到底喜不喜歡許文彥呢?

許文彥回國的那一天,x市下起了罕見暴雨,電視新聞裡不斷傳出某地積水成災車輛被淹的消息,幾千名旅客被滯留在機場,在滿滿的寒冷、飢餓、暴躁和抱怨中,許文彥在時隔多年之後,在擁擠潮熱的機場大廳裡,再次見到邱衡。

她瘦了,他高了,她白了,他黑了。

她不再是那個會把所有作業本一股腦丟到他面前的嬌蠻小姐,他也不再是偷偷游過一個海灣就為了見她一面的任性少年。

他們彼此熟悉卻陌生地站在人群中,淡淡地微笑。

你好啊,文彥。

邱衡,你更漂亮了。

旁邊有憤怒的男人和女人推搡而來,邱衡被撞到,許文彥急忙扶住她,兩個人不再說話,許文彥一手打傘一手摟緊邱衡,帶著她飛快走向她開來的車。

暴雨傾盆,許文彥將傘全數傾斜在邱衡腦袋上,自己被淋了個透濕,邱衡抬頭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被時光沖刷過的海灘,永遠回不到片刻前的模樣,殘存的沙粒中,唯一不變的,只剩下我依然喜歡的你。

不管過去多少年,我依然喜歡的你。

就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喜歡的你。

許文彥回到x市,理所當然地回到了趙清持的公司上班。他從小就忙碌在這個公司,是比大部分員工還要有資歷的存在,他的鍍金歸來讓他的就認更加名副其實。

從此以後,再沒有人大呼小叫地喊著許文彥,見到他的,熟悉的便喊一聲許總,陌生的也會恭敬地喚他許先生,就連邱白露也不再連名帶姓地喊他。

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有一天,許文彥忙裡偷閒,跑來趙清持的度假村,搬了把凳子坐在池塘邊上看她釣魚。

趙清持便問他,「你感覺現在的生活如何?」

許文彥搖搖頭,「我羨慕你和邱叔叔的生活,有愛人相伴,有錢有閒,做一對凡世間的神仙眷侶,可是我也明白,眼前的這些,是你們用過去幾十年的時間積累出來的財富,不管物質的,還是精神的,人們都只能站在一定的高度上後,才能平心靜氣地去對待。」

趙清持笑道:「那你覺得你的高度夠了嗎?」

許文彥依然搖頭,「我不是你們,我也不會和你們走一樣的路,再高的山,對我而言,都不夠攀登,因為我的心裡,永遠擋著一座最高的山。」

他們說話間,邱衡挽著邱白露的胳膊從小棧橋上走下來,見到許文彥,父女倆都頗為吃驚。

趙清持魚竿的浮標動了動,她猛地提起魚竿,樂道:「邱白露!你看!好大一隻錦鯉!」

邱白露不喜反驚,叫道:「糟了!你把老白的觀賞金魚給釣過來了!那老頭要嘮叨一年的!快放掉!」

他提醒地太慢,趙清持早在魚兒釣起時就拿網兜兜了魚,啪地往地上一甩。

肥大的魚兒暈了。

於是當晚的晚餐加了條紅燒錦鯉,美其名曰毀屍滅跡。

度假村的夜晚非常寧靜安逸,吃過晚飯,趙清持和邱白露窩在門口的休閒椅上點著松香玩故事接龍,邱衡切了個西瓜,正抱著其中一半挖著吃。

許文彥從木梯子底下的小花園裡走出來,將手裡的一朵鵝黃小花插9 9到邱衡的鬢角,他說:「邱衡,我有話想對你說。」

邱衡一手抓著湯匙,一手摸著鬢角的花,怔怔地回不過神來。

邱白露一把抱過那半個西瓜,拍拍自己的大腿,笑道:「六六過來!咱們吃西瓜!」

趙清持坐過去,笑瞇瞇地看著邱衡。

邱衡臉上一熱,站起身和許文彥一起走了。

誰也不知道那天晚上許文彥和邱衡談了些什麼,迷迷糊糊睜開眼的趙清持只記得,當那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度假村小木屋的大門時,月光照在他們交握的手上,亮地發燙。

趙清持閉上眼,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帶著這兩個孩子去吃飯,許文彥不會吃螃蟹,邱衡用鉗子一點一點夾碎蟹殼,將白生生的蟹肉剝離出來,蘸著香醋給他吃。

兜兜轉轉這些年,什麼都在變,唯獨不變的,只有愛。

只不過,不敢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