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0039-0044

0039

我看著她,從開始起一直看著也只看著她,一生一世,全心全意……彷彿是宿命彷彿是注定,我最愛的就是她,可以肯定、就像自己必死一樣肯定!如今她的心裡住著另一個男人,哪怕來自那方的愛只象偶爾吹來的細風般飄忽不定,她卻願意為此而等待;等待一次短暫的回眸;等待一次稀薄的憐惜;甚至在無盡的等待中化成枯葉……但無論如何我依然愛她!她可以褪色;可以凋謝;怎樣都可以,我只看她一眼,萬般柔情湧上心頭…… (摘自小說《洛麗塔》)

0040

祖國的變化真大,這是屈有男一下飛機便感受到的。建設恢弘的機場甚至比米蘭的還龐大,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景象也說明了這裡的繁榮,屈有男還沒倒過時差,像個落魄的浪人傻傻的站在入境口,恍恍惚惚的瞪著人影憧憧。

金髮碧眼的扎科反過來變成了當地人來接機,她丟下手裡的大包和他擁抱,扎科捏著她的肩膀,「旅行怎麼樣?累了吧?」

「還好。」就是缺覺,不過以這裡的時間離上床睡覺還遠著呢。

跟扎科推著行李出了機場,一輛休旅車上跳下一個窈窕女子,她衝著屈有男燦爛微笑,一口流利的意語,「嗨,你好,我是Sofia。」

屈有男不解的側頭看扎科,扎科聳肩,「我的翻譯兼嚮導。」

屈有男馬上友好的和Sofia握手,「你好,我會說中文。」

Sofia挑挑眉,上下打量她,一頭冶艷的卷髮,巴掌大的小臉掛著復古的太陽眼鏡,棕色短皮夾克裡一件低胸的緊身毛衣,腰上繫著一串金屬腰鏈,一條同款的皮短裙,一雙高筒靴,從頭到尾儼然是西化得很厲害的時髦女郎打扮,若不是她說著中文,她真的以為她是地道的意大利姑娘。

0041

屈有男懶洋洋的倒在後座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她不知道別的「海龜」回國第一時間是什麼感覺,她除了陌生還是陌生。這裡的天空、這裡的太陽、這裡的雲彩、這裡的植物、這裡的街道、這裡的人甚至這裡的空氣都是陌生的。

在米蘭她是過客,如今在故鄉她還是過客,沒有一點歸屬感,漂浮了多年她早已失去了賴以為生的根據。突然,她想到《阿飛正傳》裡張國榮的一段獨白:我聽別人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的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裡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

Sofia透過後視鏡尋到她,「屈小姐,我們先去酒店,您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的行程安排好了以後再告訴您。」

屈有男脫掉墨鏡看她一眼,連她也當她是遊客了,自我解嘲的苦笑,「別被我的樣子嚇到,我還不睏,我要回家一趟。」

Sofia尷尬了,「呃,那您是想回家住?」

「不,我住酒店。」家?家裡還有她的位置嗎?

扎科適時跳出來,他說:「嘿,小姐們,麻煩你們說意語好嗎?」

屈有男合作的用意語說:「我們先把行李放到酒店,然後去我家看看,不過我不認識路了,Sofia你要帶路。」

Sofia愉快的笑起來,「中國變樣了對不對?和當年您離開的時候是不是已經面目全非?」

屈有男贊同的直點頭,「親愛的Sofia請你直呼我的名字吧。」

「好,那你在意大利的名字是什麼?」

「我沒取意文名字,你和扎科一樣叫我屈就行了。」對於名字屈有男一直有陰影,叫什麼都無所謂,她還是她。

「好的,屈。」Sofia是個開朗的女孩,她的笑容讓屈有男倍感親切,很好,這至少算是一個不錯的開端。

0042

「集英製衣」在老城區過去的鬧市,城市改造後這裡沒有了往昔的喧囂,遠處新興的高樓環伺的水泥森林映襯下顯得尤為蕭瑟。古老的蒼天大樹,縱橫的窄小巷弄,自行車叮叮搖著鈴騎過,一圈老人圍在一起下棋喝茶聊天,時光悠閒恬淡。

推開鑲著玻璃的木頭大門,屈有男即刻聞到了熟悉的味道,熨斗釋出的蒸汽瀰散,一個兩鬢斑白的男人馱著背站在案前,手裡拿著大剪刀細心的裁剪著畫好粉線的布料。

「爸。」

男人頓了一下,抬頭望向聲源處,視線越過老花鏡的上緣看了半晌,「嗯,你回來啦?」

屈有男突然明白,之前在米蘭遇到許恪她的反應為什麼那麼冷淡了,原來都是家族遺傳作祟。父親見到暌違10年的親生女兒依然靜如止水,怎麼要求她以飽滿的熱情對待一個不過主雇關係的人?

「媽呢?」屈家的住所在門店的樓上,用比較流行的說法就是商住兩用。

「買菜還沒回。」屈師傅說完接著低頭裁衣服。

屈有男怡然自得的到處張望,天花板下吊掛著一大排做好的衣服,幾個歷史悠久的木製模特身上穿著板正的西服,一面牆上的落地穿衣鏡明亮清晰,旁邊還釘著幾張不知是哪個年代的服裝海報。

她笑了,無論經過多少歲月這裡一成不變,小時候她得墊著腳才能仰望到畫報裡的人物,現在她可以平視,甚至可以俯視了。

指尖輕輕劃過畫報,纖塵不染,父親愛乾淨的習慣向來一絲不苟,屈有男問:「姐姐還是沒有消息嗎?」

屈師傅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她和我分家了,你上她那兒打聽去。」

屈得男前幾年在新城區和朋友合夥開了間造型公司,算是剝離了母體獨自成長的孩子,經營得還不錯。父親便起了雄心,在鄉下開辦了製衣廠,剛投入時果然收到一些成效,於是在朋友的鼓動下又接連向銀行借貸擴建了廠房,購置機器設備,召來大批下崗女工,預備熱火朝天的大幹一場,可惜父親頂到天也不過是個靠手藝吃飯的匠人,管理行銷一樣不會,再加上對市場流行的趨勢不靈敏,做出的衣服乏人問津,庫存大量積壓,生產線不得不停工,很快就資不抵債,到最後連這間租宅都抵給了銀行。

振興祖業、振興「集英製衣」的夢想如泡沫般轉瞬破碎。如果再不想辦法改善,他們家怕是脫離不了破產倒閉的命運,而這棟伴隨她出生成長的老房子也將消失。

0043

「小八!」正在父女間沉悶得場面將至冰點時,屈母打開大門看到屈有男激動的大喊了一聲。

屈有男扯著僵硬的笑,「媽,你跟姐學壞了。」

屈母衝過來抱住小女兒不禁潸然淚下,「死丫頭!」

她攬緊媽媽微微發福的腰身,一陣鼻酸,「媽。」

「到裡面去,哭哭啼啼的影響做生意。」屈師傅冷道。

屈母抹著淚,拉著屈有男趕緊退入裡屋,屈有男歎息,他們家人的相處模式還是老樣子,女人沒有地位。

「你這孩子真是的,一去10年不回頭,要不是你姐突然跑沒了影兒,你是不是一輩子不打算回家了?」屈母順著屈有男的頭髮,不是很認真的埋怨。

「本想結完婚和馬奇奧一起回來的。」完美的「衣錦還鄉」,但時不與我。

「那個馬什麼的……他是外國人,你嫁外國人你爸不樂意。」

「我就嫁給元首他都不會樂意。」屈有男淡嘲。

屈母掐掐她的手背,隨即又拉開她是雙臂,「你怎麼穿得跟個洋鬼子似的?」

這什麼觀念?她看還好嘛,從機場出來她發現街上多的是女孩這麼穿。屈有男撲倒媽媽懷裡撒嬌,「媽,我想你了。」

她這麼一說,屈母稍稍停歇的眼淚又汩汩而下,「你和你姐倆都不是讓人省心的孩子啊……」

「媽,姐走之前說了什麼?」屈有男問。

屈母擦乾淚,吸吸鼻子,「她要說了什麼我能讓她走嗎?悄無聲息的一點預兆都沒有。」

「我到姐的房間看看。」希望找到些蛛絲馬跡。

「嗯,我帶你上去。」

說著屈母領著屈有男上了二樓。屈家是製衣世家,除了屈師傅外還有幾個工人,都是追隨他多年的老資歷,他們也有自己的房間,屈有男路過的時候紛紛出來熱情的打招呼,大家寒暄了一陣後終於進了屈得男的臥房。

屈有男第一印象就是乾淨、整潔,但沒什麼人氣,她轉頭問媽媽:「姐離開前住家裡還是住外面?」

屈母歎息,「你也是曉得的,她自從考上大學就一直住在外面,頭先你爸廠子出問題那會兒搬回來住了一段日子,後來盛世說要投資她因為工作忙才又搬了出去,你瞧她的東西基本沒動過,她哪裡當這裡是自己家啊。」

屈有男拍拍母親的肩膀,接著環顧了一圈毫無線索,看來老爸說得沒錯,姐姐的消息得上別的地方打聽去,屈母走到她身邊低聲說:「許少爺說要娶我們得男那事兒啊,你爸根本不同意,還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呢。」

「啊?」屈有男意外的側目,「為什麼?」

「覺得咱家高攀不起唄。」屈母拉低小女兒繼續咬耳朵,「我怕你姐離家出走是你爸的主意。」

「不會的,既然姐答應了許恪的求婚,又接受了盛世的投資,等於對人家有了承諾,別的我不敢說,就守信用這點我爸絕對說一不二。」屈有男非常乾脆的推翻了母親的猜想。

「這可不一定,許夫人也強烈反對這門婚事,她特意找你爸出去談過,回來隔天你姐就跑了。」

屈有男垮下肩膀,事情怎麼這麼複雜啊?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0044

過了不多時扎科電話打來,屈有男捧著手機嘰裡咕嚕說著意語,屈母聽得一愣一愣的,打心眼裡認為她小女兒真出息了,她講話的神態,渾身散發的氣質,既沉穩又自信,完全不似當年那樣畏畏縮縮的,膽小怕事。

掛了手機屈有男返身對屈母說:「媽,我朋友還在等我,我先走了。」

「怎麼就走啊,吃了飯再走嘛。」屈母一聽,急了。

屈有男搖頭,「我約了姐過去的朋友見面,等有了姐的下落,到時候我們一家再好好聚聚。」

屈母淚眼婆娑,這都什麼事兒啊?一個走一個來,他們老屈家就像一盤散沙。

母女倆依依不捨的下了樓,屈師傅剛掛好一件衣服,斜睨著屈有男,她朝父親客氣的說:「爸,我走了,有什麼事電話聯繫。」

屈師傅淡哼:「傷風敗俗。」

屈有男錯愕的一怔,然後才明白父親說她的衣著,不以為意的扯扯衣襟,「爸,媽,再見。」

走出「集英製衣」屈有男望天長歎一口氣,踩在地上彷彿踩在棉花球上一般不踏實,以為回國便有辦法解決掉姐姐這個麻煩,沒想到居然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著手,她感到比在米蘭時更束手無策。

上了車,Sofia關切的問:「你還好吧?累的話我送你去酒店休息吧。」

屈有男無力的說:「不了,扎科還等著我呢。」

翻出手機猶豫了一下,撥通了許恪的手機,嘟音長鳴一直無人應答,她不死心又撥、又撥……最後電話通了,「喂,您好,這是盛世集團董事長許恪先生的手機,現在他不方便接電話,如果您有什麼事情麻煩到董事長秘書那裡預約,謝謝。」

屈有男甚至沒弄清楚這個說話沒感情沒調子的人是誰對方就掛線了,她瞪著眼,真跩!

Sofia偷空看了看她,問:「打給許先生?」

「是啊。」

「最近盛世的股價大跌,他忙著應付,很難約時間的,你還是交給我來安排好了。

原來如此……天啊,股價大跌,她完全理解他為什麼威脅要撤資,屈得男,這一把你玩得實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