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女鳳(四)

  真容舞隱見,

  孤飛鳳難為。

  謊言說了一千遍也不會成真。

  他的存在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可他依然抱著絲絲奢望,她會接受真實的他。

  「睡蓮,這麼丟臉的事,我只告訴你。」曾幾何時,夢迴初醒,他捂著眼睛,喃喃地對身旁的睡蓮傾訴,「我沒有資格坐在東國的王位上。」

  「陛下。」睡蓮總是緊緊握住他顫抖的手,「在我心裡,沒有人比你更適合這個位子。」

  睡蓮給了他勇氣,但他卻嫉恨睡蓮得到她的關注。

  「鳳曲!你給我出來!」那丫頭又在外頭大呼小叫了。

  他可以治她的罪,但他捨不得。

  好想摘去謊言的面具,大大方方地在她的面前承認,他是一個男人,一個從小便戀慕著她的男人。

  但他不能。

  「鳳舞,你夠了。」面具後的美眸凝著急奔而來的她,「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嗎?」

  鳳舞「噗通」一聲,雙膝跪下,她的眼角還閃著淚花:「鳳曲,從小到大你搶我喜歡的人,我都讓了,但我求求你,我喜歡睡蓮,我只要他,我求你把他賜給我。」

  「我已經將睡蓮納為公子。」鳳曲冷冷地說。

  「可你有那麼多的公子,而我只要睡蓮,我保證以後……」鳳舞的話還沒說完,鳳曲便打斷了她。

  「如果你要說的是這個,那就回去吧!」語罷,鳳曲轉過身,不再去看跪著的鳳舞。

  「等等!」鳳舞低著頭,喊住鳳曲,她站起身,走到鳳曲身旁,「你是男人的秘密,我告訴天下也行嗎?」

  鳳曲霍地捉住鳳舞的手腕,語氣森寒地問:「是誰和你說的?」

  「你弄痛我了!沒有人和我說。」鳳舞目光閃爍地避開鳳曲燙人的視線。

  「說實話!」鳳曲拖著她走進寢宮,他遣退全部的侍從,空洞的宮殿裡只留下他和她。

  「我說還不行嗎!」鳳舞抽回手,「有一次我偷偷溜進宮,想瞧瞧睡蓮。」

  結果她撞見在蓮池旁睡著的鳳曲,本著玩鬧的心情,她摘下他的面具,又故意扯亂他的衣裳,然後她發現他竟是……

  聽完鳳舞的闡述,鳳曲回憶起那一次他通宵處理政事,累極了便在蓮池那兒睡著了。

  沒料到,他一心想隱瞞的人,偏偏早就知道真實的他。

  可她還是不愛他,所以這和性別無關麼?

  鳳曲不禁泛起苦笑。

  「你笑什麼?」鳳舞鬱悶著小臉道,「你清不清楚,一旦外邊的人知道你是男人,你不但王位不保,性命也堪憂。我雖然討厭你,但你和我一塊長大,我也不想害你有事。」

  「所以你一直替我瞞著?」鳳曲摩挲著鳳舞柔軟的面頰。「但你剛剛卻想為了得到睡蓮,洩露我的秘密。」他的眸色一黯。

  「我那不是氣嗎,再說了我能找到的把柄就只有這個了。」鳳舞貼近鳳曲的胸膛,委屈地撇撇嘴,「鳳曲,我是真心喜歡睡蓮。我們平常都在吵架,但我心底其實很清楚,這麼多年都是你讓著我,我……」

  「那你明白我為什麼讓你麼?」鳳曲捏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俏臉,端詳著她細微的表情變化,「還是你明知我對你的感情,你還要求我賜你睡蓮?」

  鳳舞被問得啞口無言,半晌,她才囁嚅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強。」

  「若我偏要勉強呢?」鳳曲的長指順著她的恥骨往下,「鳳舞。」

  「不要,停。」鳳舞臉紅地按住鳳曲的手背,「你這是在強迫我,還有我問你,那晚冒充睡蓮與我幽會的人,是你嗎?」

  「不然你以為呢?」鳳曲啃咬著鳳舞的肩膀,「我怎麼可能允許別的男人碰你。」

  「難怪我身邊一個男人都沒有!」鳳舞羞赧地捶打著鳳曲,「你不會真想讓我一輩子不娶,就伺候著你一個人?」

  「你也不笨。」他的唇角噙著玩味的笑。

  「鳳曲,你夠了!你好自私!」她果然還是討厭他!

  「別走。」他抱住欲離開的她,「留下來。」

  「喂,我們的關係沒有好到可以同床共枕。」鳳舞推了推鳳曲,沒推動,「你騙我的事,洛天知道麼?」

  「只有你和睡蓮知道我是男人。洛天以為他在替睡蓮與你牽線。」大掌撫摸著她細膩的肌膚,他整個人像要黏上她一般。

  「那睡蓮他是不是喜歡你?」她猶豫地問道,她害怕自己一廂情願得太徹底。

  「你是在意他,還是在乎我?」鳳曲褪去鳳舞的外裳,將她攔腰抱上軟榻,「你承認吧,你對睡蓮只是不甘心,我太瞭解你。」

  這些年,她不停地喜歡上別的男人,導致他的後宮人員越來越滿。

  宮外都在傳他的風流逸事,她也不想想是拜誰所賜。

  「不對,這次我是認真的。」她抗議地揪著他的袖子,「還有,你不要以為我和你睡過一次,我就會改變對你的……」

  剩下的話音被他無聲的吻吞沒。

  她的堅持,在他的執著面前,似乎毫無力量可言。

  薄曦微露,如同那一晚,徹夜未眠的她倦極地在他的懷裡睡去。

  他環抱住沉進夢鄉的她,冰涼的淚從他的臉頰滑落。

  此時此刻,他別無所求。

  蔥鬱的大樹下,她枕著朝十的臂彎。

  「那個丞相的笛子好像很厲害。」她狀似不經意地提道。

  「洛天的玉笛是上古神器之一。」朝十解釋,「它原本的擁有者是魔界的將軍。」

  「你瞭解得好清楚,是那個門主告訴你的麼?」她故意問他,水眸柔柔地注視著他。

  「是。」朝十有些僵硬地回道,「不過單是玉笛不能耐我如何。」

  「嗯,我信你。」她依偎向朝十,「我們盡快把魅紅姐救出來,這樣我就能和你遠走高飛了。」

  朝十神情微妙地點點頭,他總覺得花夕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裡奇怪。

  她過去在他面前有這麼溫馴麼?

  這樣順從他的花夕,讓他很陌生。

  「等女帝發現你逃出花殿,定會通緝你。」朝十將她送到郊外一處樸素的小屋前,「你在這兒等我。」

  目送著朝十離開,她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

  朝十應該沒有發覺她是誰。

  花夕的身體,比她想得好用多了。

  那麼接下去,她要做什麼呢,輕輕一笑,自然是除掉妨礙她的人咯。

  不過她現在手無縛雞之力,以前常用的紅線也不在。

  她摸了摸髮間的虞美人,和胸前的蘭花墜,閉眸感知他們的存在。

  一個在大街上遊蕩,一個成了水裡遊魂。好在花魔的人身,可以重鑄。

  她取下頭上的珠釵,割破手腕,血滴在蘭花的吊墜之上。

  「以仙母之名,血之誓約,重塑花之人身!」她默唸著上古的血咒,而後在她以血畫的法陣中,不著寸縷的幽蘭在鮮血裡慢慢生長。

  這一廂,感覺到湖水中幽蘭的人身已經轉移,睡蓮微微瞇起眼。

  是誰?難不成是幽蘭的養花人?那他的養花人絕非普通人。

  幽蘭果不其然對他有所隱瞞!

  他要保護凰國,保護鳳曲,絕不能讓這些人在這裡胡作非為。睡蓮追著幽蘭遺留的氣息,敏捷地飛身離去。

  靈氣的波動不僅引來了睡蓮,還借由珠釵上花身的幻化,傳遞到花決鳴這邊。如此強大的靈力讓他渾身難以自持地顫抖。

  花夕出什麼事了?花決鳴尋著靈氣來到郊外的木屋。

  「他日失去的,今日我要全部拿回來。」在花決鳴的訝異中,花夕一邊餵著幽蘭血,一邊淺笑盈盈地喃喃著,「我所受過的屈辱,必加倍奉還。」

  「花夕。」花決鳴走上前,蹙眉望向她,「你……」

  「你來得正好。」花夕從幽蘭的唇前移開手腕,「幽蘭剛剛重生,精神還不穩定,你替我注意他點。」

  「好。」花決鳴覺察到花夕不同往常的怪異,「你下一步準備怎麼做?」

  「下一步?」她揚眸,幽幽一笑,水眸透著的瀲光詭譎而妖冶。

  當然是永遠禁錮她心心唸唸的那個人!

  無盡的黑暗中,花夕抱膝宛如蜷縮在一個蛋殼裡。

  好睏,她真的好睏。

  疲倦連同睏意,好似一張無處可躲的網,將她整個人籠罩。

  她彷彿回到了許多年前,她剛去情閣的時候,遭受著毒打後,被人關進黑漆漆的柴房。

  又餓又累,求生的本能讓她不肯放棄。也許消失比較輕鬆。

  是誰在敲著木門?那些人還想來教訓她麼?她縮在柴火堆前,看著門的鎖從外面被打開。

  「就是這個孩子麼?」如花般嬌媚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傳來。

  她抬起沉重的頭,仰視著對方那張艷美的嬌容。

  「你們幹嘛下手那麼狠?瞧把她傷得!」年輕的女子彎腰,纖指捏著手帕溫柔地拭去她小臉的污漬。

  「你叫什麼名字?」女子口氣溫和地詢問。

  年幼的她搖搖頭,她是被丟棄的孩子,連名字也沒有。

  「你的眼睛像夕陽的斜暉,真是漂亮的顏色。」女子遞給她一個冒著騰騰熱氣的饅頭,「我叫魅紅,以後我喊你花夕。好不好?」

  那一日,她有了名字。

  可她仍然挨打,因為她不肯伺候客人。

  「你這個賠錢貨,我們把你買回來是做什麼,就是要你接待人!」鞭子劃破她的粗布衣,鐫刻下一條條滲血的紅痕。

  「唉,你太倔了,和當年的我一樣。」又是一夜,魅紅提著菜籃子,裝著滿滿的吃的來看她。

  「我不想他們碰我。」她曲膝而坐,埋首在自己的膝蓋間。

  「花夕,我不會勸你認命。」魅紅輕撫著她因抽泣而聳動的背,「別哭。哭不能改變,你要堅強地在這裡生存下去。」

  「我不想活了,好累。」她低聲啜泣著。

  魅紅捧住她淚流滿面的臉:「傻瓜,你要因為那些傷害你的人飲鴆嗎?」

  「那我該怎麼辦?」她求助地看向魅紅。

  「活著。如果你不想被那幫人丟去餵狼。我會把我所會的一切都交於你,花夕,答應我,哪怕絕望於此,你都不要放棄自己,明白嗎?」

  魅紅的話,一遍一遍迴盪在她的心底。

  她不想放棄,不想!

  「該死的!」她按著頭痛欲裂的腦袋,咒罵道。

  那個女人的意識居然還沒消失,還在她體內苦苦掙扎。

  「花夕,你怎麼了?」花決鳴冷眼旁觀著她不善的面色。

  「我出去一趟!」她踉蹌地繞過花決鳴,推門而出。

  為什麼那個女人的意識還在?難道是因為她的心靈支柱?

  不行,她不能再讓朝十把魅紅救出來。

  魅紅必須死,只有魅紅死了,她才可以完全佔據這幅軀體!

  花夕前腳剛離開,睡蓮後腳便來到小木屋。

  「喲,我以為是誰呢?」花決鳴斜倚在門前,嘲弄地打招呼,「好久不見了,不會開花的『廢蓮』!」

  「花決鳴。」這個危險的傢伙竟然也來到東國。睡蓮不動聲色運息,花籐蓄勢待發。

  「你真了不起,連幽蘭都能暗算。」花決鳴率先揮舞花籐朝睡蓮襲去,花籐與花籐在半空中交相纏繞。

  「幽蘭對你不設防,你回敬他的就這個?」花決鳴的花籐氣焰更加兇猛地扯斷睡蓮的籐蔓。

  「可憐的幽蘭。」花決鳴同情地嘖嘖作聲。

  「住嘴!你懂什麼!」睡蓮以花籐相織而成的盾牌格開花決鳴的一波籐蔓突擊,鮮亮的籐身從中間斷開,灑落下墨綠色的血花。

  「我懂什麼?我不像你們那樣為情所困,你很羨慕?」被睡蓮的內力震開的花決鳴,疾退數步,扯開一抹無畏的嬉笑,「呵,那是我比你們聰明!」

  「花決鳴,你和我們沒區別。」睡蓮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譏,「沒有人愛你,沒有人在乎你,孤零零的活在世上,說得好聽了無牽掛,其實就是壓根沒人在意你的死活!」

  睡蓮的話音未落,鋪天蓋地的綠籐席捲向他,花決鳴閃爍著寒意的眸光朝他射來。

  「被我戳中痛處,迫不及待要滅我口了嗎?」褪去曾經的青澀害羞,眼前的睡蓮絕不是當年魔門那個沒存在感的小透明。

  花決鳴森冷地盯著好比脫胎換骨的睡蓮,他問得很輕,笑意冰寒。

  「睡蓮,你活膩了?」

  鳳宮的花殿前,鳳曲聽著侍從們的回稟。

  「宮裡到處都找過了?沒有一點蹤跡?」鳳曲有些難以置信地重複她們的搜查報告。

  這個北國公主,不但掙脫了花籐,還能和他玩起失蹤。

  他太小覷她了嗎?

  「陛下,洛丞相求見。」洛天?大清早進宮會有何要事?「你們接著給我搜,留不留活口隨意,但絕不可教那公主活著回北國!」吩咐完屬下,帶著些許困惑,鳳曲宣見了洛天。

  「微臣見過女王陛下。」洛天優雅地行了行禮。

  「免禮,愛卿。」簾帳之後,鳳曲抬手,示意洛天站起身說話,「你這麼早進宮來為的是何事?」

  「微臣近日調查那起通敵賣國案,已有些許眉目。」洛天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繼續稟奏著,「那女子名叫魅紅,原是南國雲都情閣的花魁。陛下,對她是否有印象?」

  「你說那個魅紅,來自南國情閣?」他猛然記起,那個北國公主在看到他真面目後,喊他喊的也是魅紅。

  天底下真會有這麼巧合的事?

  「陛下!陛下!」洛天連喊了幾聲,喚回沉吟的鳳曲。

  「洛天,我要親自審問那個女人,你安排一下。」面具後的神色愈加複雜,鳳曲匆匆命令道,「盡快。」

  「行,但昨晚有人想從微臣那兒劫走那名女子,交戰中她受了傷,如今正值臥床不起,行動不便中。」洛天低著頭,眼角流瀉出幾許詭芒,「不知可否勞煩陛下,隨微臣過府一敘?」

  鳳曲遲疑了片刻,才頷首:「好吧,此事事關重大,你先不要伸張,我坐你的轎子去。」

  「慢著!」一聲嬌呵橫插入他們之間,鳳舞從偏殿款款而來,「我和你們一起去。行麼,丞相大人?」

  洛天微愣,他壓下不悅,轉向鳳曲:「陛下你說呢,郡王去合適嗎?」按他對鳳曲鳳舞水火不容的關係判斷,鳳曲應該不會同意鳳舞隨行。

  但出乎洛天的意料,鳳曲只是淡淡地說:「行,你來吧。」

  鳳舞挽住鳳曲的胳膊,拽著他走在洛天前頭。

  他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親密了?洛天納悶地思忖,多一個鳳舞就多一個吧。說不定這還是一件好事。

  畢竟替罪羔羊總要有人來當。

  丞相府的防備比昨晚減弱了。

  空氣裡瀰漫的淡淡血腥味指引著朝十潛入魅紅的房間。

  然而當他踏進門時,立即察覺到另一道不屬於魅紅,他又十分熟悉的氣息。

  「你也來了麼?墨青。」背對著他,站在休憩的魅紅榻前,那名一身青衫的男子正是久未見面的墨青。

  墨青回過身,氣定神閒地望進朝十驟然轉變的紫眸深處。

  「墨青。」紫鈺回視著墨青,嗓音緊繃地質問,「你來做什麼?」

  清冷的眸子,漠然地直視他的紫眸,墨青一言不發,繚亂的金線隨其動作迅速地攻向佇立原地的紫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