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女鳳(五)

  髮濕沾微雨,

  血香帶落花。

  她舉著破魔劍,毫不猶豫地刺向因為笛聲而無法動彈的他。

  一劍又一劍,他的血濺滿了她白皙的臉。還不夠,遠遠不夠,她要他更痛。

  只有這樣。

  「你才會永遠屬於我。」

  紫鈺一把握住墨青的金絲,隨之而來的破魔劍氣,讓他不得不鬆開手。

  「墨青,本尊待你不薄。」凌厲的劍氣劃過魔魅的俊顏,紫鈺舔著淌落面頰的血,勾唇道,「你以為你背叛了魔門,本尊會輕易放過你麼?」

  「無論我背不背叛,你都不會放過我。」

  若不得自由,談何永遠。

  「漫長的壽命,不過是枷鎖。」

  聞言,紫鈺冷笑:「原來你陪本尊度過的這千百年,對你而言如此沉重。好,本尊今日成全你,還你自由!」

  一青一紫兩道身影,當即在丞相府內旁若無人地纏鬥起來。

  洛天領著鳳曲和鳳舞回府,剛下轎還沒進大門時,侍從便急急忙忙來報:「大人!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什麼事?如此慌慌張張?」洛天蹙眉問道。

  「有…有神仙在…在打架!」侍從好不容易捋直了舌頭,「就在那位姑娘的別院裡!」

  「神仙打架?」莫非又是花魔?洛天抿了抿唇,握緊腰間佩戴的玉笛,「你帶陛…鳳公子和鳳小姐到洛神閣稍作歇息,我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好的,大人。」洛神閣離丞相府幾步之遙,是洛丞相出資修建,供文人雅士交流休憩之所,「鳳公子和鳳小姐請移步。」

  臨走前,鳳舞回頭望瞭望進入府中的洛天,她的眼底閃爍起意味不明的瀲光。

  笛聲裊裊升起,以針雨擊退墨青的紫鈺看向突然出現的洛天,和他手中的玉笛,不由地輕笑出聲:「區區人類會的笛曲,也想阻撓本尊?」

  語罷,雪亮的針隨話音如激流,盡數射向洛天。洛天不得不中斷吹笛,旋轉回身以笛身擋下數枚針。

  曲子不同,笛子所表現的作用與威力也不同。當年墨碧可是能把魔笛使得出神入化之人。

  思及舊人,紫眸稍稍瞇起。

  他親自處決的墨碧,嚥氣前墨碧竟露出一絲溫暖的笑:「因…她而敗,我…無悔。」

  好一個無悔!

  雲煙真是了不起的女人,奪走魔尊的心,連魔尊手下的大將也不放過。

  紫鈺自嘲地揚起笑,朝十那重燃的愛恨,與他那無處發洩的怒意,以針做媒,來自魔門的熊熊煉火一併襲向墨青和洛天……

  「太弱了。」洛神閣二樓的雅座,身著便服的鳳舞推掉眼前的棋盤,「不行不行,剛剛勝負不算,重來重來。」

  明明落子無悔,可鳳曲什麼也沒說的便依著鳳舞無理的要求。

  「鳳曲。」執著棋子的手忽然停下動作,鳳舞注視著鳳曲面具後的眼,幽幽嘆道,「你不需要讓我的。」

  「為什麼?」鳳曲托著腮望著鳳舞,他不在乎這些輸贏,只要她玩得開心便好。

  「因為指使奶娘抱走你孿生姐姐的,就是我的娘。」鳳舞別過臉,看也不看鳳曲地快速道,「她臨終前,她把這個秘密告訴了我。其實我知道你是男人,是在更早之前,我……」

  她撒了謊。

  「情閣的主人是我,準確的講是我從我娘那裡繼承的。」洛天費勁心思,想要找的人正是她。

  她的娘恨女帝,奪愛之仇,奪位之仇。

  「但我清楚我娘不是先帝害死的。」鳳舞終於朝向鳳曲,「害死娘的人是我。」

  「鳳舞,你明白你在說什麼嗎?」

  雨聲「滴答滴答」地從窗簷落下,黑壓壓的雲團讓天空看起來離地面很近,近到觸手可及。

  海邊風雲莫測,這場雨下得是那麼著急,透過雨幕,看不清鳳舞臉上的神情,更聽不清她低低的泣訴,她的手被鳳曲緊緊握在掌中。

  「忍無可忍的我,偷偷把毒……」鳳舞掩面哭道,「我喜歡睡蓮,他是那麼的純白無暇,比起他,我覺得我好髒。」

  「鳳舞。」鳳曲傾身輕輕地摟住她,「我原以為有秘密的人只是我。」

  「那你呢?知道我的秘密,你還愛我嗎?」鳳舞抬起臉,小心翼翼地問,「我怕洛天已查出我的底細,想向你揭穿我。所以我才執意跟來……」

  「你沒錯,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不該由你來承擔,你的娘更不該憎惡你爹就以此傷害虐待你。」他早聽聞過,前任帝姝深愛他的爹,但先帝,他的娘卻先一步將他的爹娶為大公。

  後來飽受情傷所困的帝姝,寵幸了鳳舞的爹,初代情閣在東國的花魁。

  那個風華絕代,但不幸流落風塵的男人。帝姝先是將那個男人當作替代品,之後又不知為何厭惡他。

  但因那時已懷身孕,她不得不納那個男人為公子。

  「我娘和我爹不是相愛而結合,我不是被期待的孩子。」鳳舞撲進鳳曲的懷裡,低聲啜泣,「這些年我好痛苦。可能我體內真流著和我娘一樣的血。」

  所以她不斷流連花叢,任性極致,只希望借由風花雪月的旖旎之色,忘卻她不願回想的童年。

  「鳳曲,一直以來,我處處和你作對。」哪怕她不肯承認,心底也有一個聲音不斷提醒她,這些年真正關心,包容她的人,或許只有鳳曲。

  「鳳舞,我好高興你和我說了實話。」鳳曲撫了撫鳳舞香軟的髮絲,「可是世俗不會允許我擁有你。」

  「鳳曲?」鳳曲推開鳳舞,在她的迷惑之中,原本吟詩作對的文人突然從別的房間湧了過來,他們一人一邊架住了鳳舞的胳膊。

  「別反抗。」鳳曲摸著鳳舞震驚的嬌容,「他們體內都寄生著睡蓮的花種,我不想你受傷。」

  「這是怎麼回事?」鳳舞不解地看著鳳曲,「你為什麼……」

  「為什麼?」鳳曲像聽到什麼好笑的問題,面具後的美眸盯住鳳舞,「因為我是王啊。我一直想找到情閣背後的主人,我懷疑過你,可是我沒證據。現在有了,你親口承認的。」

  「你這些年對我所做的,包括剛剛那些全是作戲嗎?」鳳舞難以置信地張大眼。

  「作戲?」鳳曲搖搖頭,「我愛你不假,可我更愛這王位江山。多虧了你娘,把我的姐姐抱走。」也多虧了洛天,那點小算盤,自作聰明地帶那個魅紅,他的姐姐回到東國。

  「只要知道秘密的人,和秘密本身一齊消失……」那他的王位將高枕無憂!

  「鳳曲,你太可怕了。」鳳舞嗓音顫抖地說,「你想殺了我?」

  「不,我會用死囚代替你被處決。」對外,東國郡王因通敵賣國被處以極刑。鳳曲示意他們放開鳳舞,他低首吻了吻她發涼的手背,「鳳舞,從今日起,你就不再是郡王。你是我的女人,只能是我的女人。」

  他會將她關在深宮中,一輩子疼她。

  「送她回宮。」鳳曲簡短地吩咐。

  那些被花種寄生的人,聽命地押著雙目空洞的鳳舞走下樓梯。

  接下去,只剩一個問題。

  「姐姐,你不該回來的。」綿綿的雨聲掩蓋了鳳曲幾不可聞的嘆息。

  雨霧濛濛中,道不明的太多,人心也許比天更難測。

  玉笛跌進洛天的骨灰裡,墨青捂著胸口單膝跪在濕漉漉的地上。

  雨仍在下,煉火依舊不滅地燃燒。

  「墨青,本尊不會讓你這麼痛快的死去。」紫鈺走近跪著的墨青身前,「背叛我的人,都得……」

  「住手!」紫鈺和墨青一同望向聲音的主人。

  「花夕?」兩個人對於她的到來,皆有些意外。

  她奔到墨青與紫鈺之間,一邊拾起破魔劍,一邊扶起墨青:「相公,你要不要緊?沒事吧?」

  「相公?」她對墨青的稱呼,讓墨青和紫鈺臉上的表情都十分怪異,及複雜。

  「你這魔頭,倚強凌弱,你還要殺害多少人,你才滿意!」她嬌聲呵斥,滿意地看到紫鈺的魔顏浮現怒火。

  他生氣的模樣,她也好喜歡!

  「賤人,你知道你剛剛在說什麼?」照尋常人聽到紫鈺這麼警告,早已噤若寒蟬。可她偏偏激動得心跳加快,面部發紅。

  「我說你還要殺多少人才滿意?」下一瞬,她便讓紫鈺揚起的手掀翻在地。

  好疼!這個男人果然不懂溫柔。

  她的手指碰到了那把玉笛,而紫鈺宛如修羅正一步一步朝她而來。

  「別著急啊,紫鈺。」讓她想想那首曲子怎麼吹來著。

  「你叫我什麼?」紫鈺頓住腳步,「你是誰?你不是那個賤人。」

  面前的女人,絕不是花夕。

  「我本來也沒想隱瞞。」她拍拍身上的塵土,將玉笛放在唇前,「紫鈺,你連我也不記得了嗎?」恆古的樂聲,伴著她的吹奏,如潮水向他湧來。

  這熟悉的曲子,即便過去千萬年,他都不可能忘記。

  「良夜?!」回神的紫鈺,立即操縱煉火攻向吹笛的她。

  然而,火焰在他的指尖熄滅。

  他僵直在原地。

  不可能,光憑魔笛根本無法限制他的行動,她是怎麼做到的?

  「我哪會讓你再燒我第二次。」良夜放下玉笛,巧笑倩兮地走向紫鈺,「你一定很奇怪,我是如何定住你的吧?」

  良夜將臉貼上紫鈺的掌心,迫使他撫摸她:「你和朝十不都懷疑花夕的身份嗎?我就好意為你們解答。」

  花夕,是她千萬年前從天君那裡得到的鎖魂瓶,在滅不盡的天火與煉火間,保護她的魂魄上萬年不散。

  花夕,僅僅是一個類似花瓶的容器。

  她的人身誕生於火中,歷經天火,煉火的洗禮,出世在人界便是少女模樣。

  「我潛伏在花夕的體內,等的就是這一天。」良夜踮起腳尖,纖手摩挲著紫鈺的胸膛,「我的魔尊,我好想你。」

  「別碰我。」是朝十出來了,「良夜,我不是你的,永遠不是。你給我滾出花夕的身體!」

  「喂!」良夜甩了他一巴掌,而後手指又心疼地刷過他的臉頰,「不要惹我生氣,你怎麼這麼不開竅,我都說了花夕是鎖魂瓶,她的那些情感意識都是虛假的。」

  「虛假?比得上你?」朝十冷冷地說,「良夜,你還不如一個瓶子討我喜歡。」

  他殘酷的話,讓她垮下臉。

  「我本來不想太過分的,可是你這麼不配合。還說我比不上一個瓶子。」良夜拔下髮間的髮釵,尖銳的釵頭抵在她的咽喉處,「那我乾脆自刎,打碎這瓶子好了。」

  「你不會的。」朝十的篤定,令良夜一愣。

  「我確實不會。」釵子扎入朝十的右肩,他的身子立刻繃緊,拔掉釵的良夜笑得燦爛,「傷害你,我開心多了。痛不痛?是你給了鎖魂瓶,你的血,讓她這個身體能傷害你。」

  這是他自找的,不是嗎?

  突如其來的雨,迷濛了花決鳴的視線。

  他扔掉自己的斷臂,撕下衣角,將傷口隨意包紮了一下。

  開花的睡蓮,比他想得厲害。兩敗俱傷,他可沒料到是這種結局。

  好在睡蓮沒有趁機追他和幽蘭。

  轉向雙眼無神的幽蘭,花決鳴仰靠向背後的冷牆:「幽蘭,你沉浸在什麼世界裡?為何不肯醒來?」

  他知幽蘭不會回答他,他亦知幽蘭在的幻境裡一定有他朝思暮想的山神。

  「沒有她的現實,有她的幻想,我猜你也會選後者。」源源不斷流著血的傷口,令花決鳴的臉色愈來愈蒼白。

  「死在這裡前,我還有一件事沒做。」

  連他自己都倍感驚訝,他既不想尋仇,也不想換個新主人逃跑。

  「睡蓮說我不懂愛?他懂個屁!」花決鳴忍不住地爆了粗口,隨後他扯起一抹虛弱的笑容,像在問幽蘭,又像自言自語,「我如今才明白,會不會有點晚?」

  「你就只有這點能耐?」朝十斜睨著良夜,「對,你以前也是如此,所以到處撒謊說我愛你。」

  「你不愛我?你能愛的只有我!」良夜攬住朝十的肩頭,舔著他香甜的血,「你若愛上別人,我就殺了那個人。」

  「是嗎?」紫眸深深凝視著良夜的眼,但他看的人卻不是她,「妞兒,我愛你。」

  「什麼妞兒?你要對我說啊!」頭疼再度升起,良夜惱怒地握住破魔劍,「我愛了你這麼多年,你為什麼不愛我!你是我的!你是我一個人的!」

  她舉起破魔劍刺向他,血花四濺,她和朝十都放大了瞳孔。

  墨青竟瞬間閃身至他們之中,任由鋒利的劍身穿透他的心口。

  「你為什麼!」紫鈺瞪著微笑的墨青,「這就是你對本尊的報復?」

  良夜拔出劍,她一劍又一劍刺向墨青。

  紫鈺一動不動地目睹渾身是血的墨青,握住劍刃轉過身,他凝向鬆手的她,冷顏溫溫柔柔地笑了:「花夕,醒醒,我的妻是你,不是任何人。」

  「住口!別再說了!」良夜按著欲裂的腦袋,不住後退。

  蛋殼在破碎,是誰在和她低語?

  誰在喊她醒來?外面發生了什麼?

  她似乎聞到了血的氣味。

  「花夕,花夕,醒醒!」魅紅搖醒睡著的她。

  「魅紅姐?」今晚她接了第一個客人,回來以後她洗了澡便合衣睡下了。

  「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魅紅姐提了提手中的籃子。

  「不會又是饅頭吧?」她都吃了幾年饅頭了。

  魅紅的纖指戳了戳她的腦門:「小沒良心,說得好像我只給你送過饅頭。」

  「那是什麼?啊!」打開籃中裝飾精美的木盒,她看到了一塊塊香甜的桂花糕。

  「魅紅姐,你真好!」她拾起桂花糕,咬了一小口,「好甜!」甜而不膩的糕點在她的檀口融化。

  「花夕,憶苦思甜,人這輩子或許就是這麼一回事。」魅紅伸手環住花夕,輕喃著,「辛苦了,花夕。」

  「我有按你教的,好好保護自己哦!」雖然不堪入目,但她沒有崩潰。

  「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你很聰明,一學就會。」魅紅緩緩開口,帶著不易覺察的哭腔。

  「魅紅姐?你在哭嗎?」花夕抬起頭,柔柔地抹掉魅紅眼角的淚花,「我會堅強的活下去,無論以後遇見什麼,我都不怕。」

  「花夕。」魅紅抱緊了花夕,「傻姑娘,日子會越過越好,有一天你會遇見珍惜你的人。」

  與他相愛,相守一生。

  「魅紅姐,你可知我並不孤獨。」

  花夕站起身,蛋殼在她身前碎不成形。

  「該死的!你別出來!」良夜發瘋似的揪著頭髮,「你憑什麼出來!花夕,你別想再出來!」

  良夜掉頭,狂奔進屋裡尋找花夕重視的魅紅。

  只要殺了魅紅,花夕就會徹底消失了!

  找到了!那個女人!正闔著眼躺在軟榻上。

  良夜握著髮釵,步向無知無覺的魅紅。

  「吶,花夕,是你不好。」良夜彎腰,髮釵慢慢移向魅紅的脖頸,「你為什麼不像雲煙姐姐那樣,乖乖消失?你的魅紅姐,是因你而死哦!」

  語畢,良夜高舉髮釵,狠狠地扎向魅紅。

  霎時,墨綠色的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