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埋一墳,
無情只有寒。
雨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他孤零零地站在雨裡。
「你看那個小哥,長得真美。」
「賣給青樓肯定能賺一筆啊。」
「賣?你傻啊,稀罕貨要留著玩!」
周圍人的視線像針一樣紮在他的身上。
他美嗎?他從來沒見過自己的花。
在那些豬爪碰到他之際,另一個修長的身影擋在了他的身前。
金色的面具在雨中更顯冰冷。
「別作踐自己。」那個人朝狼狽的他伸出纖手,「你叫什麼名字?」
「睡蓮。」
髮釵紮在花籐上。
虞美人瘋長的籐蔓擋在了魅紅面前,攔下了良夜的攻擊。
「開什麼玩笑!」良夜惱羞成怒地擲碎髮釵,一腳踩住那朵虞美人直至它粉身碎骨。
當她拔下另一枚髮釵,想再度行刺時,一雙大掌從背後各自捉住她的手腕。
「墨青?」他居然還沒死!「放開我!」良夜掙紮著,卻撼動不了墨青分毫。
「他定身不了多久,我勸你和我走。」墨青的傷口依然流著血,但他好像感覺不到痛楚般面無表情地說,「你不會期望在這種時候落到他手裡。」
聞言,良夜停止了掙扎。
「你為什麼要幫我?」她差點把他刺成蜂窩,她不傻,才不信這個男人會好心幫她逃脫。
「我不是幫你。」墨青漠然道,「我不想花夕的身體有事。」
「沒想到你也是個痴情種。」良夜揚起嘲諷的笑,「行,我和你走。」
臨去前,她不忘拿走玉笛,而破魔劍被墨青拔了出來,仍在他手中。
雨簾裡佇立的紫鈺,闔上了幽深的紫眸。他知道墨青帶著良夜離開,但他無力動彈。
墨青擋劍的那一刻,他真真正正明白墨青寧願死,都不肯再效忠於他。
他已徹徹底底失去墨青,不,或許他從未得到過墨青的忠心。
到頭來,他還是孤身一魔。
「紫鈺,讓我來吧。」朝十輕嘆了一聲。
「不。」紫鈺衝破玉笛的束縛,他走進屋內攔腰抱起魅紅,「她會回來的。」只要魅紅這個女人活著,花夕的意識就一定能主導那副軀體回到他身邊。
「朝十。」紫鈺勾唇,笑容詭譎而邪魅,「我不會放過他們的。」
他要這世上再無良夜!
當鳳曲派人進入丞相府時,見到的只是一片狼藉。洛天生死無蹤,而洛天帶回來的魅紅下落不明。
他的姐姐,被哪方人馬帶走了?
「這是?」鳳曲發現了屋內踩碎的髮釵,「這髮釵好眼熟。」
沉吟片刻,他想起來了!
他在那名北國公主的髮間,見過一模一樣的髮釵。
「是落到北帝手裡了麼?」鳳曲咬牙切齒道。該死的!這是最壞的情況!
「立刻下令,全國戒嚴。」鳳曲當即吩咐手下,「通緝北國密探,死活不論!」
「明白!」鳳曲的死士領命而去。
怒氣滿滿的回到鳳宮,鳳曲遇見負傷歸來的睡蓮。
「誰把你傷得這麼重?」面具後的英眉微微皺起。
「另一個花魔。」睡蓮捂著傷處虛弱地回道,「不過他也沒好到哪裡去。」
「我需要你寄生更多的人。」他要加派人馬,處理掉那個北國公主,還有他那個未曾謀面的姐姐。
外頭人人都道,東之凰國的女帝,有妙手回春的能力。那不過就是把花種寄生到將死之人體內,把他們培養成完全聽從命令的傀儡罷了。鳳曲諷刺地笑了笑。
「好。」睡蓮想也沒想地答應,「今晚你還上我哪兒嗎?」他細聲細語地問。
「不了。我在我自己寢宮歇息。」鳳曲毫不猶豫地回絕,「你好好養傷,我會多送一些男子餵你。」後宮裡消失不見的公子,全被鳳曲丟去餵睡蓮了。
背過身,鳳曲走出睡蓮落寞的視線。
鳳曲的衣裳上有鳳舞的氣息,他聞到了。
「爹爹,你為什麼哭?」年幼的鳳舞不解地仰望爹爹淚流滿面的容顏,她伸手想要擦去他臉上的淚珠,「爹爹不哭,小舞乖乖的。」
「小舞,爹爹對不住你。」爹爹彎腰緊緊抱住了她。那時候的她並不知道,那是爹爹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溫暖的懷抱,在記憶裡慢慢冷卻。沒有了爹爹,娘親把所有痛苦都發洩到了她身上。
她終於明白爹爹為何向她道歉。
「做了什麼噩夢?」鳳曲的長指蘸了一滴她的淚。
鳳舞仰視著側躺在她身邊的鳳曲,她問得很冷很輕:「折斷鳥的翅膀,將它鎖在鳥籠裡,這是愛嗎?」
「鳳舞,我只會這一種愛人的方式。」鳳曲勾抱住鳳舞,埋首在她細軟的髮間,「我擁有的一切原本不屬於我。」所以他更害怕失去,他只想牢牢把握住。無論是王位,還是她。
「鳳曲。」鳳舞倚向鳳曲的胸膛,他穩健的心跳聲傳進她的耳裡,「以愛為名,不意味著就可以傷害。」
「你想說什麼?」他望進她盈盈似水的秋眸,「我是在保護你,讓你活在我的羽翼下。」
「你在抹殺我,讓我失去自由。」鳳舞推開鳳曲,拔高音量地控訴,「鳳曲,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件玩偶,一樣擺設!」
「鳳舞,看來你還是不能理解我。」鳳曲坐起身,披上了外衣。
重重的宮門,在鳳舞的眼前再度關閉。
冰涼的淚,無聲地滑落,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他。
人煙罕至的密林,墨青終究體力不支地跌向粗糙的樹幹。
良夜嗤笑地看著面色愈來愈蒼白的墨青:「何苦勉強,你再不治療會死的。」
「我知道。」嘴上那麼講,可他仍然硬忍著傷痛。
「要喝血嗎?」良夜遞給墨青手腕,上面還有之前餵幽蘭留下的痂痕,「這副身軀裡流淌的是魔尊的血。」
「……」墨青抓住她的細腕,將她整個人拉至懷中,墨色的血染濕了她的衣裙。
「你作甚!」良夜剛想甩墨青一巴掌,舉起的手就被迫停在半道上。他的腦袋無力地靠向她的肩膀,墨青竟然昏迷了過去。
救?還是不救?良夜思索了半晌。這個男人活著,對她有沒有好處?
「你如果死在這裡,屍體被發現就麻煩了。」良夜喃喃自語,墨青就算要死,也得死得遠遠的。
良夜架起墨青的胳膊,攙扶著他繼續往前行走。她要找個更合適的療傷地點,或者拋屍地點。
目光觸及處的巖壁上,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洞口。良夜扶著墨青進入巖洞中,復行數步,豁然開朗,閃爍著螢光的湖泊出現在正前方。
良夜挑了塊光滑的岩石,放平墨青。解開他青衫的盤扣,他的胸口只能用慘不忍睹四個字來形容。
而造成這些傷的罪魁禍首便是她。
俯首,她舔了舔他流血的創口,血的味道還不錯。但沒她愛的魔尊好吃。
「我很少救人。」她救的都是對她有些用處的人。
抬手摘向餘下的那枚髮釵,她割開已結痂的劃痕,把血餵入墨青的口中。
可他牙關緊閉,血從他的唇角淌下。
「嘖。」良夜喝了一口血,貼上墨青毫無血色的薄唇,舌尖撬開他的嘴,黏稠的血度進他的咽喉裡。
墨青終於有了一絲反應。
他無意識地呢喃著:「花夕……」
良夜猛然移開臉,花夕!花夕!她現在不就是用著花夕的身體嗎?
花夕到底哪裡比她好?這個男人都快死了,還唸唸不忘一個瓶子?
良夜想起朝十的譏諷:「你還不如一個瓶子討我喜歡。」
她後退了一步,挨近湖水,望瞭望水中的倒影。她此時的神情看起來就像受傷了一樣。
「為什麼你不愛我?你們都不愛我?」無處發洩恨意的良夜,撿起地上的碎石,砸向水面的影子。
可那也只是亂了一池漣漪。
回到墨青身旁,良夜掐住他的脖頸,卻沒有使勁。
「小看我的人,我都要你們好看。」她一邊惡狠狠地撂下話,一邊輕解羅裳躺到墨青的身畔,「首先得把你變成我的東西。」
話音甫落,在墨青胸前畫著圈的玉指,伴隨著她妖媚的笑聲浸入他的心……
緩緩睜開眼,魅紅從昏睡中甦醒。
迷惘地環顧四周,她身處在一間好像獵戶住的小木屋。
一個有點眼熟的瘦高身影背對著她,站在窗前。
「朝十公子?」魅紅喚道,「花夕呢?她怎麼樣了?她在哪兒了?」沒等朝十回應,魅紅便焦急地詢問花夕的下落。
「她……」朝十語氣生硬地答道,「她和她相公走了。」
「相公?你是說墨公子?」魅紅鬆了一口氣,「她沒事就好。」
「別高興得太早。現在東國舉國上下都在找你們兩個人。」朝十潑冷水道,「你和她成了朝廷通緝的要犯。」
沉默了一會兒,魅紅才幽幽地開口:「是我連累了花夕。」她的緣故害得花夕也陷入危境之中。
「你見過情閣的主人?」朝十像想起什麼似的轉向魅紅,問道。
「見過兩次。但兩次是不同的人。」她很確定,第一次是她剛進情閣的時候,簾紗之後是位年紀漸長的女子,對方看她的眼神好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了般。
「我十八那年突然接到來自東國的書信,說主人把情閣全權託付於我。」魅紅回憶著從前,慢慢敘述,「再後來,四年前,我第二次見情閣的主人,對方換成了一個比我年紀還輕的女人。」那名女子的氣質高貴,出手闊綽,不像尋常人家的女兒。她在情閣待了半日,便回去東國。
「你知道她叫什麼嗎?」朝十追問。
「她自稱阿舞,讓我喊她阿舞姑娘便可。朝十公子,她和我們被通緝一事有關係嗎?」魅紅揪緊裙襬,她的傷仍舊隱隱作痛,「東國的丞相說的什麼通敵賣國,還有他說我是唯一的帝女之類的。」
在洛天同她講述她的身世時,她內心產生了些許動搖。
比方她的娘親的容貌,雖稱不上醜陋但平庸至極,與她一點兒都不相像。
再比如她多次問娘親,她的爹是誰,每一回她都閃爍其詞。
還有娘從未進過賭坊,怎會欠下巨款,不得不用她賣身抵債?
這些困惑一直深埋在魅紅的心底。
若真同洛天講的那樣,是情閣主人害她淪落風塵,那這一切能不能夠說得通?
不。魅紅不自覺地搖了搖頭。情閣主人與她有什麼仇什麼怨,需要這般待她?
如果她真是什麼帝女,難道和王權富貴有關麼?
眼瞅魅紅陷入深思,朝十也不打擾她。
留心觀察著屋外的他,忽然捕捉到窸窣的腳步聲。他立即對魅紅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魅紅緊張地嚥了嚥口水,來者是敵是友?
花決鳴領著幽蘭,步履維艱地走向疑似無人居住的廢舊木屋。
他的花身被毀,此刻的他離死亡只消一步的距離。除非他盡快找到合適的地方埋入花種,重新長成花身。
最好的選擇,當然是人的身體裡。
推開木門,花決鳴還未穩住腳步,雪亮的針便直逼他的命門。
剛想用花籐回擊的花決鳴,定睛看清敵人的模樣後,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疾速退步。
為何門主會在這裡?!
「怎麼?我不能在這裡?」朝十臉色不善地掃視著花決鳴,和他身後恍惚無神的幽蘭,「幽蘭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他吸入了睡蓮的花香,人身重塑後精神還是沒恢復。」花決鳴回覆得很快,從魔門逃跑這麼多年,以為早已忘了在魔門的日子。今日乍見門主,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統統湧現了出來。
「你受傷了。也是睡蓮幹的?」朝十狀似危險地瞇起紫眸,「虧你平時機靈,離開魔門幾年就把自己養成廢物了?」
花決鳴敢怒不敢言,當面頂撞門主這種事,他想快點赴死時才會犯傻去做。
「朝十公子?你認識他們?」魅紅的聲音從屋裡傳來,看見魅紅,花決鳴頓然有一種命運捉弄的感覺。
「以前認識的人,不熟。」朝十涼涼地說,他把花決鳴見著魅紅的反應盡收眼底。有趣。紫鈺的花,在魔門時,一個比一個無血無淚,無情無愛,怎麼到人界走一趟就成這副模樣?紫眸閃了閃,朝十自嘲地勾起冷笑。
「我是魅紅,請問兩位公子尊姓大名?」魅紅的柔聲細語,喚回花決鳴方纔的失神。
他忘了,她不記得他了。
「我叫花決鳴,他是幽蘭。」花決鳴神色複雜地回道。
「花公子,你的手臂……」魅紅吃驚地盯向花決鳴的斷臂。
「啊,來的路上被野獸攻擊了。」花決鳴輕描淡寫地解釋,他的目光落到魅紅的肩、踝,他裝作不經意地問起,「魅紅姐…魅紅姑娘你的傷,不礙事吧?」
「已經沒事了。」魅紅搖搖頭,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名黑髮的斷臂少年,似乎在哪裡見過。
但到底是哪裡,她怎麼都想不起來。
花決鳴看向朝十,又看了看背後的幽蘭:「我把幽蘭留在這吧。」他也不曉得他為何會這麼做,一點都不像他的風格。乾脆把花種寄生到魅紅身上不就行了?他又不是沒做過。可他的身體卻不聽他使喚的僵在原處。望進魅紅溫柔的眼裡,他只是握了握雙拳。一定是因為門主的存在,他才不敢輕舉妄動。花決鳴如此告訴自己。
朝十瞥了一眼花決鳴,便明白了他想做什麼。明知離開是自尋死路,依舊要走麼?
「花公子,你要去哪?」魅紅望著轉身的花決鳴。
身形頓了頓,花決鳴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沒有回答地消失在魅紅的視野裡。
「朝十公子,你的朋友真特別。」魅紅有感而發。
朝十不置可否地冷哼一聲。
魔門的花,向來與世不同。
往昔熙熙攘攘的東國大街,由於近日連續的戒嚴,顯得十分冷清寂寥。
阿虎早早便收攤,推著小車往家走。
思及家中的相公,還有水名那孩子,就有一股暖流淌過她的心間。
她正想著,「砰」的一聲,她的小推車撞上了一個高壯的女人。
「你沒事吧?」阿虎忙放下車,上前察看對方的傷勢。
可那人全然不覺得痛地捉住阿虎的胳膊。
「喂!你這個人?」對方怪異的反應,力大如牛的腕力,都讓阿虎大感不妙。
「餓,餓。」那人恍若未聞地湊近阿虎,機械地重複著幾個單字,「吃,吃。」
瘋子?阿虎沒來得及細思,對方便如猛虎般撲向她,大張的血盆大口里長滿了綠油油的籐蔓。
阿虎驚恐地瞪著眼,她的慘叫迅速被湧出花籐整個兒淹沒。
宛如死寂的大街上,只剩下「簌簌」的進食聲……
還不夠,他要產下更多的花種。
寄生更多更多的人。
鳳曲的願望,他會一一助他實現。
睡蓮撫摸著自己的身子,花種從他的交握的指尖源源不斷地噴濺而出。
這是他唯一的作用,回報讓他開花的養花人。
「睡蓮,我喜歡你。」混沌的腦海裡,驀地掠過鳳舞那張率真的小臉,白瞳瞬間染上一層陰鬱的灰色。
如果她看見他的真面目,只會嚇得哭鼻子吧?呵。
只要鳳曲肯重視他就夠了。
誰都別妄想攪亂他的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