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熏香裊裊,窗戶掩得死緊,牆壁四周都貼上了辟邪的符紙。皇太子坐在檀木桌後,神色冰冷:「睿王府,他們倒是會找地方。」青玉佛珠被狠狠拍在桌上,震得瓷杯一顫,水紋震動,跪於桌前的黑衣殺手靜默無言,「這下,我可是更留不得他們了。苻生!和尚和那幾個方外術士在哪兒?」

「回太子,已在門外候著了。」

皇太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哼,好,我倒看看,那妖孽還有什麼能耐。」

小院中的葡萄葉隨風而舞,沈璃望著葉子覺著自己約莫是吃不到它結的果了,行雲做的東西那麼好吃,他種的果樹結的果子應該也很甜吧。她決心自己一定要在三天之內走掉,不管行雲這裡到時候變成什麼樣子,她也不能再留下去了,到時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皇太子的威脅尚能對在睿王府避開,但是魔界的威脅……哪是一個凡人應付得了的。

「彭咚」一聲響,沈璃探腦袋往前院一望,見行雲的正在費力的搬動院中的石頭,汗水在他臉上淌下,他像是在計算著什麼一般,嘴唇輕動,唸唸有詞。鮮少見到他如此認真的表情,沈璃不由一時看呆了去,心裡忽然冒出一個想法:若是沒有那紙婚約就好了。

若是沒有那婚約,她就不用逃婚,也不用這麼著急著離開,她就可以……

可以……

什麼?

沈璃恍然回神,被自己突然躥出的念頭驚得忘了眨眼。她心裡到底在期盼些什麼啊……

「沈璃。」一聲呼喚自前院傳來,打斷了沈璃的思緒,她甩開腦海裡紛雜的情緒往前院走去。

前院之前零星散亂放著的石頭都已經被重新排列過,行雲站在大水缸前對沈璃招了招手:「咱們一起來抬一下這水缸。」沈璃一撇嘴,走過去,單手將半人高的水缸一拎,問道:「放哪兒?」

「那邊牆角。」行雲一指,看著沈璃輕而易舉的把水缸拎了過去,他道,「屋裡的陣我改成了極凶之陣,特別是到晚上,這陣由其厲害,你記住別到前院來,要出門也得和我一起出去。」

沈璃知道行雲在這方面有點本事,但卻始終覺得他一個凡人凝聚日月精華的陣擺得好,卻不一定能擺出什麼凶陣來,再是凶煞的陣,還能凶得過她這魔界一霸?是以她只將行雲這話當耳旁風聽了聽,半點沒放在心上,反而轉了話題問道:「怎麼突然改了陣?」

行雲一笑:「可不是為了你我,能睡個好覺麼。」

像是故意要和行雲的話作對似的,至夜,萬家燈火熄滅之時,小院外忽的響起此起彼伏的唸經聲,行雲在裡屋用被子摀住耳朵歎息:「沒料到竟來如此拙劣的一手。實在是我太高估皇太子了。」他這裡沒念叨完,在隱隱約約鑽進耳朵裡的唸經聲中,忽來一聲清脆的響動。行雲立即翻身而起,抓了床頭的衣裳隨手一披便走進廳裡。

沈璃變成人後便一直睡在廳裡用條凳臨時搭成的床上,夜夜他起來喝水都能看見她穩穩的躺在細窄的條凳上,望他一眼,又繼續睡覺,是生性警惕,也是對他的放心。

而今天沈璃已沒有躺在條凳上。行雲心道不好,忙走到廳門口往院裡一望,已有五個人在凶陣中倒下,除了三名黑衣人,竟還有兩名道士打扮的人,他們皆面無人色的在地上虛弱喘息,而這院中唯有一人挺直背脊向山峰一樣矗立在小院之中,這個叫沈璃的姑娘,好像從來不曾彎下她的膝蓋和背脊,要強得幾乎讓人無奈。

便在行雲歎息的時間,沈璃緊閉的雙眼中忽然留下兩道血痕,觸目驚心,偏生她拳頭仍舊握得死緊,連唇角也不曾有一分的顫動。行雲知道這陣並不會傷人性命,它只是會觸動人心深處的恐懼,擊碎理智,讓人倒下。但若向沈璃這樣死撐,陣中力量便會越發強盛,行雲沒想過會有人在這種凶陣中硬撐這麼久,這樣下去,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像是再也無法看下去了一般,行雲竟是沒按捺得住心裡的衝動,一步踏入前院,邁入他親手布下的凶陣之中。

這一瞬間,他看見沈璃忽然七竅流血,緊握的掌心倏地鬆開,身影慢慢倒下。行雲一閉眼,微微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邁步向前,等他再睜眼時,剛才那些畫面便如同是做了個夢一樣,不復存在,沈璃仍舊握著拳頭站在那裡,臉上也只有兩道血痕。

沒有行雲那般定力,沈璃的世界都在傾塌,魔界的子民盡數消失於赤紅的熔岩之中,那些驍勇善戰的士兵向她伸出求救的手,而她卻被束縛著無法動作,巍峨的魔宮化為塵土,她為魔君的生死而擔心,恍然回頭,卻見一襲黑袍的魔君將她雙手縛住,聲色冰冷:「這本就是個不該存在的地方。你們也不該……」心頭一空,沈璃還沒來得及開口,忽見魔君忽然張開了嘴,一口咬在她脖子上,撕下她的皮肉,要將她活活吃掉!

不……

「沈璃。」一聲輕淺的呼喚仿似自極遠處飄來,卻定格了所有畫面,「醒過來。」

誰在叫她……

眼睛一痛,一張莫名熟悉的臉龐闖入視線之中:「都是假的,沒事了。」

那些赤紅紛亂的場面都漸漸褪色,雙手不再被束縛著,沈璃看著那人周圍的場景慢慢變得真實,還是那個小院,院外有唸經的聲音,行雲正用手撐開她的眼皮,「呼」的往裡面吹了口氣,又道:「快醒來。」

眼睛被吹得乾澀不已,沈璃忍耐的閉上眼。行雲卻道她未醒,又強行扳開她的眼皮,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吹,沈璃扭過頭,躲開:「別吹了。」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快瞎了。」

行雲笑道:「這不先幫你把惡夢吹跑了麼。」他將沈璃另一隻手一拽,「總之,先離開這個凶陣吧。」

沈璃被他牽著走,看著自己手背上印下來的血痕,她失神的怔了一會兒,這個凶陣,當真如此厲害麼……她抬頭望著行雲的背影,失神間問道:「因為是佈陣者,所以凶陣不會傷害你嗎?」

「不會?這不過是個陣法,它怎麼會認人呢。」行雲聲音淡淡的,「不過是心無所懼,讓這陣無隙可乘罷了。」

心無所懼……沈璃沉默,心無所懼又何嘗不是心無所念呢。行雲此人,實在太過寡淡。不過……沈璃垂眸,目光落在相握的手上,這人,也莫名的讓人覺得安心呢。

行雲一言不發的拉著沈璃走進廳裡,他隻字不提剛才踏入陣時那一瞬間看到的畫面。

「這些人怎麼辦?」沈璃指著地上躺著的幾人。

「等天亮之後把他們拖出去便可。」

「外面唸經的和尚呢?」

行雲沉吟,忽然之間唸經的聲音一停,「都是群廢物!」外面一名青年的聲音尤為突出,他冷聲下令道:「直接給我燒了。」緊接著一隻燃燒著的箭猛的自屋外射進來,紮在屋簷上,木製的屋頂沒一會兒便跟著燃了起來,像是觸動了機關一般,無數的箭從外面射進屋來。

沈璃皺眉:「他們自己的人都還沒出去,便想著放火麼!」

行雲沒有應聲,扭頭往後院一看,那處也是一片火光。葡萄架燒得微微傾斜,屋內凶陣的氣息漸漸減弱。他在這小院裡的每一樣物體皆是陣中的一部分,彼此息息相關,一物受損必會牽連整個陣法。行雲見此境況,眉宇間卻沒有愁色,反而笑道:「這麼多年,我倒是把人心想得太好了一些。」

他這小院左右都連著鄰里,若此處燒了起來,必會殃及旁人,他本以為皇太子要對付只會對付他一人,但卻沒想,王公貴族竟把把百姓的命看得如此輕賤。

「是我考慮不周全,害了旁人。」

沈璃瞥了他一眼:「你也會愧疚?」

行雲淺笑不語,只是唇角的弧度卻有些牽強。沈璃挪開目光,胡亂將臉上的血痕一抹,邁開兩步,聲色微沉:「最後幫你一次,今天這院落燒了,明天你便去睿王府吧,我也該走了。」

她第一次把離開的話出口,行雲一愣,只見她手一揮,銀白的光華在她手中凝聚,不過一瞬,一桿紅纓銀槍驀地出現在她手中,槍上森森寒氣逼人,印著火光,在沈璃手中一轉,流轉出了一絲鋒利的殺氣。

沈璃腳下用力,逕直撞破屋頂躍上空中,手中銀槍在空中劃出四條痕跡,她一聲低喝,四道銀光如章印下,行雲的小院四周院牆轟然坍塌,與周圍的房子隔開了兩尺來寬的距離。今夜無風,這裡的火燃不到別人家去了。

沈璃身形一閃,落在院中,此時沒了院牆的阻隔,她清清楚楚看見了外面的人,數十名侍衛,握著弓箭,顫抖著往後退卻,唯有一名青年站在人群之外,冷眼將她盯著。

沈璃毫不客氣把地上暈倒的五人盡數踢出去,讓侍衛們接了個滿懷:「本王今日不想見血。都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