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雙眼一瞇,正要開口,他身旁立即有侍衛阻攔道:「苻生大人,小心,這妖孽厲害……」
竟是太子不放心,將自己的親信也派了過來,苻生聞言冷笑:「今上有七子,皆可稱王,你這妖孽何以為王!」
沈璃的笑卻比他更冷:「乃是混世魔王!」言罷她銀槍一揮,銀光劃過,眾人只覺腰間一鬆,配的刀稀里嘩啦的落了一地,而與他們的刀一起落下的還有眾人的腰帶與褲襠。眾人一慌,手忙腳亂的提褲子。
沈璃勾唇一笑,弧度還沒變大,背後卻有一雙溫暖的手摀住了她的眼,行雲語帶歎息:「別看,多髒。」
沈璃一愣,任由溫熱的手掌覆在臉上,她一時竟忘了呵斥他放開。不管沈璃這些日子在行雲面前做過多彪悍的事情,他好像一直都用平常的目光將她當一個姑娘家在對待。
把她當做一個真正的女子……
眾人見此景,忙撿了刀拎著褲子便跑了,苻生腰間的帶子仿似與別人不一樣,他神色未嫌半絲窘迫,反而暗含幾分深思,目光在沈璃身上停留了片刻,竟也不再發聲刁難,轉身離去,唯余燒得火光沖天的屋子和院前過於淡然的兩人。
沈璃收了銀槍,卻沒有撥開行雲的手,睫毛在他掌心刷過,她道:「走吧,我送你去睿王府。」
然後她就該離開了。
「嗯。」行雲應了一聲,放開沈璃,卻望著大火道:「再等等吧。」
沈璃側頭望向行雲,見他瞳孔中印著熊熊烈火,唇角難得沒有了弧度。她恍然憶起行雲昨日對睿王說的話,他是想守住這個小院,因為這裡是他的家,而如今他的容身之處毀了,被付之一炬,他的心情,怎會好受。
沈璃拳頭一緊,若是可以,她是想向那皇太子討回這一筆賬,只是她如今在此處動用了法力,魔界追兵只怕不日便會殺來,她不能繼續逗留了。沈璃望著漸漸化為灰燼的小院。她知道在這裡的日子確實應該告一段落了,但是,心底這種從未有過的堵塞,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還要燒多久呢。」在沈璃正垂眸不語時,行雲忽然喃喃自語道,「這樣燒完了之後不知道後院池塘那幾條魚還能撿來吃不,白養這麼些日子多可惜。」
「你……竟是在琢磨這個?」
「不然,還能琢磨什麼?」
沈璃深呼吸,拽了行雲的衣領,遁地而走。
睿王府的花園中一片寂靜,銀光一閃,兩人驀地出現在花園小亭之中,行雲藉著月光將四週一打量,感歎道:「倒是瞬息千里的法術來得方便,不過,為何要來這無人的花園?」
「你當我想來啊?」沈璃道,「這不是找不到睿王的臥寢麼!」
行雲失笑:「還是得自己找啊。」他邁步欲踏出小亭,沈璃卻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歎道:「你難道看不出來這裡的奇怪麼?」
「哪裡奇怪?」行雲耳邊只聞蟲鳴,眼中也只看見了月色下花草樹木的影子,與尋常夜晚沒有什麼不一樣。沈璃手一揮,不知抓了個什麼東西在掌心,聲色微凝:「白天我竟沒看出來,這睿王府裡竟養了這麼多未成形的妖靈。」
行雲一挑眉,在沈璃不注意的時候抽出了手腕,邁步走出亭子,在沈璃出聲阻止之前,他伸開雙臂走了兩步,轉過身來向沈璃道:「此處沒有惡意。我雖見不到所謂妖靈,但約莫能感覺出來這裡的氣息。沈璃,你多慮了。」
並不是沈璃多慮了,而是因為行雲看不見,所以他不知道,此處天上地下滿是散發著微光的圓球,如同盛夏夜的螢火蟲一般鋪天蓋地,和著月色照亮了花園的每一個角落。他也不知道,在他張開雙臂的一霎那,就像世間凡人敬仰的神明,擁抱了最美的光芒,耀眼得讓沈璃瞇起眼,微微失了神。
這個男子,是將她從混亂噩夢中的喚醒的人,是在細雨朦朧的堤壩上為她撐開傘的人,是在透過葡萄架的陽光下闔眼小憩的人,明明比她弱小許多,卻偏偏能讓她感到安心,這樣的人……
「走吧。」行雲在兩步遠的地方對沈璃伸出了手,「你若怕,我牽著你就是。」
他是真的把她當女子來對待,也不看看……
沈璃握住他的手掌,一用力,逕直將他拉得一個踉蹌上前兩步,行雲還沒站穩身子,便被沈璃拽住了衣襟,行雲微微怔然的抬頭望沈璃:「這是怎麼了?」
「你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行雲愣了許久,接著無奈一笑:「是,沈大王,是我的不是,小瞧你了……」
「你且聽好,我要通知你一件事。」沈璃並不聽行雲的話,只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正色道,「我約莫是看上你了。」
蟲鳴聲不止,沈璃的言語卻讓行雲的耳朵裡靜默了許久,他也目不轉睛的盯著沈璃,然後一咧嘴,笑了:「呵,知道了,走吧。」
他……當她玩他呢這是?這麼個敷衍……這麼個連敷衍也算不上的回答算怎麼回事啊!還有那個笑容!那是什麼笑容啊!連嘲笑都比它更有帶褒義成分啊!
沈璃捏著行雲衣襟的手顫了一瞬,還沒來得及將心裡的火氣爆發出來,她鼻翼倏地一動,一抹極淡的氣息在空中飄過,沈璃立時收斂了所有情緒,渾身皆緊繃的戒備起來。
是魔氣。極淡卻無法讓人忽視它的存在。沈璃鬆開行雲的衣襟,仰頭望向夜空,小院裡漫天飛舞的小妖靈阻礙了她的視線,只嗅到了那一瞬隱約察覺到是自東南方那處傳來,但等她再要細探時,那氣息已無處可尋。
沈璃眉頭微蹙,這股魔氣,不像是魔界追兵會散出來的氣息,有些不大尋常……
她正想著,忽然週遭氣息一動,本是白色光團的小妖靈仿似被什麼氣息侵擾了一般,皆頓在空中沒了動作,沈璃心道不好,忙將行雲拽到自己身後,週身法力散出,震開身邊妖靈,但見那些光團飄在空中,慢慢開始顫動,然後漸漸由內至外變成了血紅色。
「怎麼了?」行雲聲色微沉,想來也是感覺到了氣息的變化。
沈璃搖頭:「總之不是什麼好事,咱們先離開花園,找到睿王。」若睿王出了什麼事,行雲可就真的沒有地方可去了。
沈璃話音未落,忽聞夜空之中傳來一聲駭人的女子尖叫,其聲淒厲,仿似含了無數的怨與恨,空中妖靈仿似被這聲尖叫刺激到了一般,劇烈的顫抖起來,有的甚至發出了小孩的啼哭聲,在黑夜裡聽起來尤為滲人。
行雲眉頭微皺,道:「趕快離開這裡。」
連行雲也聽到了麼?那麼……沈璃一揮手,法力橫蠻而出,逕直在妖靈的花園裡劈開一條道路,帶著行雲快步向外面走出,適時已經能聽到睿王府中此起彼伏的驚呼。
「妖怪啊!」
「救命!」
走出被圍牆圍住的花園,沈璃為眼前的景像一呆,偌大的睿王府中,四處皆是血紅的妖靈,有的已經化為幼子,像剛出生的孩子一樣帶著一身的血,趴在地上,走廊上,有的甚至趴在人身上,他們不停的啼哭,流出的血淚仿似是劇毒的藥,將人的皮膚灼傷,侍衛與女僕慌不擇路的亂跑,火把的光芒與妖靈的血光亂成一團,晃得沈璃眼花,宛如她惡夢中的地獄一般,令人心生恐懼。
行雲眉頭緊皺,沈璃喃喃自語道:「妖靈噬主,是豢養妖靈失敗了。得趕快找到睿王。」
妖靈不易得,百千萬生靈當中,或可得一物天資聰穎能化為人形成為完整的妖靈,別的就算日夜悉心照料,最多也只能空有靈體,沒有靈識,無法化靈。睿王這府中怕是只有那小荷一人得以化靈,成了人形。但是就白日的情況來看,小荷無論如何也不會突然心生如此大的怨恨,要怒而噬主,為什麼突然會變成這樣……
沈璃想到方纔那絲瞬間消失的魔氣,臉色有些沉凝。
「沈璃。」行雲忽然指著東南角道,「睿王的住處在那邊。」
沈璃抬頭一望,東南角處,已看不見樓房,只有一堆發光的血嬰兒爬滿了房子,像是要將房子一起吃掉一般,沈璃心頭一顫,她回頭看了行雲一眼本想將他留在這裡,但血嬰兒也慢慢往他們身邊爬來,沈璃一咬牙,將行雲的手一握:「待會兒不管怎樣都別離開我身邊三步。」
行雲一笑:「握得這麼緊,我可甩不開。」
眼前一黑,待他再睜眼時,已到了一間屋子裡面,素日氣派的房間今日到處都在滴血,是外面的血嬰兒滴落進來的液體,一滴血在行雲沒留意時滴在手上,他只覺一陣灼心的疼痛,手上青煙一冒,破了一個焦黑的洞。
行雲沒有吭聲,沈璃也不知道,她左右一看,在書櫃背後發現一個暗門,暗門未關,通向漆黑的內室,沈璃以手為托,一把明亮的火焰在掌心燃起,她走前面,牽著行雲,每一步踏得小心。
「啊!」
又是一聲尖叫,在狹窄的暗道中迴響得更加刺耳,沈璃心中越急,若是睿王死了……
掌心的火光照到前方的出口,是一個寬敞的房間,有燭火在裡面燃燒,還未走進房間便聽見小荷聲色淒厲:「朱成錦!你活不了她也活不了!你們都得死!」
踏入房間,沈璃一腳踹翻擋住視線的屏風,只見小荷黑髮散亂,人如怨鬼一般飄在空中,而睿王手握三尺青峰劍守在一張床榻邊,唇角已現血跡。在他死守的床榻之上,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靜靜的和衣躺著,神色安詳,仿似已睡了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