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行止所言,剩下的兩個封印一個封印在營地的練兵台下,是鎮地獸的石像,她讓營中將士皆避退至營外三里地,自己也欲離開時,行止卻招手讓她留下:「加持這個封印有些費時,而且中斷不得,你在旁邊給我護法,別讓人來打擾我。」
將士們都退到三里地外了,還有誰敢來打擾你……沈璃張了張嘴,這話卻噎進了肚子裡。她沉默的在一旁站著,靜靜看著行止將手放在鎮地獸的腦袋上,與之前兩個封印一樣,光華頓起,腳下土地顫動,而這次沈璃卻沒有注意週遭的變化,只盯著行止的側臉打量,漆黑的眼裡不知沉澱了什麼情緒。
乾燥如黃沙的土地漸漸濕潤,有小草自各個營帳的角落慢慢長出,漸漸的四周空氣逐漸變得潔淨,然而於之前兩次不同的是,沈璃並未感覺心中輕快多少,反而有種快被這清淨之氣抽空力氣的感覺。
只是這感覺只出現了一瞬,沈璃也並未在意。待行止施術完畢,她淡淡收回目光,轉身往前走:「去墟天淵吧,待此間事宜完畢,我也該回朝領罪了。」
行止望著她淡然離去的背影,目光微凝。
沈璃並未真正去過墟天淵跟前,上次斬殺蠍尾狐的地方離墟天淵也還有一段距離。所以,當沈璃仰頭看見延伸至天際的巨大黑色縫隙時,不由得愣了神。濃郁的黑色瘴氣自縫隙中不斷湧出,然而三方封印已被重新喚醒,壓制了瘴氣流溢的速度,使其在湧出來之後極快的消失。但即便如此,這裡的瘴氣仍舊讓靠近的人心中沉悶,可想而知,在封印喚醒之前,這裡的情況有多惡劣。
墟天淵與依照自然力量鑄就而成的雪祭殿不同,墟天淵乃是從這個世界撕裂出來的另一個空間,是由她身旁這人,以一己之力撕出來的巨大囚籠,裡面囚禁的是比蠍尾狐要強大數倍乃至數百倍的妖獸怪物。
沈璃目光微沉,稍稍一轉,見身旁的人一步踏上前來。瘴氣刮出的風擾亂他的衣袍與髮絲,但卻亂不了他眉宇間的堅定與淡然。
真的是……一模一樣。
沈璃倏爾失神,但見行止仰望天際的臉上,眉頭微微一蹙。沈璃敏|感的問道:「怎麼了?」
「沒事,只是此處比我預想中要糟糕一點。」行止上前兩步,右手往前一探,五指慢慢收緊,「不過也無妨。」他話音一落,只聽「唰」的一聲,一道光亮自土地中躥出,猛的鑽進行止的掌心。
沈璃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條佈滿銹跡的鐵鏈,那鏈條一端被行止握住,另一端卻還連在土地之中,行止口中念動咒文,手腕輕輕一動,鐵鏈上銹跡盡褪,鏈條緊繃,沈璃聽見了轟隆隆的聲音自地底深處傳來,巨大的黑色縫隙兩邊有也鏈條轉動,瘴氣流出受阻,沒了瘴氣阻礙視線,沈璃這才看見那縫隙其實不過兩尺來寬,且在鐵鏈的拉動之下慢慢變窄。
忽然之間,墟天淵之中傳來一聲極為刺耳的嘶吼。沈璃心頭一緊,手一探,紅纓長槍霎時出現在手心,她一心戒備,卻聽行止不慌不忙的道:「別急,它們出不來。」
話音未落,裡面又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嘶叫,伴隨著巨大的撞擊聲,震動墟天淵的縫隙,令大地震顫不斷。沈璃幾乎感覺到了其中洩露出來的洶湧殺氣,夾帶著被千年囚禁仇恨,欲要衝出來將行止殺而後快。
沈璃眉頭緊皺,握緊紅纓槍的手用力到泛白,忽然,行止手中鐵鏈一抖,妖獸嘶吼的聲音中仿似夾帶了一個人聲,先是極小,模模糊糊讓人聽不清楚,待行止口中吟誦咒文,鐵鏈週身閃耀起了極為刺目的白光,墟天淵中傳來的顫動也越發激烈。沈璃的心跳不由自主的跟隨著那顫動加快,而那道人聲像是破開封印衝了出來,在耳邊嘶叫著:
「吾必弒神!吾必弒神!」
其聲淒厲亂人心弦,仿似一道魔音,鑽進沈璃的耳朵裡,不停的在她腦海裡迴響,使她頭痛欲裂,即便沈璃再是逞強,此時也不由一手扶住額頭。她閉上眼,待再一睜開是,瞳孔中翻出一片腥紅,心底仿似被人撩起了洶湧的殺氣,欲尋一處戰場痛痛快快的廝殺一場,渴望鮮血來沖刷心頭的騷動……
行止的白衣翻飛,他一眼也沒往身後看,只面不改色的吟誦了完最後一句咒語,將鐵鏈一鬆,攜著熾白光芒的鐵鏈被拉扯著縮進土地裡。緊接著縫隙兩旁的鐵鏈上光芒暴漲,裡面妖獸的嘶吼近乎尖叫,卻在這最吵鬧之時戛然而止!
一道清明之氣與此同時也倏地闖進沈璃體內,其力蠻橫,不似先前那幾道封印一般使人如沐春風,而是徑直在沈璃胸口一沉,撞碎方才莫名湧起的嗜殺之意。逼得沈璃生生吐出一口黑血,血落入地,竟入沸水一般升騰了一股白氣,消失不見。
清風一過,萬籟俱靜。
巨大的縫隙也闔上了只有兩指寬的距離,天空澄澈,若是不留意,根本發現不了這便是封印數千妖獸的墟天淵。
沈璃愣然:「這是……」
行止從衣袖掏出一張白巾遞給沈璃:「污穢之氣。」
沈璃怔愣的接過白巾,握在手裡,看了好一會兒才放在唇邊,擦乾了自己嘴角的血漬。她抬眼看行止,卻見他已行至墟天淵前,探手輕撫縫隙旁的兩條鐵鏈:「你先前與蠍尾狐爭鬥,被其吞入腹中,身染瘴氣,因你本是魔族中人,所以極易被瘴氣侵蝕。我重塑封印之時也可清除你體內瘴氣。」
沈璃恍然:「所以,非要我帶路不可嗎。」她定定的望著行止,眸光一沉,「只為如此?」
「嗯,只為如此。」
沈璃沉默。行止回過頭來望著沈璃,聲色輕淺道:「屬火的封印在墟天淵中,王爺身中瘴毒已除,不用再跟著我進去。自可回營地整頓軍隊,待此間事畢,我自會回天界。至此,不用再勞煩王爺了。」
風在兩人之間橫過,吹掉了沈璃手中的白巾。她直勾勾的盯著行止,抱拳,聲色淡漠而疏離:「多謝神君此次相助魔界。」言罷,髮絲在空中甩出了漂亮的弧度,她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
因為沒回頭,所以她不知道行止悄悄轉過頭,目送她走了多遠。
是夜,明月朗朗,沈璃在營帳中收拾了一番正準備躺下,忽見簾外有人在來回踱步,她揚聲喚道:「進來。」外面人影一僵,終是掀簾進帳,尚北看見沈璃,心裡想著要委婉,但話語還是衝口而出:「小王爺,你就這樣把行止神君放走啦!」
沈璃淡淡看了他一眼:「神君要走,又豈是我能攔得住的。」
「哎呀!」尚北悔得跺腳,「早知如此,我早該和神君說說的!」
「怎麼?」沈璃一聲冷嘲,「不過幾天時間,你竟是看上行止神君了不成?」話一出口,沈璃被自己駭得一怔,尚北也跟著一怔,而後撓頭道,「小王爺說話到越發令人驚異了。尚北豈敢有那份心思啊。不過是覺得如今王都也倍受瘴氣困擾,若能請得神君去王都走一遭,即便是不施法除瘴氣,也能讓王都乾淨些時日啊。」他搖頭歎氣,「我本還想帶媳婦瞅瞅月亮的。」
沈璃默然。
待尚北走後,沈璃忽然睡意全無。她獨自走出營帳,在軍營裡逛了幾圈,明天,自王都來的將士要班師回朝,眾人皆捨不得這清風明月,大都在營帳外坐著,或閒聊,或飲酒,暢想魔界若處處有此景該多好。沈璃只靜靜的從他們身邊走過,心裡琢磨著行止應該已經離開魔界了吧。走出軍營,她仰頭望著明月,不知是怎麼想的,心中一個衝動竟駕起了直奔墟天淵而去。
此處氣息已乾淨了許多。若不是兩排鏈條在黑夜中發著微弱的光亮,沈璃幾乎都要看不見那條細窄縫隙。
行止已經走了吧。伸手觸碰上那兩條鐵鏈,沈璃覺得她約莫是有了什麼毛病。明知無人,卻還巴巴的跑了過來。她自嘲一笑,剛欲抽手離去,縫隙裡飄出來的風卻晃動了她的髮絲。
沈璃一怔,鼻尖嗅到了奇怪的氣息。她眉頭一皺,抬頭望向縫隙中的黑暗處,又是一陣風自裡面吹來。
這氣息……很熟悉。
沈璃正凝神回憶,忽然之間,一隻眼睛驀地出現在縫隙之中,沈璃一驚,身子欲往後退,但腳踝卻像被抓住了一樣,任她如何掙扎也逃脫不了。那隻眼睛裡流露出極為濃烈的情緒,似高興似瘋狂。
沈璃的戰鬥經驗是極為豐富的,除卻初始那一瞬的驚訝,她立即穩住心神,掌心光華一過,銀槍映著月光在她手裡一轉,毫不猶豫的往縫隙中的眼睛扎去。可出人意料的是,沈璃這一槍扎去卻並未落到實處,反而像扎進了沼澤地裡,待她要將槍尖拔|出,卻覺得裡面有股大力緊緊拽住了銀槍。
沈璃咬牙,正欲動用法力,可腳下拖拽的力度忽然加大,沒容沈璃呼喚一聲,便將她整個人拖了進去。
微風拂過,墟天淵的縫隙外,什麼也沒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