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沈璃聽著行止緩慢的踏著腳步去屋外燒水,估摸著他水快燒好時,沈璃忽而自言自語道:「今日倒是能視物了,不想你一個漁夫,家倒是佈置得挺好。」

白色衣擺在門的一側一閃而過,那人影倏地往側邊躲去,沈璃聽到一陣丁零噹啷的雜亂聲響,想是外面的人慌亂之中,打翻了盆又灑完了水,場面當是窘迫得緊。

沈璃等了好一會兒,外面也沒個聲響,但她卻能想像到行止那副皺著眉頭,搖頭苦笑的模樣。

真是令人……倍感舒暢。

沈璃側頭向裡,彎了嘴角,還沒偷樂夠,便有腳步踏了進來,她轉過頭來,看見的卻是一身粗布麻衣的黝黑青年,當真像是常年在海邊勞作的漁民一樣,沈璃眨了眨眼,聽他用這幾日她聽慣了的沙啞聲音道:「姑娘眼睛好了?」

沈璃上下將他細細打量了一遍:「我這五感,時好時壞,今日味覺嗅覺觸覺都壞了,但卻能說能聽能看,算是幸運的一日。」

青年眉頭微皺:「為何會如此?」

「具體緣由我也不大清楚。左右現在也無法,便先如此將就著吧。」沈璃盯著他的眼睛,道,「多謝公子將我四肢玄鐵取出,實在勞煩你了,沈璃本不該繼續叨擾,但我現今仍舊動彈不得,恐怕還得托你照料幾日。」

他輕描淡寫的「嗯」了一聲,隨即坐下來,拿了個茶杯準備喝茶,但仿似恍覺如今自己不該應得如此理所當然,他拿著茶杯的手一頓,琢磨了一會兒,清咳一聲道:「我每日要出海勞作,姑娘傷勢重,前幾日為照顧姑娘,我已耽擱了不少時間,這後幾日可不能再耽擱了。」

沈璃微微動了動嘴角:「我給你一筆花銷便是。」

「並非錢財的問題,而是逝水光陰,你耽擱的,可是在下的生命啊。」沈璃喉頭一噎,心想自己就不該應承他的話,哪想她現在已用沉默相對,行止還是厚顏無恥道,「不如這樣,先前姑娘應承了在下一個願望,然而萬事總要成雙成對的才好,你不如再應我一個願望如何?」

「你要什麼?」

「在下現在便是說了,姑娘也怕是做不到,便先留著吧。如此我也可以盡心幫你養傷。」

沈璃側頭看了他許久:「公子原是如此話多之人。」

「玄鐵未取之前,姑娘便像個多說半句話便能氣絕而死的人,我自是不敢多言。而如今……」他一頓,終是喝到了手中的茶,茶杯的杯沿掩蓋了他唇邊的弧度,「這不是為了誆姑娘答應我許願麼。」

便是沈璃不答應,他也不會將她扔出去,沈璃心裡清明極了,但她卻還是望著他的側臉應道:「好,我承你雙願。只要沈璃力所能及,便定助你達成。」

他放下茶杯,唇邊的弧度還是入往常一般,但只笑了一瞬,他稍稍轉過頭,背著沈璃的方向,抿了抿唇,改掉唇邊的笑,道:「我煮了魚羹,姑娘可要嘗嘗?」

沈璃點頭,雖然,對今天的她來說,吃魚羹與喝白水都一樣沒有感覺……

在這小屋裡住了些時日,沈璃的四肢傷得太重,好得比往常慢許多,她五感也還是那樣沒有恢復,她告訴自己不要急,但每每吃飯都要人喂的時候,她便恨極了苻生,更重要的是……

「我要如廁……」沈璃聲音硬邦邦的說出這話。

其實這事他們已經干了很多次了,只是之前不知道行止是行止,沈璃只當是個普通漁民,回頭傷好,殺了他便是,但現在知道是行止,其一,她傷好了也殺不了他。其二……她……好歹也還是會害羞的……

其三,行止,他是神君啊,是該讓人供起來的人,他本不該為任何人做這種事……

在沈璃的思緒還在複雜爭鬥的時候,行止卻習以為常的將放在牆角的夜壺拿出,他特地為沈璃改了改,方便她現在的身體,讓她可以坐在上面。行止探手進沈璃的被子裡,將她的腰帶鬆了,然後把褲子往下拉了拉,沈璃的衣擺長,他先在被子裡把她的衣擺理了理,然後才將她從被子裡打橫抱出,放在也夜壺上,讓她坐好,最後面不改色的出了門。

沈璃坐著調整了許久了情緒,然後才放鬆了自己。但最後清理一事,她便是打死也不會讓行止來做的。拼著裂開傷口的疼痛,她自行清理好了,然後耷拉這腦袋喊道:「好了。」行止便又從屋外進來,再將剛才的事反著做了一遍。

他給沈璃蓋上被子的時候,看見她手腕上有血漬滲出,他眉頭微不可見的一皺,嘴角動了動,但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每次這事之後,沈璃總要彆扭一段時間。行止將她安置好了之後將空間留給她,自己則去了院子裡,其實他沒什麼事要做,只是看著房間裡發呆。

又過了些時日,沈璃勉強能下地走路了,她心頭難免有些急功近利的想讓自己能跑起來,只是她現在走兩步還是會摔倒,碰見沒有觸覺的時候倒還好,也不痛,爬起來繼續走就是,但觸覺一旦恢復,她若是摔在地上,摔的地方不同,四肢關節可是鑽骨的痛,饒是她再能忍,也要抖著牙在地上緩個好半天。

而她每次在屋子裡練習走路的時候,挑的皆是行止不在的時候。她已經夠狼狽了,不能在別人面前,尤其是行止面前更狼狽下去……

行止不在的時間越來越長,早上吃了早飯便不見人影,沈璃也日日不停的練習著四肢,但筋骨的恢復速度哪是她強迫得來的。

這日沈璃視覺沒有恢復,她摸著桌子走,待走得累了,想倒點水喝,摸到了桌上的茶壺但卻發現,自己的手指並不受自己的控制,她用盡全力想握緊壺柄,但卻始終使不上力。

比恢復走與跑更難的是恢復手指的靈活度,那些細小的筋骨恢復不全,拿一個茶杯,握一雙筷子,比走路跑步更加困難百倍。

沈璃此時有些陷入了執著,她拚命的想握住壺柄,但卻一直無法成功,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她以後還如何握得住槍,如何護得住族人,手臂一碰,將旁邊的茶杯碰到在地,碎裂的聲音如此刺耳。

門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沈璃心中有怒,一拂手,盡數將桌子上的東西皆拂了出去:「滾!」

門打開的一瞬,茶杯摔在門框上,碎裂的瓷片擦過來人的眉骨,血液立時淌了出來。

而行止卻臉眉頭都沒皺一下,兩步邁上前來,一把攬住快要摔倒的沈璃,將她扶到床邊坐好,埋頭的一瞬,眉間的血落了兩滴在沈璃的手背上,看不見的時候,她的觸覺總是比往常更靈敏一些。待他轉身要去清掃屋裡別的碎片時,沈璃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行止回頭看她,沈璃嘴角動了動,卻一直沒說出話來。但拽著他手的手只越來越緊,一絲也不肯放開。行止索性在她面前蹲下,微微仰頭看她:「怎麼了?」

沈璃默了許久,扭過頭,微微耷拉了腦袋:「傷……傷到你了……抱歉。」

知道今天的沈璃看不見,他在她跟前輕輕笑開:「沒事。」

饒是他如此應了,沈璃也沒放手:「身體原因……我最近有些急躁。」

「嗯。」

兩人之間沉默下來,不知多久後,沈璃鬆了一隻手,摸到行止的臉,伸出食指在他臉頰上戳了戳:「傷的這裡?」

行止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臉上胡來,也不給她指個地方,只笑瞇瞇的回答:「不是。」

「這裡?」

「不對。」

「這裡?」

「也不對。」

察覺到他好似在玩自己,沈璃微微一怒,狠狠一戳:「這裡!」指尖濕潤的感覺傳來,但聽行止一聲悶哼。沈璃收回了手:「抱歉……插到你眼睛了……」

行止一聲歎息,握住了她的手,放在眉骨上:「是這裡。」

血好像流了不少……沈璃問:「痛嗎?」

行止默了一會兒,點頭:「痛。」像被快刀割過一樣,涼颼颼的痛之後又是火辣辣的痛。一如心裡的感覺。

沈璃沉默下來:「我盡量……控制自己的脾氣。」

「不用控制。」行止輕聲道,「在這裡,不用控制。」他想讓她能肆意妄為。

發了通脾氣之後,沈璃冷靜下來想想,強求無用,她每天還是堅持練習,但卻不再那般急功近利了,如此練下來,身體倒還恢復得快一些,而她的五感時好時壞,在沒有觸覺的時候,她便著重於視覺聽覺,沒有聽覺的時候她的嗅覺便被鍛煉得更加敏銳,不久下來,五感倒出人意料的均有提高,這對沈璃來說,倒是塞翁失馬了。

終是有一天,沈璃不用扶著椅子桌子,自己也能穩穩當當的走路的時候,她突然想去外面看看,在毫無預計的情況下,她推開門,一步跨了出去。

便是這一步,讓她看見了站在院子裡的行止,他什麼也沒做,以一個海邊青年的模樣站在陽光裡,靜靜的與她打了個照面。

他從來沒有離開過。

一直用他的方式無聲的陪著她。

「我餓了。」沈璃如是說。

「我煮了魚湯。」

很普通的對話,卻讓人心窩子也暖了。

自那以後,沈璃生活全能自理了,行止便當真離開了院子,他早上早早的做了早飯放在桌上讓沈璃起來吃,自己便收拾收拾當真與附近漁民一同出海打漁去了,中午的時候又獨自折返回來,提著早上打的魚,架柴燒火,給沈璃煮上午飯。

在沈璃嗅覺恢復的時候,總能嗅到他身上有海的腥味,只是與初始那種味道不同,那時他身上儘是海風的味道,不摻雜半點魚腥,就像是他在海上閒著吹了幾月的風一樣,而現在身上什麼味都有,鹹味,魚腥味,血腥味……

他是很認真的在做一個漁民……

就像他投胎成凡人一樣,雖然帶著天界的記憶,但他也只專注著做那一世凡人該做的事。

如此隨遇而安的心態,著實讓沈璃佩服。

沈璃近來閒得無聊,早上待行止走後,她在院子裡轉了兩圈,覺得實在沒意思,索性邁出了院門,想去看看附近漁民素日到底是怎麼勞作的,她現在還走不快,所以當她走到最近的一個漁村時,早上出去打漁的人已經回來一撥了,他們各自將船裡的魚往外面卸,唯獨行止站在自己的船上,看著一船的東西,似有些頭疼的揉著眉心。

沈璃微有些好奇,她走上木棧橋,走到行止停放船位的地方:「沒打到魚麼?」話音未落,沈璃一眼便瞅到了他船上的東西,一船的珍珠蚌和奇珍異寶,但沒一個玩意兒是能吃的。

沈璃如今法力尚未恢復,所以察覺不出行止身上的神明氣息,但龍王可不是什麼笨東西,知道神君在自己海面上撒了網,豈會放過這個送禮的好機會,想必是行止網住了魚也被龍王拽了出去,換了這麼一堆東西上來,沈璃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行止本還有些不快,但見沈璃笑了便也彎了眉眼:「你怎麼來了?」

「我想看看魚是怎麼打的。」沈璃指著他沒有一條魚的船,道,「不過看來你今天沒有打漁啊。」

行止點頭:「沒錯,我今日故意網的這些東西。」

這人說謊還真是連一個嗝也不用打。沈璃在棧橋上坐下:「我看看,這麼多寶貝,拿幾個去賣錢唄。」

行止搖了搖頭,只撿了幾個珍珠蚌:「太多了拿來也無用,下午我便扔回海裡去。」

「可別!」沈璃喚住他,「我先選幾個!」她忙著往漁船裡跳,行止來扶她,適時身後來來回回的漁民走得急,有人沒注意撞了沈璃一下,沈璃便直直撲了下去,一頭栽進行止懷裡,被抱了個結實,胸膛貼著胸膛,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這個擁抱,一如那個夢裡溫暖而令人感到無比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