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仿似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沈璃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輕聲詢問:「上次受的傷怎麼還沒好?」

魔君搖頭:「不過是近幾日累了……」他話未說完,握住沈璃手腕的手倏地一僵,而後將沈璃的衣袖推上去,把住沈璃的脈,沒一會兒,他一聲歎息,語氣中情緒難辨,「那顆珠子……終是被你全然吸納了。」

沈璃拍撫她後背的手微微一頓,聲色微沉:「師父,沈璃有事要問。」她琢磨了一番語言,「此次遇險,阿璃有幸得行止神君相助,而後另有一番奇遇,助我療傷的那位高人說,這顆碧海蒼珠更像是妖的內丹,而師父你教我修習的法術靈力皆與這碧海蒼珠相剋,師父……」

「你既已知曉這麼多,事情也進行到如今這一步,我便不該再瞞你。」魔君悶咳兩聲,「你將我扶到書桌旁,我們換個地方聊。」

又是那個書桌下的傳送法陣,像上次魔君將碧海蒼珠給她時一樣,法陣將兩人送到寂靜如死的神秘祭殿之中,殿中高台上供奉著的珠子已經不見,魔君推開了沈璃,不讓她繼續攙扶,她緩步上前,取下了面具,變幻身型,恢復成了女兒身。

高台之前,她靜靜立了一會兒:「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久到連我也記不大得細節了,可是,你母親與我一同在此參拜先師的模樣,我卻一直記到現在。」

「我……母親?」

「你母親比我稍晚三月入門,拜師之後與我同住一屋,每日皆與我同來參拜師父,她性子隨和,得師父喜愛,便也時常侍奉師父左右,師父愛煉藥,偶爾也會傳習她一些煉藥製物之術,她天賦聰慧,不肖三年,師父門下便是她承了師父最多本領。這本是一件好事,但……」魔君垂下眼瞼,「先師心中尚有他念,煉製之術越高越無法安於現狀,最後,他製出一種怪物,而那樣的怪物,你已與它們交過手了。」

沈璃聲色沉重:「是墟天淵中的妖獸?」

「沒錯,你母親與我的師父,正是魔界前任君王,六冥。」

魔君踏上高台,手指輕抹那供奉珠子的祭台上的塵埃,「第一隻妖獸成功做出來的時候,身為師父門下弟子,人人皆是高興激動的,大家都知道,這於魔界軍隊而言,可是一個大殺器。然而當妖獸陸陸續續毫無節制的被師父製造出來後,場面開始有些失控,在偶爾管轄不當之時,妖獸會將同門弟子拆吃入腹,也有妖獸逃竄出去,傷害魔界百姓。

「朝中抗議之聲漸重,然而師父仍舊一意孤行,不停的製造著妖獸。好像真的要如他打算的那般,組建一支妖獸的軍隊,然後駕馭著這樣的『軍隊』攻上天界,將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拉下來,俯首魔界,以魔族為尊。」

沈璃搖頭:「當士兵成了軍隊的主宰,將軍便再無作用,而將軍是頭腦,士兵是兵刃,沒有頭腦的軍隊,不過是一堆殺戮的機器。妖獸只怕更不在那人的控制當中……彼時魔界,定是一片生靈塗炭。」

魔君點頭:「適時,不管是朝中還是門派裡,皆是反對的聲音,然而你母親卻極力支持六冥……」沈璃一呆,魔君歎道,「他們也看到了妖獸的危害,六冥自身法力不足以控制這麼多的妖獸,是以他傾其力煉製出比其他妖獸皆強出數倍的妖獸之王,妖獸王誕生之初只是一個小孩,與尋常人家孩子無異,六冥為其取名鳳來,著你母親照顧,令其吸納天地靈氣而長,比之其他貿然出現於世的妖獸,他更像是自然而生的怪物,也因此力量更為精純強大。

「鳳來長得極快,不過三月時間便如尋常青年無異,而誰也不曾料,一隻妖獸,竟對照顧他的人產生了愛慕之情。」

沈璃愕然,似有些不敢相信魔君話裡背後的意思,魔君眉目一沉:「更沒人想到,你母親也同樣愛上了他。」

沈璃怔然垂頭,看著自己的掌心,微顫著嗓音呢喃:「我是……妖獸的孩子?我是……」她想到從墟天淵裡跑出的蠍尾狐的模樣,登時眉頭一皺,「那種妖獸的孩子……」

魔君默了一瞬:「而後不久,朝中大臣私自通報天界,道出妖獸之禍,天界皆驚,派兵前來,然而適時六冥已造出數千頭妖獸,天界士兵亦是慘敗而歸,最終天帝請動行止神君下界。他以一人之力獨戰千頭妖獸,斬六冥,擒鳳來,最後與天界士兵合力將千頭妖獸逼至邊境,辟開墟天淵,將妖獸盡數封印其中。」

「行止封印妖獸之後,元氣大傷,立時便回了天外天,天界軍隊也迅速撤離,彼時妖獸雖盡數被封,六冥已亡,而魔界卻仍舊亂成一團,一派聲稱要擁護六冥妾室腹中幼子為王,一派決心摒棄六冥一黨作風,欲立新主。兩派爭鬥不斷,有了長達數月的戰爭,我知曉六冥一黨的作風,若不將他們趕盡殺絕,他日他們必定捲土重來,而其中仍有支持以妖獸之力推翻天界者,我與戰場之上立下戰功,本是無心,卻得幾位長老推薦,登上魔君之位。而最後一次見你母親……

「是在邊境之處的戰場上,我們將六冥一黨徹底擊潰之時,他們正謀劃如何破開墟天淵,逃進封印之中。而你母親正在其列。而她此時已近臨盆。我私自將她帶離戰場,尋一草木之處助她生產,彼時我方才知曉,你母親知曉鳳來被封之後,帶著你,隻身一人前往邊境,而到了之後卻不得入墟天淵,但知六冥一黨人的圖謀之後,方才與他們一同,她想去封印之中見你父親。」

沈璃咬緊唇,握著拳,隱忍著不發一言。

「生下你後,你母親出血不止,而你體內妖獸之氣太重,她知她活不成了,為保你今後不至於被天界魔界之人追殺,她便拼著最後的力氣將你體內妖獸之氣抽出,蘊化為碧海蒼珠。交於我手。最後力竭而亡。她最後的心願,便是望你一生皆能遨遊碧海蒼穹,不受身份桎梏,不像你父親,遭受囚禁之苦。現下想來……這碧蒼王的名號,也算是你母親賜給你的。」

曾經有一個人為了她而付出生命,但是她卻什麼也不知道,而當知道的時候,時間已經遲了那麼多。

沈璃只覺渾身無力極了,她啞聲問道:「她現在……屍骨何在?」

「她說要陪著你父親,但卻不讓我立碑,怕有人找到,捕風捉影連累了你。我將她葬在墟天淵旁,而今怕是早已尋不到了。」

「墟天淵旁什麼都沒有。」沈璃在那裡戰鬥過,她聲色微黯,「什麼……都沒有。」

魔君在高台的台階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沈璃過去。沈璃垂著腦袋走過去坐下,魔君摸了摸她的頭:「你自幼與我修習法術靈力,我教你的皆是與你體內妖獸之力相剋的法術,我與你母親一樣害怕,若是有一天外人知曉了你的身份,可會憎惡與你?然則你一天天長大,活得那麼精彩,我又在想,你是有權利知道自己身世的。先前那次蠍尾狐逃出墟天淵,我心裡不想你去,卻又想讓你去,而後知道你到過瘴氣洩露的墟天淵,但卻沒有被瘴氣沾染,我心想,你自制力極好,也是時候將碧海蒼珠還給你了。而還給你之後,我卻又一直在害怕,你若變成我所不識得的沈璃,我又該如何是好……」

「師父……」沈璃道,「生我是恩,養我也是恩,沈璃怎麼可能朝夕之間便不認你這養育之恩了。不管我出身如何,但沈璃就是沈璃,與身份無關。」

魔君摸了摸她的腦袋,靜靜坐了一會兒方道:「苻生等人約莫是六冥一派的殘黨,休養千年,他們總算是捲土重來了。墨方之事我已聽說,我若不曾猜錯,他應當是六冥妾室腹中的那個孩子。我知你重情,但他既已叛變,戰場相遇便不能再手下留情。」

沈璃想到那日墨方將她從那個小屋中救出,然而這遲疑不過只在她腦海裡劃過一瞬,她點頭應道:「阿璃知道。」

「另外……行止神君與你……」魔君一頓,察覺到沈璃身形微僵,她一聲歎息,「千年來,我一直感激神君當年救魔界於水火之中。當初他提議讓拂容君娶你,此前我本也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為,直到此次拂容君力量爆發,將自己院中草木盡數淨化一事傳到魔界之時,我方才知曉,拂容君竟有此能力,若你嫁與他,必定日日受其仙力淨化,身中魔氣盡消。想來行止神君適時雖不知你的身份,但也對你的力量有所察覺吧。」

「他是神君,身上責任太重,若有朝一日他知曉你的身份,恐怕會為蒼生而殺你。」

魔君語氣一重,沈璃只靜靜垂眼看著地面:「我想……他恐怕早就知道了。」

魔君一愣,沈璃道:「此前,我愛上的那個凡人行雲便是他投胎下界……彼時孟婆湯洗掉了他滿身修為,卻沒洗掉他身為神明的記憶。而在那一世,我隨你回魔界之前,為救他命,渡了五百年修為給他。」沈璃一笑,「再是如何將妖獸之力抽乾淨,身體裡始終還是會保留一些氣息吧。他那時應該就知道了。」

在魔界是重塑封印時將她帶著一起,那時他或許是動了殺她的心思的吧,最後卻沒能下得了手嗎……

沈璃恍悟,原來在那時,行止便有點開始不像行止了,不再只是一個心中只有蒼生的寡淡神君。所以那段時間……對她若即若離,忽近忽遠……

行止,他也曾那般動搖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