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的生存環境太惡劣了,連窗戶居然都沒安遮光簾,就用那麼一張普普通通的布簾子罩著。
於是六點不到,喬南就被窗外透進來的天光照醒。
他坐在床上,屋外車輪和人的腳步碾壓過地面的噪音清晰無比地鉆進耳朵。頂著那頭睡過一夜更加糟心的亂髮,他再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已經轉變的生活。
火大。
一邊撓頭一邊起床,換衣服的時候還是臉紅了一下,加快速度。
十分鐘後,喬南換上一件簡單的長袖T恤加一條牛仔褲,把頭髮胡亂紮起,頂著對他目前的著裝而言有些過於凜冽的低溫,打開窗戶,一撐窗台,從屋裡輕快地跳了出去。
然後穩穩落地在窗外的綠化帶裡。
規規矩矩走大門還算什麼校霸,開玩笑。
城中村的綠化帶形同虛設,喬南踩著腳下的黃土略做拉伸,然後就小心地繞開鄰居們種下的小蔥大蒜,沿著街道慢跑起來。
開始真是冷的要命,正月裡低達零下的寒風刮在臉上近乎刺痛。但五分鐘之後,血液奔騰的身體就逐漸抵抗住了外界的劣勢,甚至還微微冒出汗來。
喬南感受著自己速度加快的心跳和越發急促的呼吸滿頭黑線,他真是一點點,一點點也沒有高估那個書呆子。
十分鐘不到的慢跑,居然就能讓這具身體產生那種,自己以往至少臥推六組七十公斤才能感受到的,運動到身體承受臨界點的壓力。
最高曾經到達過一拳打出142公斤記錄的校霸計算著自己重新練出這種力量至少需要花費的時間,簡直想立刻打電話再跟沐想想敲詐些補償。
於是七點整,沐想想床頭的手機發出熟悉的嗡鳴,一聲接著一聲。
沐想想寫作業寫到淩晨,此時在半夢半醒中掙紮了一會兒,出於對緊急情況的擔憂,還是伸出了手,勉強睜開惺忪睡眼,然後她就看到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文字。
【喬南:「喂。」】
【喬南:「起來跑步。」】
【喬南:「昨晚睡覺之前有沒有鍛煉?」】
【喬南:「人呢?」】
沐想想爬起來,臉色陰沈地敲擊鍵盤——
【沐:「……」】
【喬南:「……你忘了吧?」】
【喬南:「你忘了吧!」】
【喬南:「你反省一下!」】
【沐:「我今天早上四點睡的。」】
【沐:「為了補你一個字都沒寫的作業。」】
【沐:「所以,物理第一課。」】
【沐:「昨晚預習得怎麼樣?」】
【喬南:「……」】
沐想想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串啞口無言的省略號,見對方似乎是不想聊了,於是丟下一句我去洗澡,就將手機拋回了床上。
等到她並不那麼羞澀地打理好自己,並從喬南巨大的衣帽間裡挑選完畢自己要穿的衣服時,話題已經悄然改變。
【喬南:「?????」】
【喬南:「喂!!!」】
【喬南:「你不要對我身體做什麼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拉開窗簾抖平被子踩著能感受到地暖溫度的柔軟地毯坐進窗邊的沙發裡,她迎著晨曦暗自反思,自己高一的時候品味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但不管怎麼回憶,她腦子不斷浮現的,仍然是第一眼看見對方時,那張漫不經心又英俊至極的面孔。
那時的喬南是英成學生們最津津樂道的風雲人物。他從不缺少朋友,出行前呼後擁,無論站在什麼地方,身邊跟著怎麼樣出色的人,都毋庸置疑地被鎖定為群體當中的最焦點。
那樣的一個人。
沐想想無言地低頭看向屏幕。
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這一刻徹底坍裂了。
早上還有個值得一提的事情,那就是沐想想又一次遇到了喬南的繼母羅美生。
對方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來的,總之桌上已經放滿了早餐。不過看到沐想想下樓,她並沒有主動出聲,還是沐想想換鞋的時候多擡了下頭,才發現了這位站在餐廳神情猶豫的女人。
沐想想先是嚇了一跳,而後很快鎮定下來。由於昨晚睡前已經突擊過針對對方的總結,此時她已經沒有了不知所措,只是一邊換鞋,一邊非常自然地開口打招呼:「早。」
話音落地,對方黯淡的目光瞬間滿是光彩。
昨晚跟丈夫通過電話之後,羅美生激動得一宿沒睡,既因為繼子突然轉變的態度而開心,又害怕這種珍貴的和平只是自己的理解偏差。
思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麼辦好的她還是決定趁這個機會試著和繼子拉近些距離,於是淩晨五點她就起來,直奔往最近的菜市場。
魚片粥小籠包鍋貼油條煎餃雞蛋餅,她不太會做飯,只能把幾乎所有能看到的早餐全部搬回家裡。她是真的真的很想獲得一點認可,然而在努力了幾個小時後,看到那道身影出現的瞬間,還是不由自主想要退縮。
對方下樓時面無表情冷若冰霜的模樣簡直比從前易怒的狀態更加難以逼視,仔細想想,昨天似乎也只是得到了幾個短句而已。羅美生十分擔心,倘若她對對方的態度理解錯誤,那麼這份獻殷勤,很有可能會弄巧成拙。
吶吶地站在角落裡看著繼子目不斜視地離開,羅美生心裡說不出的失落,但又只能安慰自己,沒關系,至少這是個好的開頭。
但沒想到就在已經絕望的時候,她竟然又一次聽到了對方的問候。
「早!早!」羅美生甚至是驚慌的,她按捺著心潮澎湃磕磕巴巴地問,「……要出去嗎?」
沐想想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嗯了一聲。
然後就聽對方更加小心翼翼地開口:「……肚子餓嗎?我買了早飯回來,出去之前……要不……吃一點吧?」
吃完兩個小籠包後,再度出門的沐想想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喬南後媽殷切到讓人幾乎受不了的噓寒問暖潮水一般爭先恐後從大門裡湧出來,等到她離開電梯踏上大堂,手機又叮的一聲,收到了一條短信——
【95588:您尾號****的銀行帳戶3月1日收到帳戶尾號****用戶人民幣100000.00元轉帳,當前餘額100299.50元,請註意查收,及時入帳核對金額[工商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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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南看見短信的時候也很茫然,沐想想現在用的是他的手機和電話卡,綁定的自然也是他的帳戶。仔細確認過轉帳方確實是熟悉的卡號後他還撓了撓頭:「今天不是給零花錢的日子啊。」
而且還一次給那麼多,真是蠻少見的。
零花錢……
沐想想回憶起那一大串零,收起手機,無言以對。
喬南琢磨了一會兒也沒能琢磨明白家長突然給零花錢的用意,只能把原因歸咎在前幾天微博轉發的錦鯉上。於是他不再多說,只在前頭帶路,領著沐想想找到了自己經常光顧的理髮店。
店裡的髮型師認出老主顧的面孔,立刻上來招呼,沐想想被一群陌生人圍住,忍不住皺起眉頭,指指喬南,神情冷淡:「他剪。」
自稱托尼的髮型總監目光迅速在那顆紮了亂七八糟馬尾的後腦上掠過,然後露出笑容:「哎呀,這位小姑娘皮膚那麼白臉型又小,真是做什麼髮型都合適呢。」
喬南臉上沒有露出一點點被誇獎的高興,他大馬金刀地找到一處椅子坐下來:「剪短。」
然後在腦袋上比劃了一道:「到這個長度。」
「這樣會不會太短啦,我覺得最近流行的那個波波頭也很好打理,還適合你的臉型……」
話音未落,接收到對面遞來的一道目光,托尼老師瞬間變成了啞巴。
「我說剪短。就這麼短。」鏡中的少女摘下了眼鏡,滿臉的戾氣頓時清晰可見,那張原本清秀恬淡的面孔頓時顯現出一種說不出的威壓,總讓人覺得再不快點滿足她的要求,立刻就會被打。
店裡人漸漸變多,沐想想呆了一會兒忍不住出去透氣,她坐在花園的休閑椅上邊曬太陽邊發呆,腦子裡全是剛才喬南不耐煩瞪視髮型師的模樣。
這是她的臉,沐想想在鏡子裡看了十幾年,但那一刻,卻陌生得讓她不敢辨認。
原來這樣強大的氣勢,並不需要依托健壯的體格麼?
半小時後,她從那道步出大門的身影上找到了答案。
一頭長髮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兩邊半側鬢邊幾乎被推平的寸頭,寸頭往上,是同樣不怎麼長的碎髮,非常輕巧地飄在額邊,自然地蜷曲著,根本擋不住那對寫滿桀驁的雙眼。
原本就很纖瘦的少女一下子挺拔了起來,似乎連身高都無端多出了幾厘米,以至於她那樣懶散地站在店門口,氣場仍令人格外不敢招架。
路過進店的客人們幾乎都在轉頭打量她,她也一點不覺得拘束,有幾個人盯得太過分,她直接轉頭就罵:「看個屁啊!」
把那幾個染著各色頭髮似乎很不好惹的青年直接嚇得倉皇逃走。
這一幕簡直如同夢境。
陽光灑落下來,打在那對不耐煩皺起的眉頭上,然後沐想想聽到熟悉的聲音和陌生的語氣:「喂,走不走?你長凳子上了?」
幾秒種後,沐想想站起來。
喬南拎著眼鏡,扒拉腦門,一邊走一邊罵娘:「簡直智障,說了推平推平,一個個聽不懂人話,還留那麼一撮餵雞啊?」
沐想想收回恍惚的視線,她望著地面,心情覆雜,忽然開口:「其實挺好看的,很適合你。」
氣氛安靜了兩個呼吸。
下一秒,喬南突然加快了腳步:「神……神經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