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喬南:「你覺得怎麼樣?」

  沐想想懵逼地看著他。

  夜色和霓虹下的他眼神幽深到觸不見盡頭,沐想想試圖從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裡找到一些情緒,但他看起來仍舊如同往日一樣輕佻。

  沐想想屏住呼吸,他認真的嗎?

  喬南沒有立刻得到回答,氣氛安靜了五秒鐘後微微挑起眉頭:「你……」

  沐想想像是忽然被他的聲音提醒回神,脫口而出:「你在跟我表白?」

  喬南:「……」

  「喂!」

  緊接著他像是挨誰掐了一把似的突然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轉開頭語速飛快地解釋:「……我就是分析這種可能性,隨口一說!咱們倆現在這個身體情況,未來難不成你還真去找個女的嗎?先不說你能不能……那什麼……嘖!」

  話題內容好像變得有點不對頭,喬南狠狠地皺起眉,手心原本在把玩的樹葉已經快要被捏爛了,他轉頭鋒利地盯回來:「你哪裡來那麼多問題,好好回答不就行了!現在是我在主動自我犧牲好嗎?」

  沐想想:「……」

  她率先移開視線:「哦。」

  喬南依舊不滿:「哦是什麼意思?」

  沐想想也說不好自己現在是個什麼心情,她垂下眼,轉身接著朝家的方向走:「……那你犧牲得確實很大。」

  喬南:「……」

  喬南:「喂——」

  沐想想背對著他走在前面,兩個人都沒法看清對方的反應,在沐想想看不見的位置喬南焦躁地抓了把頭髮,快步追上去,可惜沐想想已經不願意搭理他了,目光一直盯著別處,氣質又變回了來醫院前那種平淡冷靜的樣子。

  喬南:「……」

  捂臉嘆息。

  喬南撿了塊石頭焦躁地朝著遠處一拋,扁平的石片立刻輕靈地在水面上跳躍起來,一連跳躍了四五下才無聲地沈默水底,平靜的水面頓時被騷擾出大片漣漪。

  他蹲在岸旁的一塊景觀石上盯著被撫皺的池水,耳畔還能聽到公園中必備的老年人們廣場舞的伴奏,不遠處拉二胡的、吹薩克斯的、下圍棋象棋的、算命看手相的攤位應有盡有,夜晚的城西公園一向如此熱鬧。

  沐家搬遷的新家離這裡有些距離,喬南已經很久沒路過這裡了,最近的一回還是聽說沐想想被曹威帶人找麻煩後領著晏之揚他們一起到的,不過那一次活動範圍主要在亭子附近,並沒有靠近這塘池水。

  孩童落水事件給這個公園帶來了不小的變化,水塘邊上已經加築了一圈圍欄,還豎立起了幾個醒目的警示牌,喬南的目光在警示牌上轉了一圈後悄悄落在一旁背靠樹幹站立的沐想想身上。

  沐想想望著水塘發呆,腦子裡回憶的是雙方在這裡相遇的那天。

  喬南穿著十二中配色一言難盡的校服,外罩著普普通通的黑色羽絨外套出現在通往涼亭的石子路上,和記憶裡風光耀眼的模樣沒有任何不同,他一邊打電話一邊淡淡掃了她一眼,目光是看陌生人的那種。

  然後他跟自己電話裡的朋友解釋說「遇到了一個英成的學生」。

  不過對喬南來說,她也確實只是個「英成的學生」而已。

  「喂,氣夠了沒有?」不遠處對方的聲音忽然傳過來,沐想想看過去,對上喬南映著水波和燈光的亮晶晶的眼珠。

  喬南的蹲姿非常豪放,即便頂著一具少女的身體,也絲毫無法掩飾他時刻在從骨子裡鉆出來的囂張。沐想想看得頓了頓,她想說自己並沒有生氣,視線裡打夠水漂的少女已經拍拍手撐著膝蓋站起。少女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從石頭上一躍而下,雙手揣進兜裡看著轉向她嘆了口氣:「餓了,走吧,陪我去吃點東西。」

  城西公園旁邊有一條短短的夜宵美食街,掛著新春過去許久仍然懶得取下的紅燈籠,大排檔喧鬧的人聲和食物的香氣充斥了這片天地,一溜下去,小龍蝦烤串火鍋臭豆腐應有盡有。

  喬南甩著手上的摩托車鑰匙走在前面:「想吃什麼?」

  沐想想沒什麼胃口:「隨便啊。」

  前頭的喬南回首看了她一眼,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很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他扒拉了一把自己的頭髮,左右四顧:「燒烤行嗎?」

  沐想想無所謂地點頭。

  燒烤攤擺在美食街入口,生意很好的樣子,後頭的用餐區坐得滿滿當當,食客們拼酒拼得不亦樂乎。老板是個胖乎乎的光頭,瞇著眼專註在煙熏火燎中翻烤食物,炭火的熱力讓肉類油脂在高溫中滋滋作響。

  喬南指著攤位上排開幾列的食材:「羊肉串吃不吃?」

  「隨便。」

  「小黃魚來幾串?」

  「隨便。」

  「魷魚呢?碳烤幾串魷魚?」

  「隨便啊。」

  以上雷同的對話重覆幾次後喬南簡直焦頭爛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哄下去,攤位後抓著烤串的老板此時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滿臉不讚同地朝沐想想開口:「我說小帥哥,你跟你女朋友出來吃飯還生什麼氣啊,你女朋友對你那麼關心,咱們大男人有什麼矛盾也別那麼斤斤計較了,真把人弄傷心了心疼的不還是你?」

  沐想想兩秒鐘後才意識到對方這話是對著自己說的,只覺得槽點無數,一時竟不知道該先反駁哪個才好:「……那個,您誤會了,我沒生氣,還有他也不是我……」

  「老板。」喬南忽然打斷她,指著剛才問過一遍的食材道:「這個這個這個這個這個每樣都給來十串,你要不要辣?」

  他轉頭問沐想想。

  沐想想對著他的視線發楞,喬南沒得到回答嘖了一聲回頭:「算了,都少放點辣吧,你家裡吃菜好像挺清淡的。」

  燒烤攤同樣胖乎乎的老板娘手腳麻利地朝托盤裡收食材,一邊收目光一邊在他倆之間移動,將兩人之間莫名的氣氛收入眼底後她笑瞇瞇地找話題跟喬南閑聊:「你男朋友這個脾氣,跟我老公真是像,又倔又悶,什麼話都喜歡憋在心裡。」

  喬南在老板娘無奈的語氣裡似笑非笑地睨了沐想想一眼:「能怎麼辦,還不是只能讓著。」

  「是啊。」老板娘也笑了,「誰叫咱栽上頭了呢。」

  五大三粗的光頭老板立刻不好意思了,跺著腳開始嚷嚷一堆「我什麼時候又倔又悶」之類的話,沐想想在面前驟起的笑罵聲中怔怔地看著喬南,最終又在喬南意味不明的視線下轉開頭,將目光死盯在一打生蠔上。

  老板娘將放著烤物的袋子遞給她的時候嘴裡還喋喋不休地勸:「好啦,帥哥,小兩口有什麼矛盾不能攤開來說?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要知道珍惜才是啊……」

  沐想想發現自己居然也沒反駁,還在心中暗暗讚同老板娘對「喬南」很漂亮的評價。

  跟喬南交換身體太久是不是會壞腦子啊,怎麼思維方式都跟著變了。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離開的那處攤子,隨便找了處僻靜的地方,香味從打開的塑料袋裡散發出來,噗的一聲,喬南拉開了一個易拉罐。

  「要嗎?」發現她的打量後喬南隨口一問,然後才想到了什麼,從袋子裡撿出一瓶可樂打開遞來,「你還是喝這個吧。」

  江風迎面吹來,他們正站在堤壩上,喬南俯身靠著欄桿,望著江對面的夜景靜靜地喝了口啤酒。

  沐想想也喝了口冰涼涼的可樂,轉頭看他,同樣是喝東西,可偏偏喬南鬆垂的兩根手指捏著易拉罐發呆的樣子就是有一種和尋常人涇渭分明的氣質。他似乎在發呆,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將紙袋朝沐想想這邊推:「吃啊。」

  沐想想雙手捧著易拉罐搖頭:「我沒胃口。」

  喬南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再次嘆了口氣,這已經不知道是他今天的第幾次嘆氣了。然後使勁兒地閉了閉眼後,他轉頭看回了夜景。

  沐想想盯著那攤買回來卻沒人動的燒烤發呆,忽然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

  他說:「我怕了你了。」

  沐想想:「??」

  腦袋被擼了一把:「至於嗎你?生那麼久的氣。」

  沐想想身體朝後仰想要躲開他的手:「……我沒有——」

  她這麼一躲,喬南踮著腳都沒法如願,暴躁地嘖了一聲,索性伸手去抓耳朵。沐想想被抓著耳垂強迫低下頭,兩側的臉頰就立刻被捏住了。

  喬南捏著她的臉頰一臉不爽:「算我不會說話好嗎!」

  他很明顯相當不習慣服軟,說這句話的時候眉頭擰得都快打結了,但還是堅持說了下去:「你tm真以為我是雷鋒啊!我TM從小到大思想品德就沒考及格過!」

  正要掙紮的沐想想聞言立刻楞住,困惑地看他。

  「哎!」喬南被她這遲鈍的傻樣氣到了,抓著她的臉頰使勁兒抖了抖,「聽明白了嗎!我他媽根本沒有那麼偉大的情操,沒事兒去搞什麼自我犧牲!」

  他撒開手,沐想想怔怔捂著被捏得發疼的臉直起腰來,下意識喝了口可樂壓驚。

  沐想想:「……」

  喬南:「……」

  沐想想:「……」

  喬南:「……」

  氣氛整個凝滯,喬南掃到她被可樂沾濕的嘴唇,咳嗽一聲轉開了頭,拿起擱在堤壩台上的啤酒狠狠喝了一口:「就是這樣。」

  沐想想已經傻了,甚至連呼吸都停頓了幾秒,她捂著臉茫然地看著喬南一系列的動作,忽然滿臉通紅。

  她抿著嘴不知所措了一會兒,也轉頭看向江面,嘴角根本控制不住上揚的弧度。

  許久之後,江風裡飄開喬南暴躁的聲音——

  「喂,你怎麼那麼能吃,至少羊肉串給我留一串啊!」

  「我餓了。」

  「剛才不是還說自己沒胃口嗎!」

  「現在餓了。」

  「我操,這他媽都四十多串了,再加兩瓶可樂,大晚上你吃那麼多又不運動腹肌怎麼辦!」

  「我餓呀。」

  「#¥@%¥………」

  一連串的臟話之後。

  喬南:「烤魷魚還要不要?」

  「嗯。」

  「羊肉串?」

  「嗯。」

  「生蠔要不要也加一打?」

  「要,多加點辣椒,還有冰可樂。」

  「真他媽想抽你……」喬南長嘆一聲:「在這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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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別時兩個人的態度都怪怪的。

  目送沐想想的身影消失在小區門後喬南才轉身離開,一路夜跑回沐家,喬南洗漱時擡起頭來,居然發現鏡中的自己一臉騷氣四射的樣子。

  這種獨屬於他的表情真的相當不適合這張臉,喬南努力試圖收斂,但每次一想到沐想想離開時通紅的耳根就不見成效。

  他索性湊近一些,第一次那麼認真仔細地打量這張臉。

  沐想想的皮膚很白,白且細膩,明明不見她用任何護膚品,臉上卻幾乎找不到毛孔的痕跡。她長得很像媽媽,大眼翹鼻,臉很小,嘴也是微笑唇,聽說這種唇形很難得遇到來著。

  喬南忍不住擡手摸摸兩邊微微翹起的嘴角,試圖擺一下沐想想的表情,但總覺得自己沒辦法得出那個味道。

  別的不說,就那種通透的眼神他就根本學不出來。

  她過去頂著這張臉時是什麼樣的呢?喬南試圖在記憶深處挖掘到一些信息,但很糟心地發現,沒有任何線索。

  最早的記憶大概就是在城西公園亭子裡的那一面吧,而且那個時候他也沒顧上去留意一個對當時的自己而言完全陌生的女孩,最深的印象居然是那一頭黑黑的長髮。

  長髮,安靜,又瘦又小,穿著英成女生的校服,在公園夜晚的燈光下拿了本書看,有點傻。

  但這一刻,腦海中那個白白凈凈的小書呆子忽然就可愛了起來,撓得他心裡癢呼呼的。

  喬南嘖了一聲,扯了把現在被自己糟蹋得短短的額髮,在交換了身體那麼久之後,忽然有一點後悔。

  然後他低頭看了一眼,心癢得更厲害了,只能佯裝無事,扯了根浴巾把自己圍住。

  全程很紳士地沒有讓手觸碰上身體。

  離開浴室看到那堆滿了整個桌面的書後他立馬渾身一震,清醒過來。

  騷什麼騷,你他媽下周一就要考試了好嗎!

  腦子裡頓時奔跑起一陣日狗般的心情。

  喬南想到自己這些天沒日沒夜覆習的日子,忍不住都想打擺子。

  但現實是殘酷的,即便努力覆習到每天只睡三個小時,喬南仍沒辦法打包票自己能考出沐想想的成績。

  這可是英成上學期末足足甩開第二名42分的年級第一啊!

  喬南除非是自帶智腦的機器人,否則怎麼可能能在荒廢了一年多學業之後,憑借短時間的努力到達這種水平?

  可一想到這場考試考砸的後果,喬南就根本無法鬆懈下來。

  英成校方的壓力暫且不說,單只房門外那雙對女兒抱有了極大期待的夫婦,喬南就沒辦法說服自己心安理得讓他們傷心。

  這對傳統的父母一直以來那麼驕傲於女兒優異的成績……

  喬南被壓得幾乎要喘不過氣,在喬家時,因為關系疏遠的關系,父親和大哥從來都沒有表露出過對他學業和成績的期待,因此活了那麼多年,這還是他一次那麼真切地認識到自己是一名身負升學壓力的高中生。

  喬南坐在桌子前嘆氣,其實他已經連續兩天沒有睡覺了,每一天都在熬夜通曉做題。

  沒辦法,誰讓他已經肩負起了沐想想的人生。

  那麼從今往後,就只能將沐想想的責任也一並承擔下來。

  給自己泡了杯濃咖啡,打開台燈,翻開習題冊和課堂筆記。雖然結局基本已經註定,可過程努力過,負罪感總會小一點吧?喬南壓下頭昏腦漲的不適,為這種奇怪的信念燃起了空前的學習熱情。

  這本該是一個不眠之夜,他奮筆疾書到晨光微熹。

  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眼前就恍惚了起來。

  一頭黑髮的沐想想穿著英成的校服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睜著那雙通透的眼睛,耳根發紅地站在堤壩邊。

  江風將她的裙擺吹得微微卷起,露出那之下白皙纖瘦的一雙腿來,江風將她的一頭長髮也吹散了,隨意淩亂地飛揚著。

  英成襯衫式的校服被風吹得緊貼身體,包裹她玲瓏有致的身段,襯衫的紐扣沒有扣到最上面,領口於是也微微敞開著,纖細的脖頸和玲瓏的鎖骨,白得幾乎能晃花人的眼。

  她很嬌怯,小到喬南一個巴掌就能擋住的面孔微微垂著,散發出一種清純又迷離的誘惑來。

  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喬南看得發楞,心裡又著急,夜市旁邊那麼多人,沐想想怎麼能給人看見這種模樣!

  他於是立刻脫了衣服上前要給她披上,誰知還沒等如願,胳膊就被一只涼涼的小手給抓住了。

  那只手又小又軟,手指蔥管般水嫩,骨節和指甲蓋都透出微微的粉色,手腕細到不堪一折。喬南根本不敢掙脫,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她給弄傷到。

  沐想想就擡著頭可憐巴巴地看過來,眼睛眨啊眨的,睫毛跟著撲閃。

  她水潤的嘴唇一掀,聲音也出奇得好聽,像是有人用一根羽毛棒在耳道裡撩撥那種感覺:「喬南。」

  喬南盯著她的嘴唇,呼吸都變輕了,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

  沐想想踮著腳湊上來,一點點靠近,喬南甚至能感覺到她鼻息噴灑在側臉上的麻癢,下一秒,他聽到那道悅耳的聲音悄悄說——

  「我餓了。」

  我餓了。

  我餓了……

  喬南渾身激靈了一下,猛然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上的頂燈,尚未從那種不知道去哪兒買東西給沐想想吃的焦躁中掙紮出來。

  緊接著頭腦慢慢清晰,他開始在裡罵臟話——臥了個槽!怎麼會夢到這種詭異的劇情!

  身為一個正常青年,他當然很清楚這種夢意味著什麼。身體還處於被夢境誘惑的緊繃裡,他一邊罵臟話把手伸進被窩,煩躁地把挺在那的硬邦邦的玩意兒……

  喬南:「……」

  喬南:「????」

  喬南:「!!!!」

  他猛然睜大眼睛,一挺身從床上坐起。

  臥槽!臥槽!臥槽!

  他左右四顧——寬敞到近乎空蕩的房間,大到再多幾個人也能睡下的大床,未完全拉攏的窗簾後頭能依稀能看到整面牆落地窗的設計,窗外的景觀寬敞到不可思議。

  這裡!

  是他!

  自己的房間!

  喬南近乎茫然地掀開被子,看到的就是自己穿得整整齊齊的睡衣,褲腰拉開,還能看到某個此時仍神采奕奕的小東西。

  他咽了下唾沫,腦子裡忽然閃過一道身影,當即轉頭要去摸自己平常都會放在枕邊的手機。

  但此時,枕邊放著的是一本德語自學教材。喬南盯著教材封面看了一會兒,他鎮靜下來,從床頭櫃上找到手機,解鎖後第一時間去尋找自己的號碼,撥通。

  沒人接。

  對了。喬南想起,昨天為了專心覆習,他好像在喝完咖啡以後給手機設置了靜音。

  喬南深呼吸幾口氣,想了想,先給編輯了一條短信——【別怕,我現在就去找你。】

  然後立刻起身。

  沐想想把他的生活過得井井有條,第二天要換的衣服就整整齊齊疊好放在床凳上。喬南拿起來抖開,發現是一套低調的休閑服,這不是他的風格,但到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洗漱完畢,久違地站著尿尿了一回,喬南發現自己的心情居然一點也不急躁。這在以往總是很沒耐心的他身上絕對是非常少見的,但也許是跟那群需要照顧的家人相處了一段時間的緣故,他居然也開始學會了沐想想式的平和。

  只可惜這份平和很快在幾分鐘之後就被打破了。

  喬南匆匆換好衣服後趿拉著拖鞋打開門,幾乎在同一時間就發現到了自己家中同過去幾乎有著天差地別的變化。寬敞的屋子在視覺上好像變小了一點,但仔細分析後,喬南才發現這大概只是屋裡東西變多了的原因。

  喬家總是空空蕩蕩的客廳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堆植物——電視邊上兩盆結滿了果子的金桔,高高的腳台上一字排開的蘭花,窗邊盆景裡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的花草,天頂還吊下了幾個架子,從迎客松到觀賞竹,布置得非常具有觀賞性。

  不僅如此,博古架上、電視櫃上、茶幾上、鞋櫃上,一眼能看到的地方幾乎都放著花瓶,裡頭插滿了各種正處於盛放期的鮮花,香氣隱約傳來。

  墨綠色的皮沙發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堆圓圓胖胖的抱枕,顏色各不相同,互相錯雜著到處亂丟,有幾個甚至掉在了沙發和茶幾當中的地毯上。

  連地毯都被換了!

  他原本挑選的土耳其民族風地毯被替換成了一堆乳白色毛茸茸的……羊皮毯!?

  總之鋪著的是一堆蓬鬆到連視覺都能感受到它的輕蕩柔軟的玩意兒,讓人一見之下,甚至會忍不住生出上去摸一摸打個滾的沖動。

  一眼望去,從牆到地,花花綠綠,十分接地氣。喬家一直以來用簡約裝修營造出高雅感已然蕩然無存。

  喬南下樓的腳步頓了頓,動作立刻變慢了,甚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抓住了樓梯邊的扶手。

  樓梯邊的牆壁上,原本掛在上面的各種珍貴名畫已經被盡數取了下來,替代它們的,是一個個尺寸不盡相同的相框。

  最大的那個相框裡,放的是一張很有年代感的藝術照,眉眼溫婉的漂亮女人穿著格外隆重的禮服,側坐在一個充滿暴發戶氣息的歐式沙發上,她望著鏡頭,臉上露出略顯羞澀的笑容。

  喬南怔怔地與她對視,一步步走下台階,直到站定在她的面前。

  這是一張,他從未見過的,母親的照片。

  以母親的照片為起點,蛛網般四布開了無數畫面——父母老舊到邊緣幾乎都開始發黃的黑白結婚照、掙脫繈褓露出肉乎乎胳膊大腿的正在嚎啕的哥哥、略大些的哥哥一臉好奇地扒著嬰兒床看趴在裡頭睡覺的自己、一家四口在野外鋪開餐布朝鏡頭大笑、年輕了很多的父親趴在地上給不知道是誰當馬騎、長大了許多的兩個男孩手牽著手一起背著小書包……

  甚至於——

  在病痛折磨下蒼老了許多的母親,躺在病床上摟著自己和哥哥,面孔微垂,依然溫柔如水的笑臉。

  這些照片,有一些他在不久前頂著沐想想的身體從父親珍藏的相冊裡翻到過。

  但更多的,都從沒得見。

  怎麼會,怎麼會掛出來呢?

  明明從羅美生和父親結婚之後,母親的存在,就成了喬家一向避諱的話題。大家都在努力避免去觸碰這道瘡疤,每次公開提起,必將會伴隨撕裂的疼痛。

  然而此時此刻,他居然在家裡樓梯的牆壁上看到了這張放大的笑臉。不遠的距離外甚至還掛了一張羅美生端正面對鏡頭的獨照。

  但奇異的是,看到這樣的畫面,喬南竟然並沒有像從前那樣下意識地想要發怒。

  樓上忽然一聲開門響,他從怔楞中回神,擡頭一看,正對上一雙鋒利的眼眸。

  喬南一驚,立刻挺直脊背,總覺得大哥一副想要挑事兒的樣子——前些年他和對方的相處模式可不怎麼愉快。

  喬瑞看到他後雙眼一亮,果然徑直靠近,喬南看著他不善的面色,本能地生出對抗的戾氣,然而眉頭還沒來得及皺起,下一秒,喬瑞已經逼近,擡起胳膊,將一個東西舉到了面前。

  喬南楞了楞,定睛一看,發現居然是一個……亮晶晶領帶夾?

  醜得相當眼熟。

  喬瑞的表情依然嚴肅,喬南警惕而疑惑著,這是什麼意思?

  短暫的對視後,大哥再次逼近,眉頭微微皺著,氣質鋒利。

  然後——

  「水鉆掉了。」對方指向領帶夾一處小小的空缺,用那種冷淡得幾乎沒有溫度的口吻不滿地開口,「質量這麼差,你要重新給我買一個。」

  喬南:「……」

  喬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