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想想沈默片刻後擡手摟住自家弟弟已經比自己高了許多的身體,心疼地拍拍,一言難盡地看向喬南:「你對他幹什麼了?」
「還能幹什麼?」喬南捧著披薩盒聳了聳肩膀:「教他點人生道理咯。」
埋著頭的沐松身體一僵,憤憤地將姐姐抱得更緊。
好歹也是一路酷炫過來的初中校霸,居然在如此重要的場合被人壓著打,武力值比不過也就算了,偏偏嘴皮子還沒人家利索,被從穿著到品味無差別地人身攻擊了一頓。
最可恨的是仔細想想人家攻擊的內容好像還有點道理。
桀驁的灰髮主唱扯著自己鬆鬆垮垮蓋不住胸口的背心努力試圖讓它多遮住一些皮膚,內心真的覺得很傷自尊了。
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無可奈何,似乎從前也在姐姐身上感受過這個。
不對!我的姐姐那麼溫柔可愛,跟後頭那個囂張討厭的家夥才沒有相似之處呢!
沐松嗅著姐姐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香氣,總算感到安慰一些,內心卻依舊郁悶,忍不住小聲bb:「姐,你覺得換個男朋友這種想法怎麼樣。」
沐想想臉紅了一下,剛想質疑弟弟那麼小的年紀這麼就那麼自然地把男朋友女朋友這種詞掛在嘴邊,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好像沒什麼立場去批評,沐松背後的喬南此時挑了挑眉頭伸長胳膊拽著小孩的後領將人從她的懷裡扯了出來:「喂,我忍你很久了。」
沐松拉扯自己走光的背心:「你幹嘛?放客氣點,要打架嗎?」
喬南冷笑:「那就打啊。」
沐松:「……」
於是又是一番糾纏,直到隊友來電提醒沐松回後台等待賽事最終名次。沐想想直到下車腦子裡仍在盤旋弟弟送別自己時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心軟得一塌糊塗,忍不住有點心疼地抱怨喬南:「你也是,沒事兒幹嘛打得那麼重,我看他胳膊上都紅了。」
喬南給她戴頭盔的動作一頓,半晌後抿了抿嘴:「明明是他先找我麻煩的。」
沐想想借著車燈瞥見他耷拉下的表情:「……」
喬南:「你沒看他對我多沒禮貌嗎?」
沐想想:「……」
「而且他也打我了。」喬南,「打得很重,我只是沒跟你賣慘。」
沐想想:「……」
喬南:「你很偏心。」
「怎麼能這樣。」
沐想想:「……」
說完最後一句話後喬南就真的再不理她了,沐想想被他整個和平常不太一樣的狀態搞得有點懵逼。摩托飛快平穩地馳騁在路面上,她抱著前方遮擋住大部分寒風的勁瘦腰肢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喬南現在好像很委屈。
是哦,剛才的矛盾好像確實是沐松先挑起的,離開之前她也看到自家弟弟不太友善的模樣了,可是剛才還是下意識地那麼埋怨了喬南。
或者說比起埋怨那更像是一種對親近的人的任性?沐想想很少有類似的體驗,第一次戀愛的少女不知所措起來,直到喬南沈默地將她放在小區門口,她才磕磕巴巴地想起來道歉:「喬南……」
喬南坐在摩托車上轉頭不看她,沐想想猶豫了一會兒主動探頭去找他的臉,找到之後喬南又瞥她一眼忽的把腦袋轉向另一邊。
沐想想:「……」
沐想想擡手去抓他的手,這次倒是一下抓住了,喬南還板著臉手一翻將她的雙手牢牢握在掌心裡捏了捏,垂眸盯著:「幹嘛?」
「……」沐想想非常迅速地眨眨眼,「你在生氣嗎。」
「嗯。」
「對不起……」
「錯哪兒了?」
「我冤枉你。」
「我現在是你什麼人?」
「……」
喬南在她的沈默中猛地擡起頭來,遞去不滿的視線,沐想想被抓緊雙手,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努力平靜開口回答:「……男朋友……」
喬南對上她的目光,居然也莫名臉紅了一下,頓了頓才找回自己理直氣壯的聲音:「所以你對男朋友以後應該怎麼樣?」
沐想想抿了抿嘴,沈默片刻後忽然前傾身體在喬南臉頰上碰了碰,羽毛一般輕微的撩撥讓還想借題發揮趁早制定一下家法的喬南立刻楞住了,半晌後他才努力繃著快要繃不住神情問:「……你幹什麼?」
沐想想視線清澈地看著他:「親我男朋友。」
喬南:「……」
明明舌吻都吻過了心臟這會兒卻還是相當不爭氣地狂跳起來,他好一會兒才從奔騰的血液裡找回自己的聲音,擰開臉口不對心地哼哼兩聲。
掌心裡是沐想想比自己整個小一號的手掌,他泄憤地捏了捏,最後內心的重點卻變成了【她的手怎麼這麼小這麼軟這麼白】。
喬南終於泄氣了,他日天日地了十幾年,最後居然栽倒在這麼一個讓人連氣都生不起來的小姑娘頭上。
一代校霸,真是陰溝裡翻船,英名盡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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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berty樂隊的那首《殺氣》,最終獲得了那場音樂節搖滾大賽的二等獎。
這是很出人意料的結果,畢竟音樂節官方當天為了人氣邀請了不少在地下樂團裡已經小有名氣的組合,這些組合論起專業程度和受眾範圍無疑都比Liberty這種初出茅廬的小角色厲害得多,因此大亞傳媒先前的要求也只是希望沐松他們能在音樂節上掀起一些水花而已。
結果他們得獎了不說,拿的還是二等獎這種幾乎沒什麼水分的名詞,當晚回家之後沐松直接背著爹媽跑到姐姐房間激動了好久,最終為了避免被爸媽撞破玩音樂的事兒,他選擇將獎杯藏在姐姐的書櫃裡,每天過來打掃衛生的時候都得用酒精棉擦拭一遍。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出人意料的事,那就是這場規模寒酸的小搖滾音樂節居然罕見地引發了網絡上的不少關註。
要知道搖滾,尤其與地下搖滾相關的活動,大多數時候都是小眾圈子的自我狂歡,這一次,風波卻首先從音樂節到場觀眾拍攝發布的小視頻引燃。
沐想想剛開始還沒留意,她一向不太玩社交網絡,更對實時跟進的除各領域科研成果之外的八卦不感興趣,首先知道這些事情,還多托自己班級裡那群女孩的福。
一班的女孩們喜歡在下課時間聚在一起聊天說話,往常這種活動跟她是沒什麼關系的,可自從大家關系變得融洽之後,高妍他們就非常默契地將聚會地點從教室後排改到了她的座位周圍。即便她在這些討論中扮演的角色通常都是埋頭做題很少說話的那個,姑娘們也並未表現出嫌棄,於是在某節課後,她正聚精會神計算一道覆雜公式時,耳畔就如此順理成章地響起了《殺氣》震撼而熟悉的旋律。
她怔怔擡頭望向聚集成堆的女孩,問:「你們在聽什麼東西?」
「咦?」女孩們就很驚訝地齊齊轉向她,「這是微博這幾天超熱門的一個視頻,想姐你居然沒看過嗎?」
沐想想對微博這種軟件沒什麼概念,接下對方手機時終於意識到「超熱門」這三個字到底代表了什麼,超過五萬的評論和兩萬的轉發數讓作為話題主人公親屬的她略微有那麼一點吃驚。
視頻的發布者配合視頻的文字是:【媽的一大早被XX拉來音樂節看人,腦子快被噪音轟成SB了,幸好一大幫妖魔鬼怪裡終於出來個清爽能看的小哥】
點開來,發布者的拍攝角度在觀眾席,《殺氣》前奏後緊張到窒息的旋律跟舞台上的樂手與舞台下興奮觀眾們一起入鏡,底下的網友回應非常熱烈——
【天啊這是音樂節?觀眾怎麼都搖頭晃腦跟參與邪·教活動一樣?】
【熱門第一那個土鱉估計從來沒參加過音樂節,遇上了夠嗨的表演誰能忍住不蹦?】
【我去這不是A市之前宣傳的那個撈壁音樂節嗎?以前無聊參加過幾次一點意思都沒有這一次我就沒去啊啊啊啊後悔】
【我也……我以為這種小音樂節請不起大牌,來的都是拿不出手的邊緣化low咖,場面一定會超級尷尬的】
【作為去過的人在這裡說句良心話,現場確實很尬,大多數時候都很尬,也只有包括這群樂隊在內的少數組合出來的時候大家才嗨了一把】
【果然還是看臉嗎?這看臉的世界,絕望了。】
【啊啊啊啊樂隊吉他小哥真的有點帥!黑背心玩音樂跟著節奏搖晃的樣子真的超性感!】
【不只是看臉的原因吧?只有我一個人覺得歌很好聽嗎?】
【你不是一個人……】
……
這只是其中一條熱度最高的與音樂節相關的內容而已,隨便翻翻,還有其他隊伍粉絲以及音樂節官方拍攝的現場合集,每一條下方都少不了各種各樣提及Liberty的內容,其中當然以身為主唱且樣貌最出眾的沐松最受關註。短短幾天的時間的發酵,已經開始有人試圖挖掘他的姓名和過往作品。沐想想在遞還手機後班內女孩們繼續圍繞著這個新生樂隊開始的討論中,非常輕易地推敲出了一個結論——
弟弟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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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松對姐姐的遲鈍很無語:「老姐你反射弧是不是太慢了一點啊,我一個星期之前就知道了,你沒發現我最近都盡量在減少出門嗎?」
「……」沐想想,「我以為你在學習,爸媽也以為你在學習……」
「學習個屁,周華采讓我註意安全別出去瞎逛而已。」沐松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學習的不感興趣,「還好我現在只是網上有點小熱度,這種熱度俗稱三月紅,三個月一過就誰也不認得誰了。」
然而雖然對此表現得深受困擾,他內心顯然還是對自己走紅這件事非常高興的,談話間提到大亞傳媒之前承諾過的選秀比賽什麼的,也一副相當期待的模樣。
沐想想不免欣慰,自從去過了音樂節現場,她對弟弟玩音樂這件事已經遠沒有從前那麼排斥了。站在舞台上的自家小孩和平常的樣子反差太過巨大,跟音樂在一起的弟弟,看上去真的比跟書本作業在一塊的時候開心了太多。
拿了個小獎之後,更是連叛逆多年的脾氣都溫和了,和一向不對付的爸爸關系也開始和緩,偶爾還會適當地低低頭。
爸媽那邊也是,具體的沐想想也不清楚,似乎是之前那個跟展銷會洽談的合作進行得非常順利。以至於原本暫定要去X市好幾天的母親最終並未動身,沐爸某天在晚餐桌提起這件事情,用非常闊氣的語氣解釋:「就那麼個小養殖場,哪犯得著你媽專門去跑一趟?」
沐想想於是從他們透露出的零散的各種信息裡拼湊出一個結論——她爸怕是遇上了什麼回報豐厚的好商機了。每天早出晚歸喜氣洋洋的,身上也不見油煙味,都在忙活他們的「大事業」。
家庭關系和爸媽的工作,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情,仿佛一切都走在了一條滿是光明的坦途上。
直到某一天,沐想想如同往常那樣放學回家,掏鑰匙時聽到自家屋裡一聲重物砸上大門的悶響。
沐想想聽得怔了怔,正在通電話的喬南也隔著聽筒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微微一頓:「怎麼回事?」
隱約有爭吵聲從門裡鉆出來,沐想想分辨片刻,皺起眉頭:「我爸跟我弟在吵架。」
喬南以前是見識過這對父子吵架的場面的,一向好脾氣的沐爸面對叛逆的兒子時焦躁的模樣跟他喬家壞脾氣的爹沒什麼區別,說砸東西就砸東西:「你別怕啊,先別進去,小心誤傷,我現在過去找你!」
不進家門當然是不可能的,沐想想掛斷電話後還是果斷地打開了大門。她有些想不通,早些年因為弟弟脾氣不好又不愛學習的緣故,家裡確實是經常能聽到他和父親的爭吵,可自從她跟喬南換回各自的身體起,沐家已經很久沒有響起磕碰了,常年住校的弟弟甚至直接從學校宿舍搬了回來,近段時間家裡晚餐桌氣氛也都和樂融融的,很難想象到底是什麼打破了這份和睦。
房門內的場面讓原本有所準備的她還是意外了一把——門邊橫躺一尊銅器,剛才大概就是這個東西砸響的大門,除此之外,餐椅沙發都已經被推歪,地面隨處可見被摔成粉碎的碗盤瓷片。
能讓愛惜東西的沐家人吵到砸那麼多東西的,絕對不是一般的小事。
這念頭才在她腦中升起,緊接著一陣哐哐的碰撞聲,沐松的爆喝便從房間方向傳了出來:「我受夠了!你們什麼時候能相信我一回!不要那麼頑固!為什麼我在你們眼裡永遠都那麼一無是處!」
沐想想鞋都來不及換丟下書包就跑了過去,沐松的房間沒關門,剛跑過去她就被自己見到的畫面嚇了一跳。
眼前的房間有如戰後廢墟一般,被子枕頭全在爭執中扯到了地面,大燈亮著,打在牆壁上,沐想想記得這間房間原本貼著許多沐松喜歡的各種樂隊歌手的海報,然而現在那些海報卻已經全被撕下了,過程明顯還很混亂,有一些甚至只扯下一半,留下剩餘的部分茍延殘喘地掛在膠布上。
臉色鐵青的沐爸手上正抓著沐松的吉他,沐想想沖過去的時候正碰上沐松旋風般刮出來,姐弟倆撞了個正著。
沐松看到姐姐,腳步頓了頓,怒火散去些許,小聲喊了句:「姐。」
沐想想盯著他和他手上的包:「你去哪?」
沐松抿了抿嘴,避開她的視線:「大亞給我們安排了集訓宿舍,我以後搬到那裡住,專心學音樂,不回來了。」
「還專心學音樂,成績都差成這樣了還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看你就是不想好好上學!」沐爸聞言嘴唇一陣哆嗦,他提高吉他,「你今天敢出這個家門,我就把你這個害人的東西給——」
沐松咬著牙,又變回了那副尖銳鋒利的模樣,他頭也不回地冷笑一聲,將背包朝肩上一甩:「你砸啊!」
他說著跨開滿地的碎片徑直朝著大門走去。沐爸氣得仿佛要昏過去,他一瘸一拐地追到房門口,舉著吉他似乎真的要砸的模樣,然而直到外頭轟然響起關門聲,他最終也沒真的將胳膊落下。
沐爸頹喪地靠著大門,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沐媽捂著臉哭得泣不成聲:「想啊,你說你弟怎麼就不能跟你似的,讓我們省點心呢!他不好好上學,以後能做什麼?能找什麼好工作?難不成要走我跟你爸的老路,吃一輩子苦頭嗎?」
「這孩子已經失心瘋了,他現在是聽不進勸,鬼迷心竅地要朝火坑裡跳呢。」沐爸搓了把臉,「他那個大亞公司姓周領導說他參加那個什麼集訓必須要監護人簽字同意才行,咱們不同意,他就沒法去。」
沐爸抖著手,哆哆嗦嗦地給妻子定心:「你放心,他想不上學去搞歪門邪道,做夢吧。」
沐想想聽明白了什麼,她轉頭朝著大門方向掃了一眼,又看了眼自己如臨大敵的父母,思索片刻後一把抓起沐爸靠牆擱著的吉他追了出去。
沐松正在等電梯,臉上是空茫到沒有情緒的神情,聽到開門聲的那瞬間他飛快回頭,看到出來的人是姐姐後,眼神中些微的神采又熄滅了。
自嘲地笑了笑,片刻的停頓後,他轉過身,飛快走近,然後展開雙臂——
「姐,幸好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