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第三個人

凌晨三點鐘。

周小篆坐在電腦前,打了個哈欠。

辦公室又大又空曠,只有他頭上的一盞燈亮著,四周洞黑一片,倒有點陰森森的感覺。他伸手扯了扯自己的眼皮,又起身給自己泡了杯咖啡,這才重新在電腦前坐下,睜大眼睛,繼續看案件資料,同時守著證物箱裡那枚「寶貴的」指紋。

不知過了多久。

窸窣。

遠遠的門外,似乎傳來聲響動,但又似乎沒有。

小篆疑惑地轉頭望去,只看到陰黑的窗外,樹枝隨風晃動著。他也就沒太在意,攏了攏自己的外套,輕聲哼起了歌,繼續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腦屏幕。

——

相隔百餘米的主辦公樓審訊室內。

韓沉拿著個望遠鏡,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望著對面。蘇眠和嘮叨也人手一個,趴在窗戶上,炯炯有神地盯梢。

過了這麼久,依舊沒有動靜。嘮叨放下望遠鏡,問:「老大,你們之前到底是怎麼鎖定,許教授就是殺手之一的啊?」

韓沉和蘇眠對視一眼。蘇眠先答道:「其實上次給司徒熠測謊時,我就覺得他有點不對勁。當時司徒熠明顯有問題,但是當我質疑他的結論時,他給我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嘮叨:「什麼感覺?」

蘇眠想了想答:「你記不記得我說過,很多精神病態都是衝動易怒的,無法控制情緒,那是他們的本性。雖然當時只是一閃而逝的感覺,但我感覺到了——敵意。不過,當時我想,他很可能只是比較剛愎自用,不喜歡別人挑釁他的權威而已。並沒有往他是七人團成員方面想。

對他徹底產生懷疑,是昨天下午,他的電腦瀏覽記錄。」

蘇眠腦海中浮現昨天看到的數據結果,輕哼了一聲說:「許湳柏做夢都想不到,我們會在工作系統裡裝監控程序,追蹤每個人的瀏覽記錄。有對比就有結果,罪犯跟警察的思維模式,當然是不同的。」她看向嘮叨:「你把文檔每個部分,都草草看了一遍,然後就去驗指紋了——這很符合你的行為特點和工作需要。」

嘮叨:「哦哦——」

「小篆慢吞吞地、什麼都看了;徐司白重點看凶手作案手法,然後就一直在看屍體報告;冷面的瀏覽記錄也圍繞著工作展開……而當一個罪犯,看到警方對當年的案件記錄時,他會是什麼心情呢?答案就是——許湳柏重點看的,竟然是警方的各種報告、對這次事件的論述,而後是參與調查的警員資料,受害人和作案手法部分,他反而只草草瀏覽一遍!」蘇眠微微一笑,斜瞥著他們倆,「我這一招見微知著,用得不錯吧!」

「來了。」靜立在窗前的韓沉,忽然開口。蘇眠和嘮叨立馬精神一振,重新舉起望遠鏡,朝小樓望去。

陰陰暗暗的樓門口,一個黑色人影,不知從哪個角落走了出來,身影一閃,悄無聲息就進了小樓。

——

夜色越來越深,周小篆整個人都快趴到電腦上,臉映著屏幕的光,如平時般全神貫注。

全然不覺,身後有人靠近。

那是個身材高挑的男子,已經換上了黑色衣物。他的腳步輕得像貓,從黑暗的周圍,慢慢向周小篆靠近,再靠近。

周小篆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直至男人,已走到他的身後,靜靜站立著。

小篆一個回神,突然看到對面牆上,自己身後、多了道影子,只嚇得倒吸一口涼氣,抓起桌上的筆記本就要往後砸,結果猛地就感覺到後頸遭受重擊。一陣劇痛傳來,他瞬間天旋地轉,連那人的臉都沒看到,「撲通」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那人安靜地看著他幾秒鐘,又抬頭確定周圍無人後,伸出戴著手套的雙手,從小篆腰間拿出鑰匙,打開了證物盒。

將那枚指紋取了出來。

靜靜在燈下盯了幾秒鐘,他低低嗤笑一聲,掏出打火機,慢慢將它點燃。最後終於燒成幾縷灰燼,丟進了垃圾桶裡。

——

「動手嗎?」嘮叨舉著紅外望遠鏡,緊張地問。

「再等等。」韓沉站得筆直,輕聲答,「還沒收到信號。」

到底是抓捕這樣一樁大案的嫌犯,又是跟警方有著密切關係的人,蘇眠也有些激動起來,單手舉著望遠鏡,另一隻手抓著韓沉的胳膊:「小篆會不會被打得很慘啊?你居然拿他當炮灰,太狠心了。」

韓沉看她一眼,輕描淡寫地答:「只有他身手最差,換其他人,許湳柏怎麼能放心鋌而走險?」

嘮叨噗嗤一笑:「回頭讓冷面多給小篆燉點湯就好了。」

三人又等了一會兒,嘮叨接著剛才的思路問道:「所以,你們就是因為他的上網軌跡,開始懷疑他,然後就設下了『指紋』這個圈套?」

蘇眠點了點頭,腦海中浮現傍晚時分,當嘮叨將指紋上傳到系統後,每個人不同的反應。

這是韓沉的主意,真的夠狠,也夠出人意表。一方面試出了誰是嫌犯,另一方面,又正式拋出了誘餌——

因為那時,每個人登錄系統時,看到的指紋都是不同的。

每個人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半枚指紋。

「你發現後,馬上追出來找我匯報。」韓沉說道。

嘮叨摸摸頭笑了笑。他是專門搞指紋的,自然對自己的十個手指頭甚至腳趾頭的花紋,都爛熟於心。剛把指紋復原出來那一會兒,他還沒反應過來。後來仔細一看,就發覺不對勁——怎麼是自己的指紋?當時他也一頭霧水,什麼也沒多想,自然就直接追出去,萬事找老大嘛。

當時韓沉示意他稍安勿躁,後來才將晚上的計畫全盤托出,要他來做「餌」。

「而冷面和小篆,根本就不關心指紋,估計是看也看不懂。」蘇眠說,「徐司白心細,指紋結果也會跟他的法醫鑑定工作有關,所以馬上看了。一看是自己的指紋……」她頓了頓,笑了:「他腦子轉得快,明白肯定是我們在搞什麼事,就有點發脾氣了,打電話來找我。」

嘮叨:「原來是這樣。」

韓沉斜瞥她一眼,沒說話。

「唯獨許湳柏。」蘇眠的嗓音沉靜下來,眼睛也一瞬不瞬地透過望遠鏡,盯著小樓,「他看到自己的指紋後,一直保持沉默。」

嘮叨聽得也有些激動,打了個漂亮的響指:「這招太狠了,太心理戰了!他能怎麼辦啊?換大羅神仙也會舉棋不定啊。所以然後,你們就制定了今晚的計畫,誘他出手?」

蘇眠點點頭,看向韓沉。韓沉臉上露出極淡的笑,開口道:「即使看到自己的半枚指紋,以許湳柏的性格,也不會輕舉妄動,依舊會懷疑這是個圈套。所以,我們再給他添把火。」

蘇眠:「一方面,讓許湳柏以為,我們懷疑的是你,並且今晚已經設下了圈套抓住了你。這就讓整件事顯得更加可信。他也會以為我們接下來會疏於防範;另一方面,你說的那些話很關鍵,讓他以為你真的是突然想起指紋似曾相識才來,是被我們誤會了。這更增加他的危機感——以為你很快會發現,那是他的指紋。」

嘮叨點頭,接口道:「然後,下午的時候就設好了套,把冷面支出去,謊稱他不在。這樣,就順理成章把小篆留下守指紋。許湳柏那傢伙在這種情況下,哪能還不動手?天時地利人和,這也許是他唯一洗脫嫌疑的機會!誘惑太大了啊!都怪我們的戲演得太好了。」

韓沉和蘇眠都笑了。

就在這時,韓沉手機響了,屏幕上赫然兩個字:「行動。」發件人是冷面。

三人再無遲疑,迅速跑下樓,朝小樓包抄過去。

——

許湳柏燒掉指紋後,只花了幾分鐘時間,就將桌上的儀器佈置好。

打開測量儀器,調到最高光聚焦模式,對準一疊廢紙。再將桌上嘮叨的打火機,丟進廢紙堆了。

這樣,最多十幾分鐘,廢紙就會被點燃。說不定還能製造一場小的火災。而事後追查,只能判定為儀器故障或操作不當引發的意外。至於小篆,反正現在黑盾組風聲鶴唳,被打暈的他既不能提供任何有價值的線索,說不定還會像嘮叨一樣百口莫辯。

做完這一切,許湳柏剛要轉身往外走,耳朵裡忽然聽到「吱呀」一聲悶響。

他的身形驟然一頓,慢慢轉頭望去。

一旁的儲物櫃被推開,一個男人面無表情地探身出來,手裡還舉著個微型攝像儀,對準了他。

冷面。

今天傍晚就應該外出、一直不見蹤影的冷面。

整個晚上,不知他已悶不做聲在裡面躲了多久。

黯淡的光線裡,許湳柏的喉結無聲地滾了滾。

而冷面放下攝像儀,開口:「你的全部作案過程,已經被記錄存進系統。現在跟我走,有什麼話,對他們說吧。」

到了這一刻,許湳柏腦子裡電光火石般將所有事都串了起來,哪裡還不明白從頭到尾就是為他做的一個局?他靜默瞬間,臉上露出極為陰冷的笑,突然就抓起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朝冷面砸去,轉身就往外跑!

然而在黑盾組中,冷面的身手僅僅稍稍遜色於韓沉,比蘇眠、嘮叨都要出色許多。他反應極快地閃身躲過,一把就抓向許湳柏的肩頭。

可這一下,許湳柏竟然躲過了,揮拳就朝他打去!冷面暗暗吃了一驚,這傢伙身手竟然這麼好!動作也極為快准狠!這讓他更加堅信了一個猜疑——那天在邵綸住所裡,對小白下手的人就是他!

兩人纏鬥片刻,遠遠地已經聽到腳步聲。許湳柏驚覺,抬眸望去,結果就被冷面瞅著空檔、一拳狠狠擊在他的腹部。許湳柏吃痛彎腰,冷面下手比他更快更狠,一把扭住他的胳膊,就將他抵在牆上:「你跑不掉了!」

許湳柏粗粗地喘了幾口氣,平時溫文爾雅的教授,此刻頭髮凌亂額頭青筋暴出,眼鏡也掉在地上,手腕上的表和佛珠也歪歪扭扭。

可他卻在燈下轉頭望著冷面,忽然笑了,那雙雋黑的眼氤氳難辨。

「你以為你抓得到我?」

冷面一怔。

——

韓沉三人一路跑下樓,遠遠就見小樓的門洞開著。

嘮叨此刻鬥志滿滿,難免故態萌發,邊跑邊囉嗦:「媽~的!許湳柏這老小子太精,監控不能放、門外不能埋伏。又是我們內部的人,不能驚動其他人!不過守著的人是我們單兵武力值最彪悍的冷面,他又謹慎,一定能把他打趴下!就怕他為了給小篆報仇,打得太狠……」

說話間,三人已飛速跑到了門口。蘇眠眼明手快,再次打開牆上的燈。

然而看清眼前的一幕,她和嘮叨都驚呆了,韓沉臉色也是一變,三兩步搶到冷面面前。

只見屋內的桌椅大概因為近身搏鬥,已經東倒西歪。小篆還撲在地上昏迷著,冷面也倒在地上,肩頭插著把匕首,血流如注,竟然已昏死過去。而許湳柏已不知所蹤。

「吱嘎——」一聲尖銳的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響,眾人猛地回頭,就見兩道車燈的亮光穿破黑夜,迅速朝院門駛去。

「叫救護車!」韓沉低喝一聲,將冷面交到嘮叨懷裡,起身就朝門外跑去。蘇眠緊隨其後,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