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之上,一片蕭瑟。
蘇眠手插褲兜裡,站在「A」的標記旁,蹙眉沉思。
遠處,隔離線外,圍觀的人還很多,舉著手機對著裡面拍拍拍,趕都趕不走。而她身後,韓沉等人正在勘探現場,大量的鑑定人員,正一粒粒拾起地上的骨肉碎渣。
一次完美的表演,一起荒誕的謀殺——
她腦海裡閃過這樣兩句話。
而謀殺發生時……她再次抬眸,A絕對就在當時的人群裡,欣賞著、逃竄著、感受著——這是他根本無法抗拒的誘惑、多麼好玩的事情!所以他百分之百在場。
只是人太多,他很狡猾,也很安全。
蘇眠輕哼了聲,轉身離去。人群大概也注意到這位美女警探的動作,一時間她身後「卡嚓卡嚓」拍照聲不斷。蘇眠原本不在意,剛走了兩步,猛然間心頭一抖,想起那天他說過的話:我是你最親愛的弟弟,A。
她腳步一頓,一個略驚悚的念頭閃過腦海——他現在,會不會也在人群裡,欣賞著她為案情困擾的樣子?
涼氣,慢慢滲上心頭。
答案很明顯,非常有可能!
機會稍縱即逝,她驟然轉身,大步就朝人群跑去。明亮的眼眸,猶如兩潭浸著寒氣的泉水,掃視過人群。人們看到她來了,一陣聳動,一邊拍照、一邊退讓。蘇眠沒理會他們,只在人群中快速穿行、尋找。
高個、短髮、腿長,聲音清亮,有一雙極其清澈散漫的眼睛。她若再見到,一定能將他分辨出來。
可是沒有。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每個人都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卻沒人擁有那樣一雙眼睛。
找了好一陣子,圍在她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她停下腳步,喘著氣。
「警花同志,你在找什麼?不會在找嫌疑犯吧?」有人問道。
這話讓人群一下子不安起來:「不會吧?」「不會吧?真的有嫌疑犯?」
蘇眠看一眼問話那人,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長得一雙很猥瑣的眼睛,穿著打扮也很讓人難受。於是她沒好氣的答:「放屁!我剛才看到一個朋友,就過來找。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大約這麼高的男的,很年輕,戴著帽子,長得不錯,他剛才一直對著我在拍?」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搖頭:「沒注意。」「人太多了,哪裡注意得到。」甚至還有人調侃:「好多人都一直對著你拍呢。」
蘇眠一聲不吭,心想他肯定已經走了。
「都散了吧。」她招呼人群,「沒什麼好看的。」
人們倒是沒再圍著她,散去不少。她剛要轉身回去,不經意間抬頭,卻瞥見幾個人身後,路旁的一座假山景觀上,有個白色的東西。
她心頭一震,全身的細胞彷彿也隨之燃燒起來——那看起來像是……
三兩步搶過去,那赫然就是個信封,精緻的質地、素雅的花紋,跟上次那封,一模一樣。蘇眠的心跳變得很快,抬頭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圍。
沒人注意到她,也沒人在看這邊。
她拿起來,拆開,裡面照舊是薄薄一張紙。
然而字跡,卻完全不同。
「姐,那人是個混蛋,殺了不可惜,別不高興。
——A」
那字跡歪歪扭扭,簡直就是小學生水平。所以蘇眠可以肯定,是A自己的手筆。字跡已經乾透,他走了有一陣了。
——
蘇眠拿著信,慢慢走回廣場。
「怎麼了?」低沉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她抬頭,對上韓沉的眼睛。
他戴著黑手套,衣袖挽到手肘上,眸色淺淡地看著她。
蘇眠把信遞過去。
他接過,看了看,臉上沒什麼表情。蘇眠對此也無話可說。
韓沉招來個鑑證人員,把信交給對方,然後轉頭看著她:「受害者是自己走到廣場來的。」
「嗯?」
他雙手插在褲兜裡,跟她一起看著不遠處的廣場人行通道:「有目擊者看到,受害者在7點左右,自己一個人從那個口走進來,當時身上已經穿著小丑服飾。」
蘇眠沉思:「A到底是怎麼對他實施綁架和脅迫的?」
「繼續對他進行調查,就清楚了。」
蘇眠:「好!」
兩人靜默片刻。韓沉轉頭望著她,秋風中,她長髮披肩,臉顯得越發白皙小巧,唇色玫紅柔潤,整個人看起來冷冽又精緻。
那雙漆黑的眼,卻是炯炯有神。
韓沉唇角微勾。
摘下手套,將她垂在身側的手握在掌心。蘇眠心頭一暖,看著他的眼睛,將他的手反握住。兩人看著彼此,都沒有說話。
——
第一名受害者叫劉耀華,42歲,算是個個體戶,開了兩家小超市,家境富足,但絕不算大富大貴,算是這城市中的一個普通人。
對他的調查,很快得到全面結果。竟然的確如A的信箋中所說,他雖不是大奸大惡,在生活中,卻也是個十足的混蛋——
他有個跟自己同歲的妻子,還有個十幾歲的女兒,但是平時根本不沾家,回來就對妻女又打又罵,給的錢也很少,全都牢牢攥在自己手裡,還在外面包養二奶。
「我早就當他已經死了。」妻子這麼說,「要不是那兩家店裡有我的錢,我要想辦法拿回來,早就跟他離了。」雖然這麼說,聽說了他的死訊,妻子還是掉下了淚水。上中學的女兒,卻冷冷的沒什麼表情:「我早就不認這個爸了,死就死吧。」
對劉耀華父母和朋友的調查結果,風向也是一致的。儘管年老的父母哭得歇斯底里,鄰居們卻都說:「這不孝子死得好!」原來劉耀華根本幾年都不來看望父母,父母有什麼三病兩痛,都要靠鄰里救濟。而兩老多年的積蓄,早就被他拿走了。
而曾經跟他一起合夥做生意的朋友,聽到他的死訊,雖有些唏噓,但提起來卻也是滿腹鄙夷和怨恨:「說是一起做生意,他管帳,那賬就一直對不上。當時我老婆生孩子,我也不太顧得上店裡。結果告訴我賠了,我的十五萬打了水漂。隔年,他自己倒開起了店,告他也沒證據沒門路。這人……呵呵,夠精夠孤的,幾年的朋友,從此就沒了來往。」
至於劉耀華的二奶,是個三十來歲、膽小怕事的女人。兩人的姘居里,沒搜查出什麼異樣。她只知道劉耀華昨天晚上八點多出門,說是去按摩,就沒有再回來。她以為他又在外面鬼混,就沒有在意,也沒給他打電話。哪知道等來的,是他淒慘至極的死訊……
——
劉耀華家小區外,兩輛警車旁。
此時已經是中午時分,距離三宗案件發生,已經過去了5個多小時。
嘮叨和冷面照舊點了煙,靠在車旁;小篆捧著大疊資料,韓沉和蘇眠靠在另一輛車身上。五人做簡單的碰頭。
「操,這案子怎麼查啊?」嘮叨嘀咕了一句。
冷面和蘇眠沒出聲,小篆也有同樣的煩悶壓抑感,用力點了點頭。
「怎麼不能查了?」韓沉抬眸看著他們。
他雙手插在褲兜裡,單腿踩在一隻車輪上,那神色有點冷。
嘮叨和小篆立馬不說話了。
韓沉看一眼其他人:「怕了?被他們弄的這幾幕戲鎮住了?」
沒人說話。
蘇眠抬起頭看著他,眼眸烏黑:「沒什麼可怕的。他們做得再花哨再血腥再轟動也好,我只關注行為的證據。只要是他們真實的行為證據,就永遠不會騙人。就能幫我們抓到他們。這一點,抓他們跟抓普通罪犯相比,我要做的事沒什麼不同。」
她的話語,她的語氣,令嘮叨和小篆心頭微震。
韓沉看她一眼,將手搭在車身上:「她說的就是我心中所想。物證,也是一樣。這案子看起來再難,七人團的犯罪手段再高超,物證也不會騙人。沒有完美的犯罪,只有未被發現的證據。」他看著蘇眠,重複她的話:「我要做的事,也沒有什麼不同。」
蘇眠看著他墨色濃郁的眼睛,心頭一陣悸動。
沒有什麼事,比兩個人肝膽相照更溫暖。
這時,一旁的冷面淡淡開口:「堅持本心,鎮定。」
小篆和嘮叨已經動容了。
「堅持本心。」
「對,他們搞再大,我們只要堅持本心,就能抓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