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2 章
前傳 與子沉眠(二)

夜色靜深如同鬼魅。蘇眠望著窗外,整座別墅內外已經安靜下來。那些瘋狂的靈魂,彷彿都已入睡。

夜裡三點,人睡得最沉的時刻。她起身,進了洗手間。

仔細檢查一遍後,確認洗手間裡沒有任何監控設備。她脫下高跟鞋,拆下鞋跟;又從胸罩裡,拿出金屬鋼圈……這並不是她擅長的事,但是韓沉手把手教過的,她銘記於心——警方的追蹤水平,並不比犯罪團夥的反追蹤能力遜色。

沒想到今天派上了救命用場。

簡易的無線電通訊設備即將組裝完畢,她卻發現少了個零件。仔細一想……少了她的金屬打火機。那零件就藏在裡頭。

今晚跟A、T他們打牌時,大家都點了煙。結果A笑著把她的火機拿去用了。

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當時蘇眠也不能表現得太緊張。

她記得A離開樓下客廳時,手裡好像沒拿火機。

那火機,還放在客廳的某個地方?

這好辦。

蘇眠就這麼穿著睡衣和拖鞋,弄亂了頭髮,又取了根菸,裝出一副睡眼惺忪、菸癮發作的模樣,推門往樓下走去。

別墅裡並不是漆黑一片。牆壁下方的壁燈,暗暗照耀著。春夜,還有些冷。蘇眠不緊不慢地踩著燈光下樓,到了樓梯口,卻怔住了。

站著兩個人。

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身材精瘦、面色平靜。看到她,都是微愣,沒說話。

蘇眠心裡咯登一下,手扶著欄杆,往他們倆身後望去。暗柔的燈光下,一個男人坐在沙發裡。他穿著黑色西裝,淺藍細紋襯衫,但是沒系領帶。一隻手搭在沙發扶手上,另一隻手夾著支菸。火光在他指間緩緩燃燒著。

而這一次,就在大戰前夕的夜晚,終於避無可避,狹路相逢。他沒有戴面罩,她身旁也沒有別人。他的容顏身姿,清晰映入她的眼簾。

蘇眠想像過無數次,這位神秘的首領人物,長得什麼樣。但她萬萬沒想到,他會這樣的……

溫潤如玉。

白皙的面孔,彷彿沒有一點瑕疵;烏黑的眉目,修長得如同彎月;他的眼睛清澈而安靜,鼻樑高挑筆直。薄唇微抿著,竟是比她見過的任何男人,都要俊美乾淨的長相。

只是那眼神,卻是不容忽視的。

溫和、平靜、漆黑,望不見底。眉梢眼角、舉手投足,卻又偏偏帶著某種頹靡的、肆意的男人味兒。

蘇眠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然而此刻被他這麼靜靜注視著,莫名就有些心慌意亂。他的氣質太過內斂安靜,卻比那些囂張的殺手,更迫人。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那兩名保鏢竟然走了,離開了客廳。只留下他們兩個。

蘇眠笑了笑,走到沙發旁。但到底是有些怯,跟他隔了一米開外坐下。

「還沒睡?」她問。

他靜了一瞬。

「嗯。」他移開目光,不再看她,抬手,又吸了口煙。

蘇眠眼尖,迅速掃視一圈,就發現打火機,躺在距離他一尺遠的沙發坐墊上。這情況一點也不妙。這若換了別人,蘇眠還能插科打諢一番,將火機弄回來。可他?她竟有些不敢,只覺得自己稍有異動,就一定會被他洞悉。

兩人都安靜了一會兒,蘇眠問:「有火機嗎?」她抬了抬手裡的煙,示意自己的來意。

他從襯衫口袋裡摸出個火機,丟給她。

蘇眠接過,是Zippo很經典的款式:黑冰天使之翼。暗灰色的火機躺在她的掌心,又涼又沉。

她低頭點煙,深吸一口,又將火機丟還給他。

「為什麼還沒睡?」他忽然問道,那嗓音低沉又清澈。

「哦。」蘇眠笑笑,「有些煩躁,也有些困惑,睡不著。」

這是她慣用的伎倆,說得含糊其辭,再帶點情緒,顯得真實可信。

他沒有追問,只是繼續抽著煙。於是蘇眠問道:「你呢,你為什麼睡不著?」

他將菸頭戳熄在菸灰缸裡,丟掉。然後低下了頭,他似乎笑了笑。

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都安靜得像副畫。

他答:「在想一個人。」

蘇眠忽然有點接不下去話。

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兩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他的話也語焉不詳。可她忽然就感到有些不自在,奇異的不自在。

「哦……」她答,心念一動,單刀直入問道,「忘了問,你的代號是什麼?」

他抬眸看著她。她也狀似隨意地望著他。

「S。」他答,「叫我S。」

「S。」她微笑點頭,喊道。

他眼中似乎也閃過極淡極淡的笑意。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天。但是沒聊犯罪,也沒聊團隊中的人。而是聊喜歡的書,電影、音樂,聊一些家常的事。

蘇眠有些驚訝地發現,他的閱讀涉獵竟如此之廣,天文地理數學哲學,全都讀得很深。

很多書名她聽都沒聽過,但是他能用很淺顯的話語為她解釋概括,那些觀點聽得她都極為震撼。

他還有很多興趣愛好都與她相同。譬如喜歡的電影和音樂。他甚至對法醫、刑偵、犯罪心理學都有所研究。尤其是法醫學,似乎有過多年學習背景。

蘇眠心中甚至冒過個可笑的念頭——如果不是站在敵對陣營,如果他不是犯罪組織的頭領,兩人也許,真的會成為莫逆之交。甚至他和韓沉,也有可能極為投緣。

當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她很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什麼。

是將包括他在內的所有罪犯,繩之於法!為社會消除這一個大的毒瘤!

而眼前,這個清雋如玉的男人,竟然就是毒瘤的中樞……

聊了一個多小時,抽了數支菸。蘇眠打了個哈欠,伸手摀住嘴,笑了笑:「睏了,我要去睡了。」

以為這就是告別,他卻捻滅菸頭站了起來,看樣子竟是要送她上樓?

蘇眠笑笑:「晚安。」剛站起來,忽然臉色一僵,手摀住自己的胸口,眉頭緊皺,又坐了下來。

他幾乎是立刻握住了她的胳膊:「怎麼了?」

蘇眠心頭飛快閃過某種異樣的感覺,但是沒有馬上反應過來。因為她全副心思都在自己要找的打火機上。眼角餘光瞥見,它就在身旁不遠位置。於是她倒吸一口涼氣,小聲說:「最近吃飯不規律,胃一直有些疼。好疼啊,能不能……給我倒杯熱水?沒事我靠會兒就好了。」

感覺到他灼灼的目光,始終停在自己臉上。她也沒有抬頭,只是臉色慘淡地繼續摀住胃部。

「好,妳靠著不要動。」他柔聲說。

「嗯。」蘇眠又偷偷瞄了眼火機。

眼見他起身去倒水了,客廳裡靜悄悄地也沒有其他人。蘇眠伸手,快如閃電將那火機拈過來,塞進口袋裡。然後暗暗鬆了口氣。

轉眼間,他已經端著杯熱水回來了。蘇眠裝模作樣,靠在沙發裡,繼續用手輕輕揉著胃。她也不能太快就好啊?於是依舊皺著眉頭,輕輕哼著,顯出幾分苦楚神色。

「很疼?」他輕聲問,一隻手搭在了她身後沙發靠背上,另一隻手將熱水遞給了她。這似乎隨意而親暱的姿勢,令蘇眠又有些不自在。

「嗯……」她低聲答,「好疼。」接過他手裡的水,然而一抬頭,就撞上了他的視線。

蘇眠忽然就愣住了。

這原本是她簡單的小伎倆,原本進行得順利無比。她喝下熱水,再靠一會兒,就可以謊稱緩解了不少,就可以上樓回房,去組裝她的無線發射器。

可此刻,她卻撞見了他的眼睛。

他怎麼會用那樣的眼神望著她?

關切、心疼、執著、深深的晦澀與憐惜。他眼中的情緒太過濃重而壓抑,僅僅只是因為她裝作好疼好疼,他就露出了這樣暗沉得像要淹沒她的目光?

蘇眠的心突然一抖。

某種不可思議的念頭,就這麼衝進她的腦海裡。

一切的前因後果,一切的疑點擔憂,他們的彌天大謊,她的步步深陷,突然醍醐灌頂般了悟。

可這個可能性,是這樣的匪夷所思,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對陌生的、素無交集的她……

她一閃而過的驚悟神色,也清晰落入了他的眼中。而他的身形動作,也是一頓。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

她坐在沙發裡,心中如驚濤駭浪般猜疑著。

而他維持著親近的姿勢,幾乎將她圈在自己的臂彎裡。而為她倒的那杯熱水,她伸手接過,他還沒鬆手。

兩個人的指尖,同樣微涼修長的指尖,似有似無地觸碰在一起。

只是一個瞬間,她就看懂了他的情意。

而他也察覺到,她懂了。

若說蘇眠前一秒還感到難以置信,此時他的沉默注視,卻是最無聲最直接的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