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喜當爹

  此地離會寧並不甚遠,唐括鉉身負武藝,全力趕力,不久即至。木屋裡的老人白衣辮髮,一副女真舊式打扮,師徒二人皆用女真話交談。老人將徒弟打量了一下,一臉無聊地點點頭:「哦。」

  唐括鉉大急:「師父!」

  「我還沒死呢,你急什麼?」

  唐括鉉無言以對,並不很明白師父為什麼對這件事情這麼不上心,師門傳承,不是麼?老人慢悠悠地道:「來,咱們先練練。」

  師父要考較武功,徒弟只有奉陪。唐括鉉的師父年事已高,唐括鉉卻是正當壯年。俗話說,拳怕少壯,唐括鉉與師父過招時不敢一味發狠猛打。他師父雖在暮年,筋骨仍健,機敏百變。百招過後,唐括鉉不敵乃師,被劍鞘抽在膝彎,跪。

  敗給師父,唐括鉉接受得很坦然。師父也不訓斥他,只問:「你如今每日練功懈怠了。」

  唐括鉉赧然:「是。」

  「官兒越做越大,當然跟以前不一樣啦。」

  唐括鉉有些惶恐:「弟子,弟子……實在是身不由己。弟子日後一定勤加練習。」

  白髮老者翻了個白眼:「你做出這麼個怪樣子幹什麼?我又不是你那聖上!」唐括鉉不愛說話,完顏璟以其沉穩,愈發信重。他這沉穩一半本性,另一半全是被這師父給噎出來的。默默地聽白髮老者問他:「很忙?」

  「是有些忙,弟子一定多多抽空……」

  老者卻不領情:「你抽不抽空、練不練功,跟我有什麼關係?你一烏犀帶尚且如此,小王爺玉帶金冠,會比你閒?」

  唐括鉉被噎了三十年,不曾學會師父的尖刻,居然還很講道理地認為師父講得對,白髮老者選徒弟的眼光倒是不壞。老者講話不留情面,又隱居,久而久之,原本來看他的人漸漸絕跡,只剩這一個徒弟,捨不得將這唯一的受氣包給氣跑了,又放軟了口氣:「你可真是操心的命!我師父教我武功的時候,自家還一頭霧水,也不知道學武好是不好呢,你倒好,想起師門傳承起來了。」

  唐括鉉生性認真,因機緣巧合拜了這位師父,又為家族出仕,肩挑兩擔,從不叫苦。以為師父嫉世憤俗,必有傷感之事,也想為師父爭臉,光大本派來著,不料良質美材近在眼前,師父還是不動心,不由大急:「師父!這、這……是小王爺自家要學,他不喜歡王爺給找的師父,元妃娘娘央了聖上,聖上點了徒兒的。王爺和小王爺待徒兒很是有禮,是認真的樣子。」又極力將趙王之禮賢下士,小王爺之認真求學描繪一番。

  「有你說得那麼好麼?不親眼看到,我是不會信的。」

  能否將小王爺帶來,唐括鉉心裡也沒有成算,只得含糊地道:「徒兒親眼所見的。」老人冷笑道:「怕是你自作主張的吧?這些貴人,有忙不完的事兒,修習兵事麼,自有旁人教他,哪有功夫與你歪纏?」唐括鉉被師父說中,一臉苦樣:「師父。」

  「做什麼事不要花功夫的?用心練功,旁的事就要耽誤了。你問問小王爺樂意不樂意?」

  唐括鉉竟不能答,吱唔不語。老者忽然抻腰道:「哎呀,人呢?」

  「徒兒在。」

  老者哼道:「哪個問你來?我問小王爺。」

  唐括鉉又是驚喜又是疑惑:「師父不是說小王爺沒功夫學武功的嗎?」

  老者點頭,語氣裡似是歡喜不盡:「是呀,就是他沒功夫學,我才要教他。愛學不學,不學便罷,多好。哪像你,整日裡不是光耀門楣、不墜了祖先名望,就是光大師門、揚名江湖。無趣得很!這小王爺要是不願意學、學不好,那才有意思呢。」

  唐括鉉目瞪口呆,耳聽得老者大喝:「還不去請這小王爺來?」

  唐括鉉呆呆地道:「是是,徒、徒兒這便去……」心中大苦:設若請不來,又當如何是好?他卻不知,完顏康正需要散一散心。

  卻說,唐括鉉回去拜見師父,完顏洪烈許諾告訴完顏康一切真相。完顏康心中惴惴,飯也少吃了幾碗,到得晚間,豁然開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此時不說開了,難道真要等十年後裝無辜不成?我又不是真的六歲!

  第二日,完顏洪烈命隨從遠遠跟著,與他並轡緩行,一面提鞭指點各處事蹟。完顏康聽得漫不經心,直到城郊草木繁茂之處,完顏洪烈往完顏康臉上一看,越看越覺得這眉眼像自己。嘆道:「康兒,你跟爹慪了多久的氣啦?」不等完顏康回答,自家說,「足有兩個月零三天啦。」

  完顏康喉嚨發緊,乾巴巴地道:「這可不是我想知道的。」完顏洪烈攏馬靠近他,輕聲道:「楊鐵心,是你媽的前夫。」完顏康沒想到他會說這個,驚訝地看著他。完顏洪烈斟酌著,儘量用孩童能聽得懂的語言解釋道:「嗯,就是以前的丈夫,他,唉,害得你媽吃了不少苦。」

  這一點完顏康十分贊同,看一眼完顏洪烈,心道,你也害她不淺。

  完顏洪烈續道:「那一年,我奉命往南朝催歲貢,遇到了盜匪,受了重傷,是你媽救了我。我回到中都,很想報答她,便派人去查訪,你猜,查到了什麼?」

  完顏康也很好奇,他究竟要怎麼把這故事編下去,問道:「什麼?」

  「唉,楊鐵心真不是個好人!」完顏洪烈的聲音突然義憤了起來,「他是個賊人!助江洋大盜擊殺官兵、掩埋屍體!追捕他同夥的官兵死了十幾個,官府正嚴加追查呢!若被查到了,他自然是斬首的罪,你媽是犯人家眷,可就大大地不妙了。你媽救過我的命,我怎能讓她受苦?當然要救她出狼窩!我一面使人首告,又怕你媽吃虧,親自南下,將她接了來。你知道我見到你媽的時候,她是怎麼樣麼?楊鐵心自己不見了,將你媽一個弱女子扔在了冰天雪地裡!再晚片刻,你媽就要凍死啦!這樣的人,也配做人丈夫、讓妻兒愛敬嗎?你外公婆外婆聽說女婿是強盜,驚懼而死。沒奈何我將你媽接到了大金國,照料她起居,後來她便嫁了我、生了你。」

  完顏康目瞪口呆.JPG.

  完顏洪烈見鎮住了兒子,續道:「你媽心地那麼善良,卻還懷念江南,我便命人將她舊居搬了來。你猜,拆房子的時候發現了什麼?」

  「什、什麼?」

  「許多屍首,屍骨邊還有些宋軍的器械。又有宋國內造的金器,是從臨安皇宮裡偷出來的。就憑這些罪過,夠他死一百回了。只可憐你媽……」完顏洪烈的聲音低沉了下來,極力描述楊鐵心是個悍匪,必會連累妻兒沒為官妓奴婢。最後給了完顏康一記重擊:「這些查起來並不難,等你長大了,想查自然能查得到,不如查查看。或是問問你媽……唉,算啦,這種傷心事,問她又要惹她哭啦。」

  完顏康將完顏洪烈上下打量,心道,要不是看過原著,真要被你騙過去了。雖然我也不喜歡楊鐵心,不過你這鍋扣的……等等!殺官兵、埋屍首,都是楊鐵心實打實幹過的,所以不是扣鍋?按照任何一個朝代的法律規定他這都是犯罪。

  好在完顏康不是真的只有六歲,還讀過原著,知道來龍去脈,楊鐵心確實做過這些事情,當日之難卻是完顏洪烈從中謀劃。楊鐵心錯的不少,然而就事論事,摘開了完顏洪烈去說楊鐵心,是避重就輕。

  雖然打心眼兒裡不認同楊鐵心,完顏康還堅持住了問完顏洪烈:「不是您謀奪人妻嗎?」

  完顏洪烈的聲音很疲憊,口氣近乎嘆息:「殺傷官兵的人是不是犯人?知道有歹人,你報官不報官?知道恩人要被連累罰做官奴,你救不救?要管這叫謀奪人妻,我也沒有辦法啦。擺在我面前的,就是這麼個局面。」

  「是不是?」完顏洪烈的邏輯沒有一點漏洞,完顏康根本沒有辦法從事實中找到可以反駁的證據。除了動機。完顏洪烈卻連動機都把自己給洗了!只要他一口咬定是不想包惜弱跟盜匪過一輩子,是為了救包惜弱出魔爪,還有什麼可指摘的?完顏康能追問的,卻只有主觀動機。

  完顏洪烈面不改色:「不是。只要不想你媽做反賊家眷,就是現在這個結果!」

  「這些事情怎麼不跟媽說?」

  「唉,你媽一向心地善良,只將人往好處想。說了會讓她傷心的?咱們是不能眼看著她再繼續錯下去的。不想辦法,難道要我眼看著她受苦嗎?她心裡向著賊人,又對我有恩,換了你,又能怎麼做?康兒,公平一點,爹是凡人,只有凡人的法子,或者你告訴爹,你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人要是有了成見,別人說什麼也都是藏奸,那我也無話可說了。」

  完顏康傻眼,沒有,出於好心也只能做到這樣。上帝視角不能拿來作證據,比如說「書上是這麼寫的」,唯一翻供的可能,就是找到段天德,對於現在的完顏康來說,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完顏洪烈句句在理,無懈可擊。可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

  完顏康垂死掙扎,冷冷地道:「我是您親生的嗎?」

  【來了。】自丘處機找上門來,他便擔心兒子會問這個問題,應對是早就準備好了的,以前心存僥倖,現在卻是不得不答。完顏洪烈滿眼哀傷,認真地道:「康兒,我是金人,斷無愛宋之理。」完顏康不解地看他。完顏洪烈嘆道:「我是金人,自然是照咱們金人的想法過日子,來罷,你生長在中都,於咱們的事好些情並不知曉,總要親眼看到、親耳聽到,方信不是我騙你。」

  一路上,卻又向兒子喋喋不休地講了北宋劉娥的事情,道是:「這個女人,在世時剛強,死後總會有人告訴小皇帝生母是誰,你長大了,我也老死了,必會有討好你的人告訴你些事情,我又何必瞞你?不過想你年紀還小,等你大些了再說。唉,我真不想你小小年紀便憂愁這些事情。」解釋是一著,另一著,便活生生在會寧附近繁衍生息還保存著不少舊習慣的舊部落。

  完顏康聽聞村中老人講「並其部族收養子女」、「妻生之子即我之子」時,再度變成了一張JPG圖片。

  作者有話要說:

  六王爺天生心機,純天然的綠茶BOY。玩宮心計楊鐵心玩不過他啊!

  面對他的狡辯,小王爺……小王爺抱著原著都快懵逼了。畢竟年輕啊,跟在高層玩了三十年心機的人不能比。有待成長叻。

  設想一下,當年雪後的中都,一個懵逼的小王爺,一夜之間經歷了親媽告訴他爹不是親爹、說完沒有任何解釋就被一個據說是他親爹的人抱走了、然後雙雙自殺,之後,他能詢問的最相信的人只有完顏洪烈。好了,丘處機方指責完了退場,把舞台讓給了心機王爺自由發揮。

  完顏洪烈:我謝謝你們!

  沒用告訴楊康身世,就忽悠得楊康當了大金國欽使出使南宋為金國效力了。

  完顏洪烈的心情大概是:別人不提,我吃多了撐得跟兒子說他不是我親生的!兒子知道了,我再相機而動,準備好了忽悠他!他重視什麼我拿什麼說事兒!唯一的失算是完顏康被穿了,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