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再見面

  到上京是皇帝派的任務,給的副使也都是可靠之人。出行前也向包惜弱講過了,免得她惦記。完顏康再想不到還有什麼理由,能夠讓完顏洪烈趕過來了。完顏洪烈近來應該很忙才對,連東北都是這副死樣子的話,大金國需要他東奔西躥安撫出使的事情估計能排到亡國。

  完顏康滿懷疑惑地看著僕散安貞忙上忙下,又不好出言詢問。他看得出來,自從他鬧了那麼一出賓,僕散安貞對他說話又恢復了客氣的模樣,這讓他很是喪氣。完顏承麟心眼兒好,還安慰他:「國內不安,駙馬有心事。」完顏康勉強笑笑,又猜起完顏洪烈的來意。

  完顏洪烈來得很快,這一天,雪才停,便有飛騎來報:「王爺率軍趕來了。」完顏康見他神色有些奇怪,心頭一動,問道:「可有什麼與平常不一樣的地方?」僕散安貞與完顏承麟聽了,一齊看他一眼,心道:怎麼會有不一樣的地方?想你了唄。

  來人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王爺,王爺不讓說。」

  完顏康冷哼一聲:「有本事別讓我看到,等我看到了,就什麼都瞞不住了。」暗想完顏洪烈又在玩心計了。

  來人這才下決心道:「王爺受傷了。」

  完顏康等三人聽了,都「啊」了一聲,完顏承麟最先問:「怎麼傷的?」來人看了完顏康一眼,小聲說:「聽說中都與上京中間的道路有盜匪出沒,王爺擔心得緊,便求聖上發兵接應。聖上起初不肯答應,說是有駙馬與大人在,不用擔心。王爺在宮裡跪了好久,傷了膝蓋,聖上才答應了。」

  僕散安貞與完顏承麟面面相覷,雖覺得趙王溺愛兒子,倒也理解他,心裡對金主的做主也有些微詞。兩人交換了個眼色,一齊望向完顏康,卻見他臉色蒼白,嘴唇也失了血色,衣衫微微地顫抖著,似是聽到了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完顏承麟大吃一驚:這是怎麼了?怎麼不是歡喜的模樣?

  指尖不停地抖著,完顏康狠狠地握住了拳頭,大聲問:「我的馬呢?」僕散安貞道:「不急,與其急著去迎,不如再看一眼王爺下榻的地方有什麼沒齊備的。」完顏康扭頭便走,僕散安貞在後面搖搖頭:「真是個彆扭的孩子,咱們也準備起來唄,王爺快到了。」

  完顏洪烈來得很快,由兩個親兵攙著下了馬。完顏康驚疑不定,上前一步將完顏洪烈攙起,彆扭地道:「不過是大雪封路,我來的時候都跟媽說過了,你何必再來……」

  完顏洪烈聽他埋怨,也不惱,只看著他感慨:「又長高啦,力氣也大了。我怕再不來,把你丟了,可怎麼是好?這麼大的風雪,沒有親人陪著,心裡很冷的。」又與僕散安貞兩人打招呼,僕散安貞輩份高,完顏承麟上來與完顏一左一右扶他行走。

  想起完顏康那彆扭的樣子,繞過完顏洪烈背後悄悄戳了完顏康一指頭,探過頭去,輕聲戲笑:「心肝寶貝兒,你爹等不及來看你了。」他現在與完顏康熟了,全沒了初時的拘謹。口裡取笑著,心想,畢竟還是個孩子,我要有這麼個兒子,也想唸得緊。

  完顏康別過頭去,手上用力,將完顏洪烈扯往行轅室內。完顏承麟手上一空,不由好笑,索性落後數步看著,猶戲言:「慢著點兒,王爺腿上有傷,可禁不得你這麼拖拽。」只見完顏康的腳步卻放輕了些,完顏承麟於後面放聲大笑。僕散安貞也大搖其頭,揚聲道:「王爺,想來與世子有好些話要講,容臣過一時再來拜見。」

  完顏洪烈半轉了身子對他擺擺手:「見笑了。」完顏康耳朵通紅,一旋身,移到他面前,將他抓到背上背了,快步衝進了房內。

  完顏康哼哧哼哧地不說話,心情複雜得緊。完顏洪烈不是個好人,金國政權也不正義,這些他全明白。千里迢迢,頂風冒雪地趕過來,怎麼也不能說完顏洪烈是吃多了撐的來作戲。完顏康忽然問道:「為什麼著急過來?」

  完顏洪烈怔了一下,道:「你不知道麼?會寧到中都的路上有盜匪。唉,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如今大金國很亂。這樣的天氣,盜匪沒了吃的用的,餓急了什麼事兒幹不出來呢?」

  又說:「天幸你一切安好。」完顏康撇撇嘴:「腿沒好,你跑的什麼?」完顏洪烈笑道:「來看你呀。」完顏康恨恨地道:「傷成這樣,不養著,等瘸?」完顏洪烈解釋說:「有御醫跟著呢。」完顏康渾身不自在,逃也似地跑了出去,大喊:「御醫!」

  御醫頃刻便到,身後小藥僮背著藥箱子,完顏康看他給完顏洪烈上藥,問道:「傷得如何?」御醫道:「地上太冷,又是下雪的時候,跪得時間長了,有些不好。虧得醫治及時,往後冬天小心些,倒不妨事。陰雨天也要在意,得閒便用藥油推拿一下。」完顏康故作不經意地看他推拿按摩,不時發問:「這是活血的?要順著經脈?不是傷在膝蓋麼?」御醫耐性極好,一一答了。

  完顏康點點頭,示意特斯哈送了他一盤子金銀,又說烏也:「讓他們把虎骨、虎筋都收拾出來,前面屯子不是說會做上好的膏藥麼?去做了拿來用。」

  完顏洪烈心裡熨帖,放心地想:幸虧我來了。他在中都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便是怕完顏康獨個兒在會寧會多想,一想得多了,兒子就不一定還是自己的了。現在跑了這一趟,兒子彆扭依舊,卻貼心多了,真是值!

  等御醫給他推拿過了,擺上酒菜來,僕散安貞等過來同飲。完顏康忍不住抱怨起了自己背黑鍋的事情,完顏洪烈放下筷子,含笑聽了,聽他說完,摸摸他的腦袋:「這些事情,哪用來操心?誰冤枉了你,我辦了他。」僕散安貞忍不住道:「王爺,慣子如殺子。」

  完顏洪烈從善如流地道:「駙馬說的是,你不要以為長輩們都是膽小怕事。譬如你辦的這個事,你以為記得住這些人的名字,就能保住他們了嗎?大金和西夏在開戰,抽丁的時候把這整個村子的男丁送到前線去,你能說什麼?誰又該去送死,誰又不該去呢?」

  完顏康再度懵逼。

  【臥槽!臥槽!臥槽!還帶這樣的嗎?我真是太有節操了!】完顏洪烈緩了一口氣,寵溺地道:「你呀,年紀還小呢。慢慢學,啊。」僕散安貞大搖其頭,你就這麼慣著他,沒把他慣成個敗家子,算是祖上積德啊!咳嗽一聲,僕散安貞隱諱地提示完顏洪烈:「正好王爺來了,可接手此事。」你兒子闖的禍,你來收拾爛攤子吧。

  完顏洪烈絲毫不覺得麻煩,接口道:「那是當然的啦,我正要見一見他們呢。」康兒這一鬧雖然有些魯莽,卻也好解釋,我卻正可藉機拉攏些官員。看完顏康更是滿意了:不聲不響從西夏弄了戰馬鎧甲,這又製造了機會可以與當地官員多作接觸。

  僕散安貞無奈了,喝完酒便告辭。完顏洪烈這才絮絮地與兒子說了好些話,給了他一份名單——都是他的黨羽。完顏康一看,得,數得上號的大將這些天他聽僕散安貞也說了一些,這份名單上一個也沒有。一些不那麼有真材實意、有各種缺陷的人,倒是榜上有名。

  完顏洪烈還不滿足,對他講:「過兩天你與我一同出席,看我怎麼做的。駙馬怎麼說?」完顏康複述了一遍,完顏洪烈道:「駙馬是個能幹的人呀,他說的並沒有錯。大金對這些契丹人,且用且防,羈靡而已。你在他們身上花心思,很難的。不如重金收買他們的頭領。至於有些官員敗壞你的名聲,當然不行的啦,不過你也要記住,有時候,你就是要為什麼頂一些事情,他們才會死心塌地跟著你走。」完顏康哼了一聲:「收一群小人,可信嗎?」完顏洪烈道:「誰要你信他們啦?好用就行。」

  完顏康默。完顏洪烈道:「有些人,可以曉之以理,有的人,可以動之以情,然而這世上更多的人,只要誘之以利就好啦。小人又怎麼樣?你比他們聰明就可以了。」說著,傳授了完顏康許多陰謀詭計的法門。完顏康還記得他說的事兒,問道:「那……有什麼辦法能夠不讓這些人因為我被趕上戰場送死呢?」完顏洪烈大包大攬:「交給爹吧。」

  等完顏洪烈休息好了,也設宴招待諸官,席間談笑風生,好似一個尋常父親一樣,說兒子:「就是脾氣有些沖。」眾人都說是有些人壞了小王爺的名聲,十分不可取。完顏洪烈道:「諸位不曾聽過六尺牆的故事嗎?各讓一步,有什麼不好商量的?不過不打招呼就佔了我的地,那就不行啦。」說著,讓完顏康給大家敬一杯酒,眾人連說不敢。完顏康心道,你這樣好說話,根本鎮不住人,他們怎會聽你的?

  豈料完顏洪烈話風一轉,留下一句:「既然是他喜歡的,那裡的人就給我留一下,以後他領兵上陣時,親自向聖上討要去。」這就掛上號。完顏康:……

  完顏洪烈一場酒,談笑自若,使人如沐春風,宴散時,人人面帶笑容,比起僕散安貞設的酒宴來收穫大得多了。晚間,完顏洪烈又將完顏康拎了過來,給他好生上了一課:對什麼樣的人要怎麼怎麼說話,如何令人覺得你是想提攜他了,諸如此類。

  如是數日,將會寧的事務整頓完畢,準備啟程。完顏康嘆道:「可惜耽誤了回去過年,不知道媽一個人在府裡怎麼淒涼呢。」包惜弱雖不似以往那般柔弱,他還是擔心不已。

  完顏洪烈道:「我過來,她也是同意的,我們都怕你出意外。你也不用太擔心你媽了,她呀,近來找到一個陪著說話解悶的人,連我都不大搭理了。」

  完顏康心下大奇:「是什麼人這麼有本事?」

  完顏洪烈道:「什麼有本事的人呀?不過是我以前去蒙古的時候揀到的一個瞎眼婆子,看她可憐,就將她帶了回來。她倒老實,只在咱們家花園裡掃地,平常也不出來。我當時是聽她口音與你媽有些像,動了惻隱之心。巧了,你媽那天往花園裡去,聽她說話,也勾起了鄉愁……」

  完顏洪烈下面再說什麼,完顏康已經聽不進去了,腦子裡無限循環著三個字:梅超風……

  【媽!你怎麼在自己家還揀了個女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