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陳娘子

  知道親媽身邊陪著一個梅超風,完顏康就擔心了起來。這兩個人,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現在湊在了一起,梅超風的脾氣也是古怪,包惜弱的性格完顏康現在完全沒有把握,很是擔心兩人話不投機,梅超風直接把包惜弱給滅了。

  時間到了,他便再不提什麼留下來看一看之類的話了,趕緊打包了行李一溜煙回了中都。東北之行,收穫也還是有的。除開學了一些基本的領兵之道,最大的收穫就是確定了兩條規則:一、要有自己的兵;二、要有能治國的人。

  完顏康自初雪後離京,緊趕慢趕,回到中都時,已是次年春天了。

  城外驛站駐紮修整,完顏洪烈要先去請罪。完顏康道:「我也同去。」完顏洪烈道:「你要去幹嘛?」完顏康扔給他一副熊皮的護膝,道:「戴上這個,請罪也不至於傷了身體。我打了他的官兒,當然得請罪啦。」完顏洪烈自詡智計過人,卻因沒想到完顏康對金主並無一絲敬意而有些吃驚:「這……這怎麼……也好。」接過來綁上了。

  完顏康自己也綁一副,道:「他總記得別人對他的不好,忘了自己對別人的不好。」完顏洪烈哭笑不得:「你這又是置的什麼氣?聖上對你還是很重視的。」完顏康道:「真有事,我就要死在外面了。內外交困,他必有拋妻棄子的一天。」

  完顏洪烈無語,默默地整理衣裳,半晌,方道:「派人回府裡跟你媽說一聲,不然她又要擔心了。」

  父子倆聊著,等僕散安貞二人也收拾齊整了,一同回宮面聖。金主生著完顏洪烈的氣,也有些遷怒完顏康,對完顏承麟卻是和顏悅色的。任三人在地上跪了一陣,才哼唧一聲:「還用我請你們起來嗎?逼我的時候哪有這麼恭謹?我看你跪著就害怕!」完顏洪烈從容謝恩,緩緩起身,膝蓋忽地一彎,完顏康在他身側,抬手將他攙了起來。

  金主見狀,也不好再多說,很是不曾折損人馬,依舊能做征戰之用。見完顏康一副不講理的樣子,金主道:「你爹可心疼你了,男孩子長這麼大,回趟老家,就讓他急成這個樣子。」

  完顏康道:「又不是我自己要回去的。」金主被他噎得不輕,伸手指了他半天,方道:「那你以後不要出去了!」完顏康左一歪頭:「我不。」金主被他連噎兩下,好氣又好笑:「大傢伙兒慣得你這般驕縱。」完顏康道:「又不白讓你慣。」

  完顏洪烈打個圓場,對金主道:「他在上京獵了些好物,還說拿回來進上呢。」完顏康道:「派人去,又將人叫回來,還沒玩夠呢。」金主終於弄明白了,食指遙點了他幾下:「你就為這個慪氣嗎?慪氣頂撞朕就罷了,還拿下面的人出氣。」完顏康不說話。

  金主嘆道:「你呀,什麼時候能長大喲。要孝敬朕的東西呢?拿上來呀。」完顏康右一歪頭:「我爹腿怎麼了?」金主道:「你這是賴上我了嗎?」完顏洪烈忙代他請罪,三人糾纏半晌,完顏康只是不依。金主無奈,問道:「那你要怎麼辦?」完顏康這才笑嘻嘻地道:「我要人,以後好打獵玩兒。」

  金主就等他這一句話,肚裡高興,偏要故作頭痛地道:「隨便你了!跟你爹商議去!你的兵馬在他那裡收著呢,他答應了,我什麼也不管。還有,去見過皇后,她總惦記你。我與你爹有事要講。」

  完顏康這才磕了一個頭,痛痛快快地走了。後宮裡,蒲察氏見他安全歸來,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嗔道:「你這孩子,真是讓人掛心。」完顏康笑道:「不讓娘娘白想我,」因獻了一株百年的人參,「我自己挖的。他們說,會寧邊兒上還能挖著這樣的參,是我運氣好。」蒲察氏見了,也是歡喜,道:「你自己動的手?那可要好好收著了。」完顏康笑道:「人參就是拿來吃的,放得時日久了,就沒藥力了。挖這個,其實不算很難的……」比劃著給蒲察氏講挖參,又說會寧之見聞,那裡魚又大又肥,狍子肉也香極了,「狍子皮還帶回來不少呢。不去會寧,我竟不知道野獸這般的多!」

  蒲察氏含笑聽著,待完顏康問:「咦?阿姐不在?我還帶了好東西給她呢。」說著,袖裡掏出一隻匣子來,打開了,是略帶淡金色的十二顆大珠。蒲察氏笑容僵在了臉上,示意宮女將匣子接了來,道:「她要準備出嫁啦,可得煞煞性子。你也不要見她。」

  完顏康順口道:「聖上和娘娘的女兒,要磨什麼性子呢?活得痛快一點不是應有之意麼?」

  蒲察氏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忽都這樣,真是招人喜歡啊。」完顏康摸摸鼻子:「嘿嘿。那我對大家也好,大家怎麼能不喜歡我?」說著,又零零碎碎摸出好些個東西來,都是與宮中諸人的。

  蒲察氏想到女兒,就沒心情說話了,胡亂找個藉口,讓完顏康回去,賜了他好些藥材,讓他帶給包惜弱。

  完顏康正擔心著包惜弱,當即告辭。

  完顏康離家數月,包惜弱自是想念兒子,先不看禮物,將他拉過來打量:「黑了。」完顏康道:「媽,我又不是未出閣的姑娘,要那麼白嫩做什麼?」包惜弱嗔道:「你出去一趟,回來可粗魯不少。」完顏康翻了個白眼,塞給她一盒子珍珠:「媽,這個給你慢慢玩。府裡怎麼樣?」

  包惜弱道:「好好的珠子,拿來玩,真是不知人間疾苦了。你爹呢?」完顏康左右看看,見包惜弱氣色不錯,答道:「跟聖上議事吧。媽,這幾個月府裡還好嗎?」包惜弱道:「你回來就閒不住,也不換衣裳,也不喫茶,哎,小王爺的茶呢?」

  完顏康任她張羅,問簡管家道:「這幾個月府裡如何?」聽了簡管事略說了幾件事,得知過年的事情是包惜弱親自張羅,各處交際並沒有出錯,心裡也是歡喜的,又問了些府中瑣事,也還算中規中矩。這些都不是他最關心的,他最關心的是:「媽,爹說你現在有了說話的人,不想我了。」

  包惜弱哭笑不得,在他臉上掐了一把,道:「又胡說八道了。陳娘子身世可憐,你不許去淘氣鬧她。她也是江南人氏,我聽她口音好熟,叫她陪我說說話,也解了鄉愁。就是有些孤僻,不肯離了花園,我也就隨她去了,給她漲了些月錢,讓她好好兒過活。你可不要為難她。」

  【陳娘子……怪不得我以前也看過府裡名冊,就沒發現有個叫梅超風的!她老公可不就姓陳麼?】完顏康心裡掀桌。

  「哦,親切,啊……也行。身有殘疾的,總有些堅持,她不願意,就還掃著地,您要心疼她,就讓她安安靜靜地在花園裡吧。」您知不知道那是一個魔頭啊?哪天丘處機來了,兩人打起來,你們都是炮灰!

  包惜弱催他去沐浴換衣裳。完顏康答應了一聲,送包惜弱回去,又對孫管家道:「這婆子也沒來,你隨我去看看她,讓王妃上心的人,我不去看看,總是不安心。」

  主僕一行人往後花園裡走去,遠遠聽到破風之聲,完顏康擺手道:「通報吧,你不要進去了,烏也、特斯哈,你們隨我來。」

  孫管家識趣,只管叫一聲:「陳娘子,小王爺來看你來啦。」便束手退到一旁。破風之聲頓止,一個帶著南方口音的女聲陰沉地道:「來啦。」

  完顏康主僕三人走了過去,看這陳娘子。只一眼,完顏康就知道,自己猜得沒錯,這必是梅超風。她一身緇衣,顏色秀麗,雙目已盲膚色很暗,扶著一把長柄的笤帚站著:「小王爺,恕我身有殘疾。」

  完顏康擺擺手:「些許不便,難得住鐵屍?」

  梅超風表情一厲,手摸到了腰間:「小王爺說笑了,什麼銅屍鐵屍……」

  「銅屍是什麼?我說過銅屍麼?」完顏康慢慢踱步,「你的過往,我也懶得問,你到王府來這幾年,也沒有生事,或許有事我不知道的,總歸沒有麻煩到我頭上,我便不計較。你在宋國犯的案子,與金國無關,除非宋人移文請朝廷助他們緝兇,但是在金國,你好自為之。我這麼說,你可明白?」

  梅超風的聲音陰惻惻的:「府裡上下都說小王爺能幹,不知道小王爺要我一個瞎子做什麼?」

  完顏康誠懇道:「我要你真沒什麼用,可是我媽很想家呀。你們都是南方人,她若來尋你時,你陪她說說話。」

  梅超風對包惜弱原本是敷衍的,然而包惜弱性情溫婉,對她又關切,梅超風許久未曾感受到這般關懷,心裡對她也是不同。短短的時間裡,兩人在異國他鄉心裡都把對方當成了朋友。包惜弱讚她堅強,她也感動於包惜弱關懷自己。常聽包惜弱說起完顏康,心裡也想:我與賊漢子要是有個孩子就好啦,總有些念想,不至於這麼寂寞。

  見完顏康也關心包惜弱,梅超風難得溫情了一回,面色也緩了,聲音也柔了,帶點詫異地道:「就這樣?」

  完顏康微微一笑,道:「既然你嫌容易,那就再加一點難的好了。日後我媽若是遇到什麼危險,你要將她安全護送到我身邊。以後或許會有全真教的道士來找麻煩,還望鐵屍手下留情,我不想王府裡不得安生。你在府裡這些時日,我保你無人打擾,三餐一宿,妥妥噹噹。我看你臉色不太好,需要什麼藥材,就對特斯哈說,我為你尋。」

  特斯哈機靈,上前一步,吐字清晰地用漢話說:「小人特斯哈,見過陳娘子。」

  梅超風冷哼了一聲:「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你來談什麼條件。」完顏康認真地道:「還是要的,您不知道,我媽很久沒能跟人好好聊天了。你在江湖上的事兒,我不多問,便是為了這個。先小人後君子,將話講明白了,才好相處,是不是,陳娘子?」

  這話合了梅超風的脾氣,她將軟心腸一收,也談起了條件:「我不見外人,你也不許對別人說我會武功的事情。」完顏康一口答允:「好。若是有人來尋你的仇……」梅超風截口道:「我自會料理,不須你們擔心。」

  完顏康無賴地道:「誰說要幫你啦?」梅超風怒道:「要不是看你媽的面子上,我現在就取你首級。」完顏康認真地道:「要不是看我媽的面子上,你現在已經死啦。」

  兩人齊齊哼了一聲,算是達成交易。

  完顏康並不知道,他把一個「梅超風真心以待」的好機會給氣飛了,回來吩咐特斯哈:「她有什麼要的,都給她,只要她能護王妃周全。這件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特斯哈連忙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