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做好事

  晨光初顯,興慶府的大門並沒有如常打開。唐括鉉手按劍柄,焦急地張望著這座古老的城池。終於,天色大明,興慶府帶著些許唐風遺韻的輪廓十分清晰地投射到了眼睛裡,大門才緩緩打開。

  唐括鉉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下令:「備馬,分作四路,守城四面,我去接應。」

  令唐括鉉十分擔心的熊孩子,此時正含笑立在屏風後面,屏風前面,是西夏王座。如果不與他的父親相比的話,李德任做事也是可圈可點的。完顏康初使西夏之時,來與他接觸聯絡的,正是李德任。

  前夜,李德任展現出了西夏皇室血脈裡的果決,一與完顏康聯絡上,便即出手。想來在被囚禁的日日夜夜裡,他雖然精神上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卻也沒有不問世事,反而推演籌劃了許多。一旦有了完顏康這個幫手,一切計畫便水到渠成。

  李德任不知道完顏康在興慶府有多少人手,國與國之間,互相放個間諜什麼的,十分常見。從頭到尾,他只看到完顏康一人,心中也不能認定就是完顏康孤身前來。這話問出來十分沒意思,李德任是聰明人,自然不會說無聊的話。

  國事還等著他呢,李遵頊上台,先清洗了一回李安全的人,廢太子,又洗了一回。短短數年,這是第三次清洗了。西夏國像一件舊綢衫,被大力揉搓了兩回,到了李德任的手中,敢在溫柔的溪水裡輕輕地滌蕩著塵動亂。生怕一用力,就將它給扯破掉了。

  完顏康從他的調度中,也吸收了不少知識。論起治國,西夏雖小,李德任做了一段時間太子可是全面直接參與的。金國雖大,完顏康也不過是個剛從實習生轉正的地方官。將心中知道的西夏情報,與李德任的調派一一印證,完顏康努力記住他的每一條命令。

  直到李德任毫不猶豫地將完顏康指名要誅殺的人推令問罪斬首,此人原就是頂替李德任舊屬而來,早在黑名單裡了,順便賣完顏康一個人情,又如何?

  待小清洗完畢,李遵頊即頒特赦令,除他已處置的人外,餘人不罪。再留下幾個心腹,並他的弟弟李德旺,再議與金議和之事。直到此時,完顏康也不獻身。他一出現,難免會令人覺得李德任有傀儡之嫌。盟友如此識趣,李德任的心情也十分舒暢。

  不消說,李德任的主張,大家都知道的。其他人,比如李德旺,自己也是主和派,當時便說:「全憑陛下吩咐,我等並無異議。」這位新太子,難免被人拿來與他哥哥比較,總是有些不如的。嵬名氏的宗室心中一嘆,虧得陛下殺回來了,只說議和怎麼行呢?還是有條件的。

  李德任知道完顏康就在背後,也不避他,說出了自己的條件。算起來,西夏還佔了點便宜的。夏、金接壤之處,經上次大戰,已被勇義軍奪了去,給不給,人家都不肯還的。能要回公主和士卒來,倒真是一個不錯的結果,只是:「不知金國皇帝是個什麼意思?」

  說起敵國皇帝,西夏人也不客氣起來,就差直接說這傢伙雙商感人,僅比李安全好那麼一點點一點點。

  完顏康聽了,也不生氣。這個他與李德任已經商議好了的,如果西夏不打了,他作為邊將,那就拖著好了。朝廷催?天高皇帝遠,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謊報一點戰報,總是有辦法的。何況,朝廷裡還有太子。

  李德任當時聽到「太子」二字,臉色微妙得緊。大概以為作為太子一黨的完顏康,萬不得已會配合太子也篡一次位吧。這樣就好,李德任在危難之時蒙完顏康突從天降,自然而然便對他生出一股信任來,有完顏康在,便覺得金國太子也是能夠成事的。

  於是議定,給金國上表請封,經勇義軍處遞交中都。說的是,李遵頊突發惡疾,病榻前召回了廢太子,如今退位上皇,其子李德任繼位。完顏康是前番來的的金使,打過交道,比較好說話,一事不煩二主,就再請他代為奏報。

  這些,都是商議好了的。

  眾人皆無異議,一時散去,各去安撫軍民人等。唯李德旺終於想起一事來,留了下來:「陛下,小妹……」

  李德任道:「等使者到了勇義軍,她就能先回來啦。」

  李德旺道:「不不不,臣弟不是說那個,勇義軍的節度使咱們都見過的,極溫和有禮的一個人,妹妹是不會吃虧的。只是妹妹一個姑娘家,落到敵手這些時日,回來要怎麼講?」皇帝女兒不愁嫁,皇帝妹妹也不愁嫁,可這不愁嫁跟嫁得好,那是兩碼事。終歸是個疙瘩。

  熊孩子!那人就在後面坐著呢,你說這幹嘛?李德任知道,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聯姻。問題是,這婚事,完顏康他自己也做不了主,就算做得了主,他也沒有這方面的意思。如果有,前晚談條件的時候就該提到了。

  李德任板起臉來道:「怎麼講?將軍失手被擒,又回來了,還作原來的樣子。豈能以一次輸贏定終身?」

  李德旺經過哥哥被廢、爹被退位,膽子已經沒了,被哥哥一訓,即面帶憂色地閉上了嘴。李德任見狀也心軟了一下,低聲道:「總要小妹回來了,見了她,才好商議的。」李德旺這才扯起一抹笑來:「人能回來就好。」兄弟二人總有點無話可講,李德旺訕訕地告退了。

  他一走,李德任便轉到屏風後面,一臉苦笑地道:「見笑了。」

  完顏康也識趣,幽幽然回了一句:「我家的事情,唉……」千回百轉,似有無限惆悵。給一個理由,李德任也就接著了,擺一擺手,示意不再講這個。完顏康道:「我這便動身,總要在勇義軍裡等你的使者。」

  這事情做的,這分寸!李德任心裡十分羨慕那個能讓他為之奔走的太子來了,都是太子,自己被廢囚,就沒有人能救了出來。人家就有個能千里奔襲,深入敵國的好弟弟。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其實挺想要這麼個妹夫來的。李德任壓下了惆悵之意,親自將完顏康送往一處側邊,在那裡,早已備下了駿馬明珠以贈。完顏康並不與他客氣,臨行在他耳邊低語:「趙匡胤千里送京娘,我未必不如他。放心。」心中不免哀嚎,李氏兄弟主政,這個悶虧可不好吃,回去少不得與太子或者完顏洪烈商議,拿個章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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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慶府的大門打開了,完顏康一騎奔出,直奔到了昨天分手的地方。眾親衛見了大喜:「見過節帥!」

  完顏康一天一夜不曾睡了,此時也顧不得疲憊,並不下馬,問道:「唐括師父呢?叫上他,換了衣裳咱們趕緊回去。嗯?怎麼人數也不對?」

  「唐括師父……接您去了……」

  完顏康一口老血快要噴出來了,有比這更坑爹的嗎?只好下令:「去,把他們幾個留守在別處的都叫回來,換衣服!」再換上一身漢服,接過水囊痛飲。也不想吃東西,馬也不騎了,爬上了輛馬車:「唐括師父回來了叫我。」

  還好,西夏須得準備文書、節仗、禮物等,使者總要明後日才啟程,完顏康等得起。

  將到午時,唐括鉉大概是打聽到了政變已經完成,又不見有完顏康的消息,再次折回城外。兩個碰了頭,都是失笑,完顏康道:「每次來興慶府都沒好事,不回去了,湊合著,多走幾步,到前面驛站隨便吃點。等回了家,就有好吃的啦。」

  辦成了這樣一件大事,人人臉上都很開懷。只是有些不足:好像一直都是節帥本人累得像條狗,咱們都跟著瞎忙看熱鬧兼公費旅遊來了!旁人尤可,他們是隨從,按照慣例,隨從就是打醬油的,寫進史書也只會記完顏康一個人的名字。唐括鉉不好意思了起來,作為師父,他也沒幫得上什麼忙,真是過意不去啊!

  行不多久,到了一處小驛站,給了驛丞一點碎銀,得了兩張桌子,匆匆吃了些飯食。臨行前,將貨車等送與了驛丞,道是去興慶府做買賣,結果遇上了興慶府有變,怕出事兒,便匆匆離開。寧願將東西送與驛丞做個人情,下次來的時候好行個方便,也不想帶著累贅物事上路,只讓驛丞給再多換兩匹好馬。

  驛丞盤算了一下,這買賣劃得來,也答允了,又問興慶府的事情。完顏康隨口說了,也不午休,只管帶隊悶頭趕路——到晚間再歇息也不遲。

  一行順利,半天跑了六十餘里,卻是錯過了宿頭,不得不往一處小鎮裡借宿。唐括鉉自以身為人師,當照顧弟子,安置下完顏康,打算巡視一番,也好安心。天氣乾淨,夜空越發寒涼幽深,星子光輝更冷。藉著星光,唐括鉉一習武人眼睛好,卻見四個白衣人,各執麻袋一角,拖著一隻麻袋使輕功奔走。

  看身形似是女子,麻袋裡也像是人形。

  本地百姓對他們這些「逃難」出來的外鄉人頗熱情,給了新被縟鋪蓋。唐括鉉擔心是枴子,若是讓好人心骨肉離散,那是大大的不妥。雖知出門在外不宜生事,但見這幾人武功也不甚高,自己也能對付得了。唐括鉉抽劍出來,攔住了四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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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顏康趕到的時候,唐括鉉正從麻袋裡撈出一個姑娘來。他雖然疲累,也與唐括鉉一般,不願這最後一段路有任何閃失。行功一週天,正要睡下,忽聽得唐括鉉縱輕功離開的聲音。

  這聲音有些不對,完顏康很是好奇:這等小鎮,有什麼事情值得唐括鉉這般著急追去的?

  也披衣下床,穿鞋取劍跟了去,卻在一所破廟前面看到了這讓人驚訝的一幕。姑娘似乎是中了迷煙,還沒醒。師徒四目相對,唐括鉉才發現這場景不大對:臥槽!別誤會啊,不是我幹的!

  當然不是他幹的,四下噝噝沙沙的聲音響起。

  完顏康:臥槽!有蛇!

  一個並不光輝卻還算有存在感的名字從他腦海裡劃過:歐陽克!

  不冬眠的蛇、麻袋、俏姑娘、白衣美姬,除了他,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