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翻牆了

  王訥準備開科舉了?

  一道驚雷炸了夏、金、宋三國。開科取士,等於是宣告獨立了,有了自己的官員選拔系統,一應官吏不經中央任命,是明明白白的割據。原本,完顏康不立旗號,公然反金,態度稱得上曖昧。現在這樣,難免令人多想。

  汴京城裡,金主破口大罵:「這個賊子,果然忍不住了!」

  興慶府內,李德任微微一笑:「終於開始了!」

  臨安皇宮,卻又是另一番景象,大臣們爭執不下,史彌遠聽得頭痛欲裂。史彌遠本人身邊幕僚也是分作兩派,有清有濁。君臣委實弄不明白,拒絕了與自己聯合的王訥,為何選在這個時候做出刺激金國的舉動?王訥此生,從來看似魯莽實則謹慎,所作所為,無利不早起。難道是金國內部真的出現了很大的問題,讓他認為不借助外力便可篡位?

  沒錯,篡位。即使是金國的叛臣,削弱金國對南宋有利,在許多人心裡,完顏康此舉,依舊是篡位。

  史彌遠決定再次遣使試探,前番派往上京的使臣沒有追到王訥,今番他要開科取士,制定策略,必然會呆在陝西。一切等見到了面,就能看出他的態度來了。

  金主則是下令學士:「朕要好好罵一罵這個賊子!你來寫!」學士對完顏康也十分不滿,卻沒有喪失理智,反勸道:「王訥雖然反跡昭彰,然而擅自授官取士之事卻只是風聞,未嘗有實信。請陛下冷靜,不要落了口實。」將金主氣得暴跳如雷。

  有完顏康吸引火力,汴京對僕散安貞的關注自然被分散了,完顏康灑在汴京的暗樁趁機接出了他的一個孫子,送往上京徒單衡處安置。待金主從震怒中稍稍冷靜,想起僕散安貞來,堅定地以「他肯定想投宋國」為理由,一意孤行要將僕散安貞與其二子一同處死。

  便在此時,身在陝西的完顏康又輾轉將一封不知該稱作奏摺還是書信的文書遞到了汴京。內容更是讓金主氣惱,說得十分可恨,直指金主無故誣陷功臣,「以君謀臣」是昏君所為,有辱國體。更舉例踩了一回南宋,言當年南宋將主戰派韓侂胄之頭送往金國,王介曾說「韓侂胄頭不足惜,但國體足惜」,以此舉例,警示金主。

  「以君謀臣」四個字,直戳金主心窩,當時便將他氣得嘔血,更是催著將僕散安貞父子處決。爾後氣急敗壞,想要興兵討伐完顏康。興兵原本是個發家致富的好機會,此時汴京的朝廷裡,卻有些心慌。完顏康挾持金主,守靈之後飄然遠去的事情給他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更兼已經是「先帝」,卻因上皇復位,而未得帝謚,只勉強謚作「太子」的前太子之事,人心浮動。竟有一大批人勸諫,以為才斬僕散安貞,軍心不穩,又有紅襖軍作亂才平,請求先安撫百姓,再作打算。

  恰逢南宋朝廷一面聯絡陝西,一面作出小規模的北上試探姿態。又有紅襖軍殘餘,因不容於宋,而僕散安貞被斬,重新活躍了起來。金國一時騰不出手來與王訥部這個龐然大物決戰,只好含恨先應付宿敵,兵鋒之利,逼得南宋朝廷從試探變成了硬扛。

  這些事情,完顏康很快便知悉消息,一面下令戒備汴京,一面卻加緊了手上文治之舉。

  考什麼、怎麼考、取中率怎麼樣,對不同的族群有什麼樣的政策傾斜?是承襲金國的取士方式,還是偏向傳統宋國的取士方式?分幾級?誰來主管?

  這些都是問題。

  照搬前人,肯定是不行的。照搬後世,更是不行。這需要因地制宜,結合自己勢力範圍內的情況,至少作出一個讓各方面都能妥協的方案來。商議的不二人選,是徒單衡。冬至日,徒單衡自上京路歸陝。

  一時之間,風起雲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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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單衡九月末收到完顏康的書信,日夜兼程,三日即至。科舉之事,是應有之義,他對此並不奇怪。已經是實質上的不聽中央調遣了,培養自己的利益集團是應有之義。武將集團是完顏康發家之本,文士卻是治國之基。若是完顏康想不到,徒單衡也會提醒他。徒單衡的父親進士出身,乃是文官系統的底子,自然不會疏忽此事。

  早在他還沒有想到之前,便有好些滯留中都、河北、上京之舊友世交寫信詢問,徒單衡一一拖延,自己心裡有了個差不多的腹稿,才準備向完顏康提及。不想完顏康自南宋歸來,便已經有了盤算,正好可以合計一下。

  出乎徒單衡預料的是,完顏康主動提出了「心學」。這讓徒單衡有些驚喜,臉上剛笑了出來,又隱了下去——又忘了,這老闆現在雖然還叫著心中永遠的老闆是大哥,其實已經另立門戶了。

  匆匆入府,徒單衡並沒有忘記向包惜弱問好。完顏康心情正好,科舉之事、心學之修訂擴充,皆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做完的,笑道:「我陪你去。」徒單衡也不客氣,見過包惜弱,向她奉上了些人參貂皮之類:「冬日已至,請太夫人保重。」心下奇怪:怎麼太夫人身邊的陳娘子不見了?

  疑惑著隨完顏康往書房議事,預備說完正事打聽一下。

  凡有科舉,必有個錄取的問題,想要什麼樣的人,就要考什麼樣的內容。徒單衡肚裡盤算著,要給上京路多爭取一點名額。他天然是女真人,在金國長了二、三十年,受的熏染便是如此。以人口計,漢人最多,然而取士的名額卻與這比例並不相符,徒單衡卻以為這是尋常。若讓耶律留哥來講,則必然要為契丹人爭取些利益。這些都是應有之義。

  他袖子裡正揣著自己擬定的計畫,這份計畫比之金國舊有的取士體系,他認為已經讓出了部分女真人的利益了。大金國不存在了,新老闆是漢人,讓利是必須的。但是不能讓得太過。

  這也是完顏康走不開的原因之一。實質上獨立好幾年了,此事已到了非辦不可的時候。拖得久了,顯得靠武將發家,輕視文治,在中原地區,這可不是什麼長久之計。要文治,取士的問題就麻煩了。鬥心眼兒的事,一刻不盯著都不行。哪怕盯著,都有可能出紕漏。

  必須制衡。

  徒單衡對此也有一定的瞭解,是以先誇獎「心學」:「這樣最好,既可與宋國之理學相抗,也給底下人指了明路,免得他們胡思亂想。唉,其實理學很好用,可惜被別人先拿去用了。倒是心學,也算合咱們所用,也不必全用陸九淵之言。」

  其實他想說的是,也不必全用陽明先生之言。心學最妙的地方,以徒單衡的理解,便是還未完全成形,己方正在修訂,可以隨便摻沙子。可以拿來為完顏康的行為洗地,也可用來誘惑所有想叛金、叛宋之人。等到完顏康大局已定,再慢慢講忠臣愛國不遲。

  完顏康問道:「上京路情況如何?」

  徒單衡取了一份文書遞了過去,口裡解釋了一下:「上京路地氣寒冷,糧種等今年是種不下了,南方的種子與北方有些不大相合。煤、鐵照您的提點,確有探出礦來,已經動手。如今天寒,是有些遲緩,采出來的將將夠開採的消耗。等明年開春天暖,會好些……」又說了上京各部勢力一類。這些事情撒哈林、耶律留哥、魏三等人皆各有報,又有情報體系,完顏康互相印證,大約便掌握了情況。

  總是一切還算安定,蒙古人雖有小規模的騷擾,因大部在西征,也沒有造成太大的後果。上京路正可借此練兵,免得手生。

  徒單衡這幾個月,還做了另外一件事情:「先父門生故吏也有不少,與我書信往來者頗有幾個。他們又有些朋友,都在問您的章程,他們有不少人已經受不了汴京了。」

  完顏康詳細問了名單,一一記下,才說:「科舉之事,你必是有想法的,或許也做了計畫?」

  徒單衡點頭:「是,我寫了點東西,請您過目。」他的口氣變得鄭重了起來。

  完顏康道:「先留下吧。你連日趕路也該累了,且去歇息,這個我先看看,明日咱們再細說。」

  徒單衡知道此事急不得,必有一番討價還價,當即答應。勇義軍興建之初,條件簡陋,徒單衡又是個光棍兒,便寄居在府裡,後來也沒有置辦房產,還是住在這裡。反正離得近,說話又方便,還彰顯出親近之意。

  府中舊識也有不少,徒單衡回來發放些賞錢禮物,也是人之常情。再閒話幾句家常,便知完顏康在府中偏僻院落裡安置了一個人。十分神秘,外人不知。徒單衡一下子便聯想到了當初完顏洪烈出使南宋,回來就偷偷帶回來一個女人放到府裡養著,然後跟宮裡鬧得天翻地覆,然後就讓一個宋國民女成了王妃。

  頭毛炸起,徒單衡鞋子都跑掉了,氣喘吁吁跑到了完顏康書房門外。完顏康正在研究他的計畫書,聽到腳步聲,覺得十分奇怪:像是阿衡,可為什麼腳步這麼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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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顏康內力護體,不懼寒暑,哪怕是冬天,為了採光他也沒有關門——反正不怕冷。書房有些冷,徒單衡穿著襪子踩在地磚上跳了兩下,跳到了地毯上,劈頭便問:「你從宋國帶了什麼人回來?你想金屋藏嬌?我可不想再編一個吞玄鳥卵的故事了!」

  完顏康開玩笑地回一句:「你不是已經編好了嗎?」看徒單衡臉都青了,忙說,「我將趙王請到陝西來了。」

  此事頗為機密,除了隨人之行,別人一概不知。徒單衡咬牙切齒:「他還敢來?」完顏洪烈身上的仇恨值可比完顏康高多了。

  話一出口,徒單衡又覺得不對了:「請來的?」他不太客氣地問,「是綁來的吧?」

  完顏康道:「你想什麼便是什麼,他如今正在那邊住著。我喜歡什麼人,絕不會偷偷摸摸。」

  徒單衡直接提出了要求,「我要見他!」

  完顏康道:「知道你有心結,還是不要見了吧。他畢竟教養我二十年,你還是給他留些體面吧。」

  罪魁禍首近在咫尺,徒單衡又有了一點當初橫蠻的樣子,不再壓抑本性,脫口而出:「體面是自己賺的!要不是他,我們何至於此?早早將你以養子身份示人,你也是正經的王子!先帝早些知道,也不會在心力交瘁之時駕崩!我們有多少轉圜的餘地?」就算你反了,還是可以姓完顏,大金國還在!現在倒好,你反是反了,大金國完了。先帝的身後,你也不能讓他風光了。

  完顏康低聲道:「事情已經過去了,我知道身世的時候比你們早,可也瞞著了。這事可不全怪他,大哥駕崩,我也難辭其咎。」

  徒單衡冷哼一聲:「你知道便好,別忘記答應先帝的事情。至於趙王,至於趙王……」他又咬牙切齒了起來,「不見他我不甘心!再說,他會是老實的人嗎?我得讓他知道,他頂好老老實實的,別再惹事。」

  說了許多,完顏康只是不允。徒單衡與他對視良久,捲起袖子來,有些躍躍欲試。完顏康從容地道:「你打不過我。」

  徒單衡忽然冷靜了下來,低頭想了一陣兒,悶悶地說:「那我寫的條陳,您要好好看看。」

  完顏康心中一動,嘆道:「好。」

  徒單衡從地毯上跑到地磚上,似乎被地磚凍著了腳,一跑一跳地跑遠了。完顏康搖搖頭,神色複雜地看向條陳,這裡面確有一些比例問題要卡上一卡。【阿衡,你可真會挑時候砍價。】提起筆來,完顏康注了一點細節……

  冬季日短,天色很快暗了下來,完顏康對僕役道:「這裡不必上燈了,去請阿衡,我們一起陪太夫人用晚飯。」

  僕役放下手中短燭,退出去請徒單衡,完顏康慢悠悠往後面走,預計到包惜弱庭院之前便可與徒單衡相遇。哪知還未走到門前,便有僕役慌張來報:「徒單大人不在房內,已經去尋了。」

  完顏康大奇:「他去哪裡了?」他不怕冷,便立在路上等消息。

  不消片刻,蒲察阿懶苦哈哈地一路小跑過來:「徒單大人翻牆跳進了那一位的住處裡,小的們察覺了,他說要與六爺談談,六爺邀他進屋了。小的們不敢硬請他出來。」

  完顏康:WTF?!阿衡,你都會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