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宣心學

  僕散安貞已被下獄,金主是鐵了心要弄死他,是不要想通過勸說來讓他無罪釋放的了。尤其說話的人如果是完顏康,只會促其速死。除非完顏康再次親赴汴京,開武俠掛。考慮到這兩年來他經常處於脫崗狀態,再次涉險,怕是所有人都要崩潰了。他還將完顏洪烈給帶到了陝西,如果自己走了,完顏洪烈會不會趁機跑掉,這誰都說不好。

  完顏康停下步子,靜坐良久,認真地問自己:心裡真的想要不計一切代價救僕散安貞嗎?

  【並沒有。】

  明白心跡之後,完顏康不再作掙扎,不再去擔憂「別人會說我沒有盡力」又或者「眼看豬對手作死,我自收好處,自己會罵自己虛偽」一類。袖著消息,去見完顏洪烈。

  完顏洪烈一身便服,看起來比在江南的時候更白淨了一些,卻也顯得有些單薄憔悴。看到他來了,微一抬眼,便只管看眼前的棋局了。完顏康在他對面坐下,同觀棋局,看著看著,忽然一笑:「不是每一個殘局都是逍遙珍瓏。」

  完顏洪烈疑心頓起,逍遙珍瓏是個什麼殘局,自己為何沒有聽說?忽都突然提到它,有什麼意思呢?

  完顏康將手中紙條遞了過去,完顏洪烈沒忍住,掃了一眼,也驚了一下:「這?」又抿住了嘴。

  完顏康沒有收回字紙,問道:「山河表裡潼關路,住得可還習慣?」語氣十分禮貌,全不似牢頭。

  完顏洪烈目光自紙條上收回,自嘲地笑笑:「這是關心我嗎?」

  完顏康誠懇地道:「我希望您住得舒服些,能想開些。」

  「呵呵。」

  侍童來收了棋盤,奉上茶具,完顏康沐手執壺,濯茶盞、調茶膏,沸水注建盞,盞內雲霧翻滾,漸成山河之態。完顏洪烈慢慢看著,忽然道:「你志向不小。」完顏康放下壺,擦擦手,頷首道:「不錯。」多少解釋的話,全嚥了下去。

  完顏洪烈以手支頤,目含譏誚:「可是要收天下人心,要令仕林心服,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完顏康沉著地道:「對。」

  望著與先前完全不同的養子,完顏洪烈忽然心頭一動,試探地道:「你突然與先前不一樣了。」

  完顏康道:「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你教過我一些,大哥也教過我一些,我總是容易顧此失彼,有時候卻又兩者疊加,愈發患得患失。如今斬破迷障而已,」他目光灼灼,認真地看著完顏洪烈,「先前是我太小器啦。做事呢,總要找個理由,不止是給天下人看,還要說服自己,你這般做,便是好人。好些選擇,看似犧牲良多,其實手上點塵不染而能盡得其利。」

  完顏洪烈原本便心有所感,此時亦頷首道:「你勢力大漲,沒有那麼多顧忌了。」

  完顏康一怔,旋即大笑:「不錯不錯!若非如此,我也放不下那許多顧慮,難得看清自己的心。我說怎麼突然就想開了呢,原來如此。可也沒什麼,看開了就是看開了。」

  完顏洪烈想了一下,也是明白了,開口道:「我還能坐在這裡是因為……」你真的並不想傷我?

  又頓住了,忽然覺得養子其實並沒有看得十分明白。真個看開了,哪裡用管自己呢?不過這樣也好,至少自己有了可以周旋的餘地了。

  完顏康低語一聲:「世間安得雙全法。」

  完顏洪烈重複一句,只覺這七個字裡,含意無窮,恨意悠悠。品味再三,忽然道:「我從不後悔。」

  完顏康雙手奉過茶盞:「世人總是眼前有餘忘縮手,身後無路想回頭。敬你不回頭。」

  完顏洪烈坦然接了,問道:「老駙馬的事情,你不要衝動。」

  「情份到哪裡,我便做到哪裡。他的人,我救不得,他的子孫,總還能保全一二。」

  「大好的機會。」

  聽完顏洪烈這麼說,完顏康不禁莞爾:「那個人在,總是會給大家很多機會的。」完顏洪烈亦笑,品嚐不語。心道,我卻總有離開之日。

  完顏康不管他心中如何想,略坐一會兒,便辭出。召來密探,傳令至汴京暗樁,令其再探僕散安貞情狀。他自己,卻召來府中文士,先與他們討論一事,此事才是令他走不脫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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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之行,完顏康不止是看作物耕種,採買良種,也暗中觀察南宋之國計民生,山川地理,軍事佈置。雖不能得其詳情,也隱約有了些體會。更有不斷安插入南宋的暗樁,源源不斷地向他傳輸著情報。

  南宋朝廷雖有種種離奇之舉,但因為破國之痛太深,凝聚力還是很不錯的。當今的南宋皇帝,是理學的腦殘粉,受史彌遠的影響,篤信理學。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楚王好細腰,宮人多餓死,皇帝丞相喜歡的,足以帶動風潮。何況作為一個腦殘粉,趙昀力推將理學作為官方認定的正統學說。理學之風在南宋漸厚。

  完顏康對理學的瞭解並不十分深,他本就對儒家學說沒有時人這麼推崇,何況是儒家流派之一的理學?然而他卻知道,被官方推崇的理學,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和效果!再者,南宋有了一個核心的學說,聚起一大批的理學信徒,增加了凝聚力。同時,金國有近百年的開科取士的傳統,山東曲埠的孔府,還在金國的控制之下。便是西夏,也是崇儒百年,甚至將孔子奉為文宣帝。

  相較之下,自己這個割據軍閥,看來只是靠拳頭大!

  這是不行的!

  馬上打天下,豈能馬上治天下?

  這件事情,早在初到陝西,完顏康便心有所感,日子緊巴巴的時候還要自掏腰包建學校,就是考慮到了這些。但是一切初建,騰不出手來。直到現在,金國四處漏風,蒙古正在西征,西夏成為盟友,南宋還在盯著金國。完顏康地盤擴大,民生有所恢復,便將此事提上了議程。

  仕林之心,哪是這麼容易收的?總要有點乾貨,才能讓人願意聽。否則便是再強勢,辯理辯不過對家,想當腦殘粉都沒得誇你,豈不尷尬?

  在做學問方面,自己新開一派,完顏康還沒那麼大臉,也沒這麼大本事。好在他有作弊器,開了的不僅是武俠掛,還有穿越掛。

  自己對抗朱熹,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還有一個人,是絕對可以的。

  王陽明!

  陽明心學,實乃對抗程朱理學之不二法寶。雖然完顏康對陽明心學懂得也是皮毛,但是心學早已有之,他前世讀書時,好歹也死記硬背了一些考點,至少知道「天理即是人欲」。穿越之後又學的是經典的儒家典籍,整理出一個粗疏的輪廓來,倒不是很難。

  在江南的時候,因為見識到了趙昀拚命賣理學安利,他便開始打腹稿。回到陝西,便落在草稿上。至於更完整詳細的心學體系,「我養了那麼多人,都是吃白飯的嗎?」當然是交給底下人去搞了。

  在中都讀書時,他便已經知道了,許多儒者對於理學並不推崇。同時,還有心學大家,譬如陸九淵,陸九淵的心學也有著述,此時距他過世也不過二、三十年。有了明晰的大綱,還有許多具有類似思想的儒者,背後還有一個軍閥的支持,弄出一個體系來,並不是十分困難的事情。

  何況一個思想體系的形成,比如朱熹的理學,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他也是數十年積累講學,漸漸形成的。現在只要扯出一面大旗來,足以對抗理學就好,其餘的可以慢慢完善。

  心學在此時,還有一個天然的優勢,便是社會上承自北宋的市民經濟的發展。市民經濟的發展,市民群體的壯大,從來都容易產生一些不同的思潮。譬如歐洲的宗教改革。心學在北方,會因為政治的扶植而發展,在南方也容易有信徒。

  打定主意,完顏康便先召集府中學士,詢問他們的意見。

  學士們亦是飽學儒者,暫未想到與理學之對抗,便先對陽明心理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一白髮老者先顫巍巍地起身一禮,道:「元帥學究天人……」

  誇讚之詞像不要錢一樣的湧過來,完顏康老臉一紅,陽明心學絕對當得上他的誇獎,可是:「這是陽明先生所授之學,不是我自家的學問。」

  哦,原來如此!我就說不對嘛,你也太年輕了,打架可是憑年少力氣大,學問是要積累學習的嘛。學士們鎮定了一些,一個鬍子修剪得十分整齊的中年人拱手問道:「陸象山長於心學,不知陽明先生可與他有關?」

  專業的就是不一樣!完顏康心中暗讚,隱去了王守仁先生其實是明代人,現在他祖宗還不知道在哪裡的信息,說是隱世大儒,自己奇遇得聽聞其學說,深以為然,如今拿來請大家講解完善。眾儒士驚嘆一回,已有警醒之人隱約察覺到這裡面的天大機遇,情緒登時點燃。

  完顏康會心一笑,等你們完善得差不多了,我再召境內大儒來參詳一回,慢慢推廣。

  對了,夏、金、宋皆開科取士,自己這裡也不能絕了讀書人上進之路呀!

  此事不需與人商議,實乃必須的選擇,所要考慮的不過考試的形式、內容、取士的方法名額之類而已。完顏康咳嗽一聲,緩緩地問:「我並不曾見過科考,不知諸位有何見教?」

  作者有話要說:

  嗯,陽明心學對程朱理學。

  宋理宗趙昀,理學腦殘粉,致力於將程朱理學定為官方正統學說。

  王守仁,自號陽明子,世人稱為陽明先生,明代人,心學集大成者,明代著名的……軍事家。超級祥瑞的,凡跟他作對的,都沒好下場那一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