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路普以及它們的來歷

  當一道溫暖的橘紅色光線悄悄爬過小小村舍的時候,戴維來到一扇閂上的窗前。守林人已經把門閂好了,很安全。在把木頭扔進石頭壁爐準備生火以前,狼群已經逃走。如果說他在為外面發生的事情而心煩,那麼他並沒有表現出來。他顯得格外平靜,那平靜傳遞了一點給戴維。他應該感到害怕,甚至可以說是精神上受了傷,畢竟他受到了會說話的狼的威脅,目睹了活生生的常青藤的進攻,還有德國飛行員燒焦的腦殼落在他腳邊,被尖利的狼牙啃掉了一半。然而,他現在僅僅是糊塗了,另加一點點好奇。

  戴維感到手指和腳趾刺痛。屋裡越來越暖和,鼻子開始流鼻涕,他丟開守林人的外套,在睡袍袖子上擦鼻子,之後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那睡袍絶對的一副可憐相,可現在是他唯一的外衣了,在它目前破爛的狀況下再添污穢,實在不怎麼明智。除去睡袍,他還剩一隻拖鞋,一條撕破了、沾了泥的睡衣短褲,還有一件睡衣襯衫,跟那幾樣相比,簡直還跟新的一樣。

  他身邊的窗戶由窗閂後面的一層內窗隔著,留一橫條窄窄的縫,能從裡面往外看。透過這條縫,他看見狼的屍體正被拖進森林,有的後面還拖著血跡。

  「它們越來越大膽,越來越狡猾了,要殺死它們越來越難。」守林人說。他來到窗邊跟戴維站在一塊兒。「一年前它們還不敢這樣跟我衝突,也不敢惹我所保護的人,但現在它們比原來多了很多,並且每過一天,它們的數量都有所增加。很快它們就會照它們許諾的那樣,佔領這個王國。」

  「常青藤襲擊了它們。」戴維說。他還是不太相信眼睛所看到的。

  「森林,或者說至少是這座森林,有保護自己的方式。」守林人說,「那些畜生本是非自然的,威脅到了物界的秩序。森林不希望它們存在。我想這跟國王有關,還有他日漸衰弱的權力。這個世界正在分崩離析,每一天都變得更加奇怪。路普[註]就是目前出現的最危險的事物,因為它們有著人類和獸類最惡的本性,它們爭奪霸權。」

  [註] Loups,法語中意為「狼」。

  「路普?」戴維問,「你這樣稱呼那些像狼的東西嗎?」

  「它們不是狼,儘管狼追隨它們。它們也不是人,儘管它們需要達到某種目的的時候會直立行走,它們的頭領用珠寶和漂亮衣服來打扮自己。它稱自己為『勒洛伊』[註],它聰明而又野心勃勃,狡猾而又粗野殘忍。現在它要跟國王作戰。我從途經森林的路人那兒聽來一些故事。他們說有浩大的狼群隊伍穿過這片土地,白色的狼來自北方,黑色的來自南方,都聽從它們的兄弟的召喚,就是灰色的狼,還有它們的領導者,路普。」

  [註] Leroi,法語中Le Roi意為「國王」,此處當是狼人頭領自許。

  戴維坐在火爐邊,聽守林人講了一個故事。

  守林人的第一個故事

  很久以前,森林的邊上住著一個女孩。她活潑可愛,聰明伶俐。她披著一頂紅色的斗篷,這樣,如果她迷了路,就很容易被找到,因為一頂紅色的斗篷在樹和灌木叢中間總是很顯眼的。時間一年一年過去,小女孩出落成一個女人,長得越來越漂亮。許多男人都想娶她做自己的新娘,可是她統統拒絶了。對她來說,沒有誰足夠好,她比她遇到的所有男人都更聰明,他們根本沒法跟她比。

  女孩的外婆住在森林裡的一幢村舍裡,女孩經常去看望她,給她帶去一籃子麵包和肉,還要陪她待上一會兒。當外婆睡著以後,披紅斗篷的女孩就去樹林裡漫步,品嚐林子裡的野生漿果和奇異果實。有一天,當她走進一片陰暗的小樹林時,一隻狼來了。它提防著她,想悄悄經過,不讓她看見。可女孩的感覺太敏鋭了,她看見了狼,當她注視他的眼睛時,愛上了他奇特的眼神。它轉身離開,她緊隨其後,走進森林深處,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走得遠。那狼想走到無蹤可循、無路可走之處把她甩掉,可是女孩走得太快了,跟了一里又一里,追蹤還在繼續。最後,狼被追得煩了,轉身面對著她。它露出尖牙,發出警告的咆哮,但是她不害怕。

  「可愛的狼,」她低聲地說,「你不必怕我。」

  她伸出手放在狼的腦袋上,手指在它的皮毛上滑動,讓它平靜。狼也看見她有著一雙美麗的眼睛(看著它的時候更加美麗),一雙溫柔的手(撫摸它的時候更加溫柔),還有兩片柔軟、鮮艷的唇(接觸它的時候更加柔軟鮮艷)。女孩身體前傾,她吻了狼。她扔掉紅斗篷,丟開花籃,和那動物睡了。他們的結合造出了一個比較像人而不像狼的東西。他就是第一個路普,名叫勒洛伊的那個。之後,更多的接踵而來。其他的女人也被披紅斗篷的女孩騙來了。她漫步在森林路上,碰見從那裡經過的女人,就用成熟而多汁的漿果和能使皮膚煥發青春的純淨泉水誘惑她們。有時候她走到小鎮或村莊的邊上,等待某個女孩經過,然後假裝呼救,把她騙進林子裡去。

  後來,有些人是心甘情願跟她走的,因為世上就有一些夢想著跟狼睡覺的女人。

  沒有人再看見她們。過一段時間,路普會攻擊這些創造了它們的女人,在月光下吃掉她們。

  這就是路普的來歷。

  故事說完,守林人到牆角床邊一隻橡木櫃子裡找了一件戴維能穿的襯衫,一條只稍微長一點點的褲子,還有一雙鞋,只是有一點兒鬆,多套一雙粗羊毛襪就能穿了。鞋是皮的,一看就知道很多年都沒人穿過,戴維想知道它打哪兒來,因為顯然這曾經是一個孩子的鞋。但當他想問守林人的時候,守林人轉過身,忙著擺出麵包和乳酪,為他們準備吃的。

  吃飯的時候,守林人更加詳細地問了戴維一些問題,關於他怎麼進入森林,關於他拋在身後的原來那個世界。戴維要說的有很多,但守林人看來不怎麼愛談戰爭和飛機,他感興趣的是戴維和他的家,還有他媽媽的事情。

  「你說你聽到她的聲音。」他說,「但她已經死了,怎麼會這樣?」

  「不知道。」戴維說,「可那就是她。我知道是她。」

  守林人看來不相信。「我很久沒見過有女人從森林經過了。假如她在這兒,那麼她是走別的路來到這個世界的。」

  作為回報,守林人跟戴維說了很多目前他所在的這個地方的事兒。他說起國王,那國王曾經統治這個地方很長時間,但他現在老了,累了,不再能夠控制他的王國,現在實質上已經成了一個隱士,獨居在東邊他的城堡裡。守林人還談到路普,它們指望像人類那樣統治別的種群;還有新的城堡,出現在這個王國裏邊遠的地方,是黑暗之地,屬於那些隱藏起來的惡魔。

  然後他說起一個騙術精靈,他沒有名字,跟王國裡其他生物都不一樣,連國王都怕他幾分。

  「是個扭曲人嗎?」戴維突然問道。「是不是戴一頂歪歪扭扭的帽子?」

  正嚼著麵包的守林人停下來。「你怎麼知道?」他說。

  「我見過他,」戴維說,「他在我的臥室裡。」

  「那就是他。」守林人說,「他偷小孩兒。那些小孩兒會從此消失不見。」

  守林人說起扭曲人的時候那樣子讓戴維覺得難過,甚至有些生氣,他開始想,勒洛伊,那個路普的首領,它做錯了嗎?也許守林人有過自己的家,可是發生了不好的事情,使他現在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