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維在森林裡穿行了很長時間,儘量按照女獵手的地圖指示的路線走。地圖上標示的一些路線,有的已經不存在了,有的打從標示的位置開始就沒存在過。世世代代被當做原始路標使用的石塚,總是被長草模糊了面目,長滿了苔蘚,或者被經過的動物和心懷惡意的路人毀壞,所以戴維被迫一遍一遍回到老路上,或者用劍斬斷矮草叢,尋找路標。有時候,他懷疑那女獵手是不是早就打算拿一張錯的地圖來耍他,用詭計讓他陷入她的森林裡,一旦她變身成為人頭馬就很容易捕獲他。
這時,他忽然瞥見一路的樹上都有一條細細的白線,接著不一會兒,他就站在了森林的邊緣,眼前就有一條路。戴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許又回到小矮人們的交叉路口了,也許是沿著老路又往東了一點,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他很高興終於走出了樹林,又站在大路上,可以繼續朝國王的城堡行進了。
他走啊走,一直到這個世界原本就微弱的光線開始暗淡下去。缺少正經八百的白晝,實在是令人不安。這讓戴維大部分時間都感覺難受,甚至比他身陷險境時還要難受,他敢肯定。他在一塊石頭上坐下,吃小矮人們塞給他的一片乾麵包和一些乾果子,又用沿途流淌的小溪裡的冷水把自己洗了個乾淨。
他想知道爸爸和羅斯此刻在做什麼。他猜他們現在一定非常擔心他,不過,不知道他們去看了沉園和園子裡遺留的東西之後會怎麼樣。他還記得轟炸機起火時,火光照亮夜空,還有它墜毀時引擎發出的絶望呼嘯。它撞向地面時一定把花園給毀得不成樣子,砸碎了磚牆,殘骸散落在草地上,上面的樹也著了火。也許,戴維逃跑時穿過的那個牆洞已經因為撞機而消失,他的世界通往這個世界的道路已經不在了。再也沒有辦法讓爸爸知道飛機墜毀的時候戴維在不在花園裡,或者,如果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剛好在那兒,那麼他遇到了什麼狀況。他想像著男人女人們在燒燬的飛機裡仔細檢查,尋找殘骸裡燒焦的屍體,生怕會真的發現一具比其他屍體小的……
戴維又開始擔心,他這樣越來越遠離當初進入這個世界的大門,是不是對的,這樣的擔憂也不是第一次了。假如爸爸,或者別的什麼人,找到一條路來到這裡尋找他,那他們會不會來到同樣的地方呢?守林人那麼確信最該做的事就是去找國王,可是守林人不見了。他沒能把自己救出樹林,也沒能保護戴維。這孩子是孤身一人了。
戴維掃視著腳下的路。他不能再回去了。狼群可能還在尋找他,而且,就算他設法找到回到峽谷的路,也必須再找到一座橋才能過去。別無他法,只能繼續走下去,寄望於國王能夠幫助他。假如爸爸來找他呢,嗯,戴維希望能讓自己安全。不過,萬一爸爸或者別人走到這條路上來呢,戴維在路邊的小溪裡找到一塊扁平的大石頭,用一個尖利的石塊,在上面刻下自己的名字,又用一個箭頭標明自己將要走的方向。在名字和箭頭下邊,他寫道:「去找國王。」他在路邊堆出一個小小的石碑,跟森林裡的路邊標誌一樣,然後把自己的留言放在石碑頂上。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事了。
他正要把吃剩下的食物收起來的時候,看見一個人騎著白馬正朝這邊走來。戴維想躲,可是一想,如果他能看見騎馬人,那騎馬人也能看見他。那人更近了,戴維能看見他身穿一件銀色胸甲,上邊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太陽符號,頭上還戴著個銀色頭盔。馬鞍的一邊掛著劍,另一邊是弓和箭:這個世上可選擇的武器都在這兒,至少看起來是的。馬鞍上還垂著一個盾牌,上面也有一個雙日標誌。打戴維身邊經過的時候,他勒住馬繮繩,低頭看著男孩。他讓戴維想起了守林人,因為這騎馬人的臉跟守林人長得有點像。跟守林人一樣,他看起來既嚴肅,又親切。
「你要去哪兒,年輕人?」他問戴維。
「我要去見國王。」戴維說。
「國王?」看來騎馬人不怎麼感興趣,「那國王還對什麼人有用處嗎?」
「我在想辦法回家,有人告訴我,國王有一本書,書裡可能有一條路能幫我回到我來的地方。」
「那是什麼地方?」
「英國。」戴維說。
「我想我以前從沒有聽過這個名字。」騎馬人說。「我只能設想那兒離這兒很遠。哪兒都離這兒很遠。」他又加上一句,像是剛想起來似的。
他在馬背上輕輕挪了挪身子,四下裡張望一番,看看樹,遠處的山和前後的路。
「這兒不是小男孩獨自一人走路的地方。」他說。
「我兩天前跨過峽谷,」戴維說,「那兒有狼,還有幫助我的人,守林人,他……」
戴維突然不說了。他不想大聲說守林人遭遇的事情。他又看見他的朋友在狼群的重壓之下倒在地上,看見血跡一直流到森林裡。
「你跨過了峽谷?」騎馬人說,「告訴我,是你砍斷了繩子嗎?」
戴維努力想看懂騎馬人臉上的表情。他不想惹麻煩,況且他猜到,毀掉那座橋,一定帶來了無窮的害處。不過,他也不想說謊,而且有什麼在暗示他,如果他撒謊,騎馬人就會懷疑他。
「我不得不那樣做,」他說,「狼要追來了,我別無選擇。」
騎馬人笑了。「惡搞侏儒十分不高興,」他說,「它們現在得重新造一座橋,如果它們想繼續玩猜謎遊戲的話,而且哈比女妖們每次都會騷擾它們。」
戴維聳聳肩。並不是對惡搞侏儒感到抱歉,迫使路人為解一個愚蠢的謎而賭命不是什麼正派的行為。他甚至希望哈比女妖吃掉一些惡搞侏儒當晚餐呢,不過他想像不出惡搞侏儒的肉能有多麼好吃。
「我從北邊來,所以你的荒唐冒險並沒有妨礙我的計劃。」騎馬人說,「不過在我看來,一個設法激怒惡搞侏儒並逃脫了哈比女妖和狼群追趕的年輕人,還是值得帶在身邊的。跟你做個交易:如果你能跟隨我一段時間,我就帶你去國王那兒。我有個任務要去完成,需要一個隨從沿途給我幫忙。你只用為我服務幾天的時間,而作為回報,我將保證你安全到達皇家領地。」
戴維好像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他不相信狼群會原諒他在橋上殺死它們同伴的事,現在它們一定找了另一條路跨過峽谷,可能已經跟蹤他了。他在橋上運氣好,但這一次可不一定了。孤身一人走在這條道上,他總是受到那些想害他的人的擺佈,比如女獵手。
「那我跟您走。」他說,「多謝您。」
「很好,」騎馬人說,「我叫羅蘭。」
「我叫戴維。您是一位騎士嗎?」
「不,我是個士兵,僅此而已。」
羅蘭彎腰向戴維伸手。戴維剛握住他的手,立刻離開地面,被提到了羅蘭的馬背上。
「你看起來很疲憊,」羅蘭說,「我可以稍稍屈尊,讓你跟我一塊兒騎馬。」
他用腳跟輕夾馬腹兩側,馬小跑著載他們上路了。
戴維不習慣坐在馬背上。他發現要跟上馬的節奏很難,所以他的屁股一下一下彈在馬鞍上很疼。只有當賽拉——這是馬的名字——開始飛奔疾馳的時候,他才感覺騎馬很享受。那就像是飄浮在路上似的。儘管背上加負了戴維的重量,賽拉的馬蹄卻好像大口大口地吞沒著腳下的路一樣,跑得飛快。戴維第一次覺得不那麼懼怕狼了。
騎馬行走了一段時間,他們四周的景觀出現了變化。草燒焦了,地面開裂,且被翻攪得亂七八糟,好像是經歷了大爆炸似的。樹被砍倒,樹幹被削尖了夯進土裡,看起來是想用來做防範敵人的防禦工事。地上散落著一些鎧甲,還有打壞了的盾和折斷的劍。他們目不轉睛地瞪著好像是某次大戰結束後的戰場,可是戴維沒看到屍體,不過地上有血,戰地上凹陷的泥潭,與其說是褐色的,毋寧說是紅色的。
而在這些中間,有一樣東西不屬於這裡,它那麼古怪,以至於賽拉都停止了腳步,憂心忡忡,一隻腳蹄不敢再往前邁。連羅蘭也瞪著它看,掩不住害怕的樣子。只有戴維知道那是什麼。
那是輛馬克5型坦克,大戰的遺物。能發射六磅重砲彈的短炮管仍從左邊的炮塔伸出來,可是上面卻沒有任何標誌。說實話,這坦克太乾淨,太簇新了,戴維看上去,覺得它像是剛從某個地方的某個廠家生產出來的。
「那是什麼?」羅蘭問,「你知道嗎?」
「是坦克。」戴維說。
意識到這樣的回答不太可能讓羅蘭瞭解這玩意兒的本質,戴維又說:「是一種機器,就像一輛,呃,有篷的大車,人在裡面可以走動。這個,」他指著能發射六磅重砲彈的炮管,「是炮,大砲的一種。」
戴維用鉚釘作抓手和踏腳,爬到坦克上。炮艙開著,裡面能看見駕駛座旁的剎車和換擋裝置,還有大型裡卡多發動機的內部構造,就是沒有一個人。這又一次讓人覺得它從未使用過。從坦克頂上的有利位置,戴維環視周圍,但泥地上看不見一道車痕,彷彿這馬克5是從外面不知什麼地方突然出現在這裡的。
他從坦克上下來,最後兩步是跳下來的,所以落地的時候濺了一身泥和血,立刻弄髒了他的褲子,於是他又想起,他們正站在一個有人受傷,並且或許已經死了的地方。
「這兒發生了什麼事?」他問羅蘭。
騎馬人在馬鞍上扭動身子,還在為坦克的出現感到不安。
「不知道。」他說,「看情況,是一場什麼戰鬥吧。時間應該是最近,我還能聞到空氣中的血味兒。不過,陣亡者的屍體在哪兒?如果他們被埋了,那麼墳墓呢?」
一個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你們找錯地方啦,旅行者。這塊地方沒有屍體,它們在……別的地方。」
羅蘭駕賽拉轉身,習慣性地拔出劍來。他幫戴維爬上馬背坐在身後。戴維一上馬,就摸出自己那把短劍,把它從劍鞘裡拔出來。
一面老牆的殘垣立在路邊,那些都是一些從世上消失已久的巨大建築的遺蹟。石頭上站著一位老頭。他頭頂全禿,藍色的血管密密麻麻分佈在裸露的頭皮上,就像地圖上某個貧瘠、寒冷的地方畫著的河流。他的眼睛裡紅血絲縱橫交錯,眼窩似乎太大,所以皮膚下的紅肉鬆鬆下垂,暴露在兩顆眼珠下面。他的鼻子很長,嘴唇蒼白乾燥。他身穿一件棕色舊長袍,跟僧人似的,袍子長及腳踝,光著腳,腳趾甲是黃的。
「誰在這兒打過仗?」羅蘭問。
「我沒問他們的名字。」老頭說,「他們來了,然後死了。」
「為了什麼目的?他們一定為了某個原因而戰鬥。」
「當然。我肯定他們相信自己的原因是正確的。她,很不幸,她不相信。」
戰地的味道正令戴維不安,也加強了他的感覺——這老頭兒不可靠。這會兒他說起製造戰爭的那個「她」時的樣子,還有他提到「她」時微笑的那種態度,讓戴維明顯感覺到,死在這兒的那些人死得非常慘。
「『她』是誰?」羅蘭問。
「她就是獸,住在森林深處一座廢塔底下的那個東西。她沉睡了很長時間,而現在她再次甦醒了。」老頭朝背後的樹做了個手勢,「他們是國王的人,想要繼續控制一個行將就木的王國,因而付出了代價。他們在這兒防禦,然後被打敗了。他們撤退到我身後這片林子的隱蔽處,把死傷的同伴也一同拖去,她就是在那兒處理了他們。」
戴維清清嗓子。「坦克是怎麼來的?」他問,「它不屬於這兒。」
老頭咧嘴而笑,露出紫色的牙齦,上邊點綴著老朽的牙齒。「興許你也一樣,小子,」他答道,「你也不屬於這兒。」
羅蘭催促賽拉往森林裡走,一直和老頭保持距離。賽拉是匹勇敢的馬,只猶豫片刻,便按主人的吩咐做了。
血腥味和腐臭越來越濃烈,前面有一叢裂開的、不再長高的矮樹,戴維知道那才是惡臭的真正來源。羅蘭叫戴維下馬,命令他轉身背對著一棵樹,眼睛盯住老頭。老頭還在矮牆上,眼光越過肩膀注視著他們。
戴維知道羅蘭不想讓他看見灌木叢後邊的情形,但他忍不住心中的慾望,趁士兵撥開灌木叢進入矮樹林的時候,朝那邊看了一眼。戴維瞥見樹上掛滿屍體,另外一些乾癟得只剩下骨骸。他飛快掉轉過頭——
他發現,自己和那老頭撞了個眼對眼。戴維不知道他是怎麼這麼快這麼靜悄悄地就從他站著的牆上移過來了,可是現在他就站在這兒,近到戴維可以聞到他的氣息。是酸腐了的漿果味兒。戴維手裡的劍握得更緊了,而老頭眼都不眨。
「你離家遠著呢,小子。」老頭說。他抬起右手去摸戴維頭上一縷斜逸一旁的頭髮。戴維生氣地甩甩頭,伸手去推老頭。像是在推一堵牆。老頭也許看起來很弱,但是比戴維要壯得多。
「還聽得見你媽媽叫你嗎?」他說著,把左手放到耳朵旁,像是捕捉半空中的聲音似的,「戴——維,」他高聲唱道,「哦,戴——維。」
「住口!」戴維說,「馬上住口。」
「不然你怎麼樣啊?」老頭說,「一個小男孩,離家那麼那麼遠,為他死去的媽媽而哭泣。你能做什麼?」
「我會刺傷你的,」戴維說,「我沒開玩笑。」
老頭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唾沫落地,草地噝噝作響。液體漾開,在地面形成一個冒泡的小池。
小池裡,戴維看見了爸爸,羅斯,還有小寶寶喬治。他們都在笑,而且喬治被爸爸高高拋起,就像戴維小時候一樣。
「他們不想你,你知道的,」老頭說,「他們一點兒都不想念你。你不在他們很高興。你讓你爸爸有罪惡感,因為你讓他想起你媽媽,不過現在他有了新的家庭,你不在,他再也不用擔心你和你的情緒了。他已經把你忘了,就像他忘了你媽媽一樣。」
小池裡圖影變換,戴維看見爸爸和羅斯共用的臥室。羅斯和爸爸正站在床邊,互相親吻對方,接著,就在戴維注視之下,他們一同躺倒在床上。戴維扭過頭。他的臉刺痛,感到一股憤怒自內心升騰。他不願相信,可是證據就在眼前,就在一個毒老頭兒嘴裡吐出的唾沫造成的熱氣騰騰的池子裡。
「看,」老頭說,「你現在沒什麼理由回家了吧。」
他大笑起來,戴維拔劍向他刺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會這樣做,他只是如此憤怒,如此傷心。還從來沒有過這樣被背叛的感覺,此刻,彷彿身體的控制力被什麼東西代替了,是某種他身體之外的東西,所以他似乎失掉了自我的意志力。他的手臂自動舉起,向老頭砍去,刺破了他的棕色長袍,下面的皮膚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老頭往後退,他用手指去摸胸前的傷口,縮回來時手指變成了紅色。他的臉開始變了,伸展開來,呈現半月的形狀,下巴向上捲曲,尖到幾乎接上他的歪鼻梁,一塊塊頭髮從頭頂頭蓋骨上長出來。他撩開長袍,戴維看見金綠相間的衣服,用華麗的金腰帶束著,還掛著一支金色匕首,像蛇身一樣是捲曲的。衣服的布面上有道劃痕,戴維的劍正是打那兒刺穿了那漂亮的布料。除此之外,老頭的手裡出現了一個扁平的黑色圓盤,他在空中輕輕一撣,圓盤變成了一頂歪歪扭扭的帽子,他把它戴在頭上。
「你,」戴維說,「你去過我的房間。」
扭曲人朝戴維噓聲打噤,他腰間的匕首扭轉翻動,好像真的是一條蛇。他的臉因憤怒和痛苦而扭曲了。
「我曾走進過你的夢境,」他說,「你所想的一切,你所感受的一切,你所恐懼的一切,我全都清楚。我知道你是個令人討厭的、滿心妒忌和仇恨的小孩。儘管這樣,我還是打算幫助你。我要幫你找到你媽媽,可是你呢,刺傷了我。哦哦哦,你是個可怕的小子。我會讓你很可憐,非常可憐,以至於但願自己沒有來到這個世上,不過——」
他的聲調突然變了,變得冷靜而理智,這讓戴維更加害怕。
「我不會那樣做,因為你還會需要我的。我能帶你找到你要找的人,然後還能帶你們兩個回家。我是唯一能真正做到的人。我只想要一件小小的東西作為回報,很小很小,你根本不會察覺到它……」
他被羅蘭回來的聲響驚擾了,沒能繼續說下去。扭曲人在戴維眼前搖動手指頭。
「我們還會再談的,也許我們行動的時候你會多一點感激。」
扭曲人開始轉圈,他越轉越快,越轉越猛,最後在地下鑽了一個洞,消失在戴維的視線中,只留下那件棕色長袍。他的唾沫已經滲入地下,戴維世界的影像再也看不到了。
戴維感覺羅蘭到了他身邊,他們兩個朝扭曲人留下的黑洞裡張望。
「那是誰?是什麼?」羅蘭問。
「他偽裝成老人,」戴維說,「他跟我說,他能幫我回家,他是唯一能夠做到的人。我想他就是守林人說過的那個,他把他叫做騙術精靈。」
羅蘭看見血從戴維的劍刃上滴下來。
「你刺傷了他?」
「我生氣了,」戴維說,「事情就那麼發生了,我沒法阻止自己。」
羅蘭從戴維手中接過劍,從灌木叢裡拽了一大片綠樹葉,把劍刃擦乾淨。
「你必須學會控制自己的衝動。」他說,「劍渴望被使用,它渴望染血,這就是它被鑄造出來的使命,它在這世上別無其他目標。如果你不控制它,它就要控制你。」
他把劍遞迴戴維手中。「下次你見到那個人,不要只是刺傷他,而要殺了他。」羅蘭說,「不管他說些什麼,他對你沒有好處。」
他們一起走到賽拉那邊,她正在啃地上的草。
「你在那後面看見了什麼?」戴維問。
「我想,跟你看到的沒什麼兩樣。」羅蘭說。他有點生氣地搖搖頭,因為戴維違反了他的命令。「是什麼東西殺了那些人,並且吸乾血肉,只剩下骨頭,然後把他們的骨骸掛在樹上。森林裡目光能及之處滿是屍體,地上的血還沒乾。不過他們死前也傷了那『獸』,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地上留有一種污穢的物質,黑色的,腐爛了,有一些他們的矛和劍的尖都被這種物質熔化了。如果它會受傷,那麼也能被殺死,不過這對一名士兵和一個男孩來說就勉為其難了。不關我們的事,我們上馬走吧。」
「可——」戴維說。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故事裡可不是這樣,士兵和騎士斬殺龍和怪物,他們從不懼怕,更不會因為死亡的威脅而逃開。
羅蘭已經跨坐在賽拉背上,並伸出手,等著拉戴維上來。「戴維,你要是有話,就說吧。」
戴維想找到合適的措辭,他不想冒犯羅蘭。
「這些人都死了,而殺死他們的那東西雖然受了傷,可是還活著。」他說,「它還會殺人,不是嗎?會有更多的人死掉。」
「也許是的。」羅蘭說。
「那,我們不該做點什麼?」
「你的建議是,用我們名下這一把半的劍捕殺它?這兒的生活充滿恐怖與危險,戴維,我們面對那些不得不面對的。很多時候我們必須選擇為更大的利益而出手,哪怕冒著生命的危險,但是,我們不作無謂的犧牲。我們每個人活著只有一條命,也只有一條命能拿出來。把它扔在毫無希望的事上,可不是什麼榮耀。來吧,咱們走。暮色漸沉了,咱們得找個地方過夜。」
戴維又猶豫了一下,然後抓住羅蘭的手,被拉上馬鞍。他想著所有那些死去的人,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生物能對他們造成那樣的傷害。那輛坦克還泊在戰場中央,顯得困窘而不搭調。不知為何,它從他的世界找到來這裡的路,沒有一個駕駛員,甚至顯然沒有被駕駛過。
坦克留在了他們身後,這時戴維想起了在扭曲人的唾沫池裡看到的情景,還有他說的那些話:
「他們一點兒都不想念你。你不在他們很高興。」
那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吧?可是畢竟戴維看見了爸爸溺愛喬治的樣子,爸爸同羅斯走在一起時拉著她的手、注視她的樣子,他猜到每個夜晚他們關上房門後做的事情。假如他找到回家的路,而他們並不想讓他回去,怎麼辦呢?假如他們真的沒有他更高興呢?
而扭曲人說,他能解決那些問題,能找回他媽媽,並把他倆帶回家,而且只要一個小小的回報。羅蘭踢馬刺催促賽拉向前走時,戴維在想,會是怎樣的回報呢?
而此時,在遠遠的西邊,耳目不能及的地方,一陣勝利者的呼嘯在空中升起。
狼群已經找到了跨過峽谷的另一座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