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維站在樹林中央,盯著再次現身的那棵樹上的細繩和樹洞。附近的一棵樹剛被動物的爪子抓過,血似的樹液從樹幹上的傷口滴下,污了下面的雪。一股小風吹來,搖動了它的鄰居,它們用枝杈愛撫著它的樹冠,使它平靜,叫它安心,讓它知道它們的存在。天上的雲開始散去,陽光透過雲縫噴射而出。這個世界正在改變,由於扭曲人的終結而改天換地。
「現在是離開的時候,可我並不確定是不是想走。」戴維說道,「我覺得還有好多東西沒有看到。我不想讓事情又變回原來的樣子。」
「那邊有人等著你呢,」守林人說,「你得回到他們身邊。他們愛你,沒有你,他們的生活會更加乏味。你有爸爸,有弟弟,還有一個只要你願意就會成為你母親的女人。你必須回去,不然他們的生活就會因為少了你而沒有生機。某種程度上,你已經做了決定,你抵制了扭曲人的交易。你選擇的不是生活在這裡,而是生活在你自己的世界。」
戴維點點頭。他明白守林人是對的。
「要是就這副樣子回去,大家肯定會問這問那的,」守林人說,「你得把身上穿的全留在這兒,包括劍在內。在你自己的世界,這些都用不著。」
戴維從馬背上拿下包裹,裡面裝著他破舊的睡衣褲和睡袍,到灌木後面把它們換上。以前的衣服現在穿著很奇怪,他已經改變了許多,這些衣服彷彿屬於另一個人,一個隱約有些熟悉,卻又比他年輕得多、傻得多的傢伙。它們是一個孩子的衣服,而他已經不再是個小孩了。
「請告訴我一些事。」戴維說。
「你想知道什麼都行。」守林人說。
「我來這兒的時候,你給了我一些衣服,一個男孩的衣服。你有過孩子嗎?」
守林人笑了。
「他們都是我的孩子,」他說,「每一個迷失的,每一個找到的,每一個活過的,每一個死去的,所有的,都以他們的方式成為我的孩子。」
「你一開始帶我去國王那兒的時候,就知道他是假的嗎?」戴維問。這個問題從守林人再次出現之後就一直困擾他。他無法相信這個人會故意把他帶入危險的境地。
「假如我早早地把我所知道的,或者我所猜測的關於國王和那騙子的事告訴你,你會怎麼做?你剛來到這兒的時候,整個兒浸在憤怒和悲傷裡,你會陷入扭曲人的誘騙,那樣的話,一切都將失去。我原本希望能親自帶你去國王那兒,一路上,我又努力想幫你看清自己面臨的危險,可是事與願違,倒是其他人一路幫了你。最後,是你自己的勇氣和信心指引著你,讓你理解了你在這個世界和你自己那個世界的位置。我第一次發現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孩子,可是現在,你正在長大成人。」
他向男孩子伸出手去。戴維握了手,然後放開,抱住守林人。過了片刻,守林人也抱住他,他們就那麼擁抱著,陽光為他們戴上花環。直到男孩要離開。
戴維走向賽拉,親吻她的眉毛。「我會想你的,」他輕聲對她說。馬兒輕輕嘶鳴,用鼻子摩挲男孩的脖子。
戴維走向那棵老樹,回頭望望守林人。「我還能回到這兒來嗎?」他問。守林人給了一個詭異的回答。
「到最後,」他說,「大多數人都會回到這兒來。」
他抬手告別。戴維深吸一口氣,走進樹幹裡。
戴維先聞到麝香、泥土和老葉乾枯的味道,他觸摸樹的內壁,手指抵著樹皮,感覺很粗糙。雖然樹很大,可他沒走幾步就一頭撞進了內部。被扭曲人指甲抓傷的胳膊還在疼,他感到有點幽閉恐懼症狀。看來似乎無路可出了,可守林人不會騙他的。不,一定是哪兒出了岔子。他決定返回到外面,可當他轉回去的時候,先前的入口不見了。樹已經把自己完全密封起來,現在他是被困在裡面了。戴維開始大聲喊救命,用拳頭捶樹,可是喊出的聲音只在他身邊迴響,嘲諷地彈回到他臉上,直到消逝於無聲。
突然有了光。樹被封住了,可從上面有光照亮。戴維抬頭一看,只見什麼東西星星般閃爍著,他看著它越來越大,朝他站立的位置下降,抑或是他在升高,向上去迎接它,他所有的感覺都亂了。他聽見不熟悉的聲音——金屬與金屬碰撞,車輪的刺耳尖響——捕捉到一陣刺鼻的化學氣味從很近的地方散過來。他看見了——光,樹幹裡的凹槽和裂縫——可漸漸地他意識到自己是閉著眼的。果真如此的話,一旦睜開眼睛,他能看到更多嗎?
戴維睜開眼睛。
他躺在一張金屬床上,房間很陌生,兩扇大窗可以眺望寬闊的草坪,孩子們在護士的陪伴下散步,或是坐在輪椅上,由穿白衣的護理人員推著。他的身邊擺著花,右手臂上扎著吊針,上邊一根管子連在金屬架子的一個瓶子上。他的頭上纏著繃帶,伸手去摸,只摸到繃帶,沒摸著頭髮。他慢慢掉頭向左,這動作把脖子弄疼了,頭也突突抽痛。在他身邊的椅子上睡著的,是羅斯。她衣服起了皺,頭髮沒洗,有點油污。一本書放在她腿上,書頁用一根長長的紅帶子做了記號。
戴維想說話,可嗓子太乾,又試了試,終於發出了嘶啞的聲音。羅斯慢慢睜開眼睛,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戴維?」她說。
他還是不能很好地說話。羅斯從水瓶裡倒了一杯水,把玻璃杯遞到他唇邊,撐起他的頭,讓他喝水容易一點。戴維看見她在哭,她把杯子拿走的時候,幾滴眼淚滴到他臉上,滴到他嘴裡的,他嘗了嘗滋味。
「哦,戴維,」她低聲說,「我們都好擔心。」
她把手掌放在他的臉頰上,溫柔地撫摸著。她止不住地哭泣,可戴維明白她是高興得流淚。
「羅斯。」戴維說。
她身子向前傾。
「我在,戴維,什麼事?」
他將她的手握在手裡。
「對不起。」他說。
然後,他沉入無夢的酣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