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看了看通風管道的裡面。
管道內部的空間看上去非常狹窄,如果他穿著連帽衫的話,或許根本就沒法鑽進去。
他一把將連帽衫的袖子從手臂上拉了下來,隨後脫掉了連帽衫,將其扔在岩架上,一雙赤裸的手臂頓時冒出了好些雞皮疙瘩。他估摸著待會兒在管道裡爬行主要得借助於兩隻腳的力量,於是他決定將腳上的襪子都脫掉,以免在管道壁上打滑。
他將頭伸進了管道口。
起初,他的肩膀幾乎被管道壁給卡住了,不過他堅持緩緩地扭動著身體,一分鐘之後,他的上半身終於鑽進了管道裡。他的兩隻手臂在身體前方伸直了,兩隻腳使勁蹬著岩架,試圖將自己的下半身也推進管道。當他的腳趾觸碰到薄薄的金屬管壁時,頓時覺得快被凍僵了。
待他的整個身子都進到了通風管道裡時,心頭掠過了一絲恐慌。他覺得自己幾乎不能呼吸了,左右肩膀被兩側的管道壁擠壓得難受。同時他也漸漸明白,在自己目前的處境之下是不可能再倒退著爬出管道了。如果真要強行後退,那麼兩邊肩膀都會脫臼。
他唯一的移動方式就是用腳指頭奮力蹬著管道內壁前行,可是這種方式沒法讓他後退。
他在管道裡一英吋一英吋地緩緩向前挪動。
身上仍然還在流血。
先前的攀岩令他全身的肌肉都緊張而痠痛,神經也備受折磨。
前方只能看到一團漆黑,他的身體在管道壁上摩擦著,這「窸窸窣窣」的聲音一直在整個管道裡迴蕩。
每當他停下來的時候,聲音便消失了。
他便置身於一片全然的寂靜中,其間偶爾會傳來陣陣令他聽了心驚肉跳的「砰砰」聲——這是金屬管道隨著溫度波動而不斷膨脹或收縮的聲音。
在黑暗中爬行了五分鐘之後,伊森突然想要回頭看看先前進入的管道口。長久地籠罩在無望的黑暗中,他迫切地渴望再瞥一眼光明,從而給自己一絲小小的慰藉。可是在這狹小的管道空間裡,他卻沒法將頭扭到足以看到身後的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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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斷地向前爬行著,爬行著,爬行著。
四面八方都是漆黑一片。
半個小時之後,也許是五個小時之後,或者是一天之後……他不得不停止了爬行。
他的腳趾因過度勞損而痙攣起來。
他頽然趴在金屬管壁上。
全身顫慄著。
口渴得厲害。
他覺得饑腸轆轆,然而卻沒法伸手取出放在褲兜裡的食物。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胸膛貼在金屬管壁上強烈而有節奏地上下起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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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漸漸睡著了。
或者說是失去了知覺。
甚至可能是短暫地假死了幾分鐘。
當他再次醒來時,整個身體下意識地在管道裡猛烈地掙扎起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時間的早晚,滿眼看去只有一片純粹的漆黑。
有那麼一刻,他驚恐萬狀地以為自己被人活埋了,他使勁呼吸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有人在對著自己的耳朵尖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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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繼續爬行了許久,在他看來,時間漫長得像是過了好幾天。
他在黑暗中待得越久,眼前就越是頻繁地出現夢幻般的奇異光芒。
這幻象中的光芒有著明艷的色彩,在黑暗中帶給視覺極大的衝擊。
隨著他在這幽閉的黑暗空間裡爬得越來越久,他的思想意識便越來越強烈地被一個念頭所吞噬——這一切事情都不是真實存在的。
包括松林鎮、峽谷、怪獸以及你本人在內,一切都是不真實的。
那麼眼下又是怎麼回事?我現在在哪裡?
你在一條又長又黑的管道裡,可你這是要去什麼地方呢?
我不知道。
你是誰?
我是伊森·柏克。
不,我問的不僅僅是你的名字。
我是本傑明的父親,特麗薩的丈夫。我住在西雅圖安妮女王街區。我曾在第二次海灣戰爭中擔任黑鷹直升機飛行員,在那之後我成為了一名特勤局特工。七天之前,我來到了松林鎮……
從這些陳述中並不能看出你的身份和性格。
我愛我的妻子,可是我卻對她不忠。
沒錯,按這種方式繼續往下說吧。
我愛我的兒子,可是我卻很少陪伴在他身邊。對他來說,我不過是他天空中的一顆遙遠的、可望不可即的星星。
說得很好。
我總是懷著良好的意願去做各種事情,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總是扮演失敗者的角色。我總是傷害我所愛的人。
為什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
你的精神出問題了嗎?
有時候我會認為自己仍然在那間酷刑室裡,我似乎從來沒有從那裡走出來過。
你的精神出問題了嗎?
你認為呢?
這我沒法判斷。
為什麼?
因為我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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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又看到光的時候,他以為那又是眼前出現了幻覺,只是這次的光芒並沒有奇妙的艷麗色彩,也沒有給視神經帶來太大的衝擊。
他只見到前方很遠處有一個持續的藍色光點,就像一顆垂死的星星所散發出的光芒,極其微弱。
他一閉上眼睛,光點就消失了。
他再度張開眼睛,它又重新出現在了眼前。置身於這個極易引致幽閉恐懼症的空間裡,這藍色的光點成為了唯一一個能令他的頭腦保持理智清醒的元素。雖然它不過就是一個光點而已,可他卻能自如地讓它在自己眼前消失或重現,這是他目前生命中僅存的一點點控制力量,他自然會無比迫切地追尋著它。
對此時的伊森來說,它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和靈魂停靠的港灣。
伊森心裡想著,拜託了,讓一切都回歸真實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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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森的視野中,那顆發出微弱藍光的「星星」變得越來越大,同時他還能聽到一陣柔和的「嗡嗡」聲從同樣的方向傳了過來。
伊森停下來休息了一會兒,身體靜止不動時他能感覺到自己所處的通風管道正在輕微地震動著。
在黑暗中待了好幾個小時之後,這種跟先前不一樣的新鮮感覺令伊森倍感安舒,他覺得自己目前感知到的震動就像兒時依偎在母親懷裡時所感受到的母親的脈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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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兒,那顆藍色「星星」的形狀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正方形。
隨後它漸漸填滿了伊森的整個視野,他的心臟不由得狂跳不已。
很快地,它來到了伊森前方十英呎遠的地方。
然後又縮短到了五英呎。
伴隨著左右肩膀與兩側管道壁摩擦造成的劇烈疼痛,伊森的兩隻手臂伸到了管道口的外面,這種重獲自由的感覺像極了久旱逢甘霖的喜悅。
他趴在管道口,看到下方有一根直徑比原先的管道大一倍的粗管道,另外還有許多橫向的小管道與這根主管道相交。
主管道裡充滿了柔和的藍色光芒,光源是下方很遠的一顆燈泡。
同時,他看到主管道的底部有一個進風口。
從伊森目前所處的位置到主管道進風口的風扇葉片,足足有一百英呎的距離。
伊森感覺自己正在俯瞰一口深井。
每隔十英呎,就有更多的管道與主管道會合,它們當中有一些甚至比主管道還粗得多。
伊森抬起頭來,發現主管道的頂部就在他頭頂上方兩英呎處。
該死!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採取什麼行動了。他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可是他實在不想那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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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森採用先前在岩縫裡攀爬的方式爬入了主管道,他將兩腿分開,兩隻腳掌各自抵住了身體兩側的管道壁。
他光著兩隻腳,腳掌與金屬管壁貼合得極為緊密。儘管他知道只要稍有不慎,自己就會跌入主管道底部那個正在轉動的風扇上,可他還是因為自己終於擺脫了先前那根狹小管道而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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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極慢的速度向下移動著,一次只挪動一隻腳。每次向下挪動腿腳時,他都會用兩隻手臂死死地抵住管道壁,緊接著再將壓力重新轉移到腳掌。
向下移動了四十英呎之後,他在自己遇到的第一根較粗的水平管道口坐了下來。他一面盯著主管道底部「嗖嗖」飛轉著的風扇葉片,一面吃掉了褲兜裡僅存的一點胡蘿蔔和麵包。
先前他滿腦子一直只想著逃生的事情,直到這時他才開始思索所有這些管道設施的用途到底是什麼。
他並沒有急著繼續向下行進,而是回頭看了看自己背後的水平管道。他留意到幽暗的空間裡每隔一段固定的距離都安置著一塊發光的面板,那些面板一直延伸到了他視野的盡頭。
伊森翻身進入了這根橫向管道,用兩隻手和兩隻膝蓋支撐著身體,沿著金屬管壁攀爬了二十英呎,來到了第一塊發光面板的旁邊。
他停在面板的邊緣,內心突然湧起了一陣夾雜著恐懼的強烈興奮感。
這壓根兒就不是什麼發光的面板。
而是一個通風孔。
他透過通風孔看到了下面是鋪著格子磚的地面。
通風管道裡的氣流令伊森覺得非常溫暖,這股暖流像極了七月裡的海洋微風。
他在原地等了許久。
觀察著。
什麼也沒發生。
他能聽到空氣在管道裡流通的聲音,還有自己的呼吸聲,以及金屬管道熱脹冷縮的聲音,別無其他了。
伊森用手握住了通風孔的隔柵。
他輕而易舉就將它提了起來,它並沒有被螺絲或釘子固定,也沒有被銲接在管道壁上。
他將隔柵放到一邊,牢牢地抓住了通風口的邊緣,試著鼓起勇氣從那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