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起來梁和就接到了李琬打來的電話,意外之餘不免有些緊張,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捏著牙刷柄,筆直地站在客廳裡聽電話那頭的人講話,心裡時不時地還打著個突兒。
李琬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問老爺子這幾天身體狀況如何,從字裡行間梁和才知道,老爺子臨出發前身體有些不舒服,隨身還帶著藥,而她一點兒也沒察覺。想到這兒梁和有些汗顏,好在李琬沒追究,只是讓她多提醒著點兒老爺子,她慌忙應道。
末了,李琬沉吟片刻,才開口問道,「不剩幾天過年了,準不準備回來?」
又是這個問題,梁和思忖著怎麼回答比較好。她覺得有些奇怪,在老爺子面前她可以假裝糊塗地打打太極,可是一到李琬面前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果然是影響太深刻麼?梁和一邊自我檢討一邊尋找著說辭,可還沒來得及開口,握在手中的手機就被人拿走了,她轉身一看,就看見某人挺拔的側影。
顧淮寧對付顧母已經很有一套,三言兩語把話題岔開,然後又三言兩語糊弄的顧母掛掉了電話,到最後也沒提到底回不回家。
梁和有些苦惱地看著手中被塞回的手機,「這樣好麼,媽會以為我不想回去才把燙手山芋塞給了你。」不過,他接過手機的時候她確實鬆了好大一口氣。
顧淮寧聽了稍稍一挑眉,開始對著鏡子刮鬍子。梁和一移視線,大致掃了某人一眼,大冬天的一件白色無袖背心,再搭上寬肩窄腰的身材,雪白的泡沫在嘴上圍了一圈兒,看上去有些滑稽,不過某人刮得很認真。這幾個鏡頭交叉形成一個,嗯,很養眼的畫面,她免不了開始想入非非。
某人不覺,洗乾淨之後才開口說道,「這種問題我來回答比較妥帖。」一來是他的工作問題不能隨意想回就回,二來是,他不想母親老拿這個問題來為難她。
梁和想了想,覺得這人說的有道理,正準備接水刷牙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抬起頭來看向鏡子裡的顧淮寧,「不過,你為什麼寧願在山上待著也不願意調回C市?」
說著只見他擦臉的動作頓了一頓,撤下毛巾之後表情依舊如初,看向梁和的時候甚至還帶了一點兒笑意,他替她擠好了牙膏,塞回她手中的時候又順便捏了捏她的臉,「先刷牙,等有時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就會明白了。」
又不說。梁和癟癟嘴,鬱悶地對著鏡子刷牙,見他穿著軍裝外套從臥室裡出來又含糊不清地問道,「你要出去?」
「嗯,我去見老爺子,再跟二叔一起去一趟師部。」
「哦,」梁和應道,忽然想起李琬的話,又忙不迭地添了一句,「那你記得提醒老爺子吃藥,媽說他最近身體不好。」
顧淮寧微微皺了皺眉,末了,淡淡地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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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豹車穩穩地停在了團部門口,顧淮寧還沒進辦公室的大門就看見等在門外的高詠君,詫異過後無聲地笑了笑,開門帶著他進去。
「一大早的在站崗?」
他好心情地開了一句玩笑,高詠君卻沒有因為這句玩笑而放鬆面部的表情,依舊是筆直地站在那裡,直到顧淮寧命令他,才挨著椅子坐下,想了半天,說道:「團長,昨天那個是您媳婦兒吧?」
「嗯。」顧淮寧毫不避諱地承認,順便囑咐他,「這事兒先別告訴她,很快就能解決,你也別往心裡去。」
高詠君不吱聲地低下頭,其實他心裡覺得挺愧對顧團長的。原本他是在通訊營,某一次基地舉行比賽和評比的時候拔了頭籌,得了第一名,回來以後,除了一紙證書之外隨之而來的還有顧淮寧對他刻意的培養與提拔,可以說,走到今天這個位置顧淮寧這個團長功不可沒。軍牌這件事兒是明顯的栽贓陷害,這點兒他雖然拿不出證據但可以做到問心無愧,只是一下子把顧淮寧也拉了下水,他心裡就特別過意不去。
「團長,要不,這事兒您就別頂著了,上面處罰就處罰吧,我認了。」他是想過了,大不了轉業走人,反正他有技術在身,也不愁沒飯吃,不過就是不甘心罷了。
顧淮寧聽了這話臉色微凜,「這事兒可沒你想得那麼簡單,你老實告訴我,你跟買軍牌那幾個人有沒有關係?」
高詠君心裡一咯登,趕緊保證,「沒有,絕對沒有。」
「那就行。」顧淮寧的臉色微微好轉,末了還笑了笑,「這事兒不用你操心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我心裡有譜。」
他這話不是安慰,是確實心裡有譜,畢竟有尊大神在招待所裡供著呢。顧淮寧不疾不徐地向招待所走去,走到老爺子的房間時聽見從裡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聲,一推開門,頓時煙味兒繚繞,他被嗆得也跟著咳嗽了一聲。老爺子正在吸煙,看神情還頗愜意。
顧淮寧輕笑了下,敲了敲房間門提醒老爺子,「您這幾天不吃藥了,改吃尼古丁了?」
顧老爺子淡定地瞟了他一眼,「抽幾根煙解解乏。」
顧淮寧聽了微微斂了笑容,半晌才開口道,「二叔呢?」
「說是一會兒來,到時候你開車送你二叔回去,順便跟他去見見幾個人,吃一頓飯。你也別不樂意,我就不出面了。」
顧淮寧有些失笑,老爺子還把他當孩子呢,他在部隊上混了這麼幾年還不清楚該怎麼為人處世。還記得剛當兵的時候,因為沒人知道他的背景就沒什麼避諱地分到了一個苦地方,二叔想著把他調上來,卻直接被他拒絕了。後來二叔又三番五次的提起,直到他受不了了二叔才說了實話,說其實是老爺子怕他吃苦,別看他當初說當兵的時候老爺子不管,其實心裡也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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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葉韻桐電話的時候梁和正在給張欣補英語。雖然現在是寒假,但是張欣作為轉校生,入校的時候需要考試,小姑娘生來就對ABC不感冒,英語成績差得不行,每次運氣好了就是剛過及格線,一般情況下都是在60分以下徘徊,把林然急得夠嗆。小姑娘自己不著急,因為按照她的說法是,她長大又不出國,英語學那麼好幹嘛。不過眼下因為入學考試,所以不得不惡補一下了。
「最近在忙什麼,也不來家裡玩兒?」
梁和瞅了一眼在自己手下委屈地寫著翻譯題的張欣一眼,說:「我在幫一個孩子補習英語,走不開。」
語罷從那頭傳來葉韻桐爽朗的笑聲,「這種教書的活兒應該交給葉以禎來幹,要不,你帶著那孩子來,我順便把相冊還給你。」
梁和還沒答話,袖子被張欣拽了拽,小姑娘滿眼都是期盼,這孩子已經被她圈了好幾天了,想了想,梁和答應了下來。
小姑娘好不容易放風了,一到葉宅看見滿院子漂亮的景色就忍不住驚呼,梁和好笑地摸摸她的腦袋,剛想說什麼就聽見小姑娘又一聲驚呼,梁和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竟然看見了葉以禎。
只見他穿著一件灰色的毛衫,兩手悠閒地插在卡其色長褲的口袋裡,看見她們的時候微微一笑,表情溫和地恰到好處,難怪小姑娘花癡了,梁和揉了揉張欣的腦袋,笑了笑。
葉韻桐在B市待了這麼幾年,也是識得張政委的,看待張欣也很親切,把她帶來的作業交給了葉以禎,讓他親自輔導。輔導慣了碩士研究生的葉老闆二話沒說,一雙溫柔乾燥的手牽起張欣的手帶著她向書房走去。
小姑娘肯定很興奮。梁和暗想,因為她一邊走一邊扭過頭來衝她擠眉弄眼地做鬼臉。
葉韻桐笑看著張欣的背景,「年紀小了就是有好處,不識愁滋味不說,一點兒小事兒也能樂上半天。」
梁和笑了笑,接過葉韻桐遞過來的相冊,妥善放了起來。
「葉老,最近怎麼樣?」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
葉韻桐喝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道,「還成,過幾天就能出院了,其實就是年紀大了點兒,醫生說多觀察觀察總是有好處的,就一直壓著不讓出,現在老爺子發脾氣了。」
梁和抿唇笑了笑,一抬頭看見葉韻桐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臉,不禁問,「怎麼了?」
葉韻桐笑著搖了搖頭,「我對母親已經沒什麼印象了,這幾天看了看照片,再看一遍,真覺得像。」
這話梁和聽了很多次,因為外婆年輕的時候很美,所以她聽到這種話總是很高興,如今再聽外婆的另一個女兒說,她的感覺卻是很複雜。
「我跟你說過我恨過她吧,雖然這麼長時間過去之後這感覺淡了許多,可是心裡免不了還是有疙瘩。」她頓了頓,復又說道,「前幾老爺子閒來無事,跟我談起了母親。他說,當初母親不是有意拋下我,是他懇求,懇求給他留下一孩子,才沒帶走我。」
梁和錯愕。
葉韻桐苦笑,「你說我多荒唐,當初我以為自己沒人要,卻不曾想,是這樣。梁和,你告訴我,母親她,過得好麼?」
梁和想說話,可是忽然一陣心疼讓她難以開口。外婆好麼?離開之後外婆再也沒有嫁娶,孤獨終老。還有她的媽媽,一生多疑,不相信男人,直至最後在車禍中終結自己的生命。這算好麼?她忽然發現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猛然站直了身子,吸氣說道,「我們,我們不談這個好麼?」
梁和的反應讓葉韻桐驚詫,可是也間接說明了一些,她壓低了眉眼,替梁和順了順氣,附和道,「好,我們不說了,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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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留在葉宅吃,葉韻桐堅持,梁和拒絕不了。趁葉韻桐做飯的時候梁和去書房察看張欣小姑娘的功課,也不知道葉老闆授課技術如何,總覺得像他這麼通情達理的人,應該很會給學生放水。
梁和心裡嘟囔著,推開門看到的情景,讓她稍稍有些驚訝。只見小姑娘正認認真真地伏在大書桌的後頭寫作業,兩條沖天辮翹得老高,而葉以禎正坐在一旁看書,帶著一副細框眼鏡,倒是很有老師的樣子。梁和會心一笑,剛想關了門退出去,就被不經意抬頭的張欣逮住,高高地喊了一聲「梁阿姨」,讓梁和生生卻步,滿頭黑線的站在了那裡。
葉以禎聽著聲響也望了過來,眸子裡帶有淡淡的笑意,梁和只得硬著頭皮走進去,假裝嚴肅地翻了翻張欣的作業本,「作業都寫完了,句子翻譯了沒有?」
小姑娘翻個白眼,「早寫完了,而且,錯誤也改完了,葉叔叔比你講得好。」
梁和聽了氣悶,而葉以禎卻笑呵呵地拍拍小姑娘的腦袋,放她去休息。小姑娘聽了撒歡地跑了,留下梁和一個人在書房跟葉以禎獨處。
她說不上多瞭解這個男人,只是直覺他跟顧淮寧會是同樣的人,所以在他面前氣場免不了就弱了一些,只是葉以禎似乎沒什麼感覺,依舊淡定自若地坐在沙發上看手中的資料,中途一抬頭,看了她一眼,莫名其妙地就笑了。
「你笑什麼?」
「我在想,你跟顧三兒結合在一起的過程應該很奇妙。」注意到梁和聽到這句話後如炬的目光之後,葉以禎又添了一句,「在我看來他很挑剔的。」
梁和囧了囧,回答道,「他說過,與其用找一個更好的人,不如找一個人過更好的生活。」是這樣的意思吧,她沒有理解錯吧?
「他就是用這個跟你告白?」
梁和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不料他支著下巴笑了笑,淡淡的說了一句「愛情和毒藥?有點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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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開始飄起了小雪,梁和冒著雪和張欣兩人從葉宅走了回去,一路上不算多近,但是小姑娘喜歡雪,咋咋呼呼地走了一路,也不覺得累。送到家的時候林然已經下班,她在院裡的幼兒園當老師,今天是最後一天,所以下班比往常早了一些。
林然看見兩人凍紅的臉有些心疼,趕忙把兩人拉進屋暖和暖和,一人手裡還塞了一杯自製的茶水暖身梁和品茶了一口,直呼好喝,「嫂子好能幹。」
林然笑,「這只是小本事,算不了什麼。」說著打發張欣去屋裡寫作業,小姑娘不情願,可是看母親嚴肅的眼神,還是端著杯子往屋裡走。
見女兒房間的門關上了,林然才又開口道,「和和,顧團的事情解決的怎麼樣了?」
「事情?什麼事情?」梁和放下杯子,有些不解。
林然有些急,「還能有什麼事情,這幾天院裡傳的沸沸揚揚的,好幾個家屬知道我們走得近,送孩子來上學的時候也不忘向我打聽,我只能推脫說不清楚。那軍牌的事情,搞清楚沒有?」
話音剛落林然就聽見得的一聲茶杯落桌的聲音,她一抬頭,看見梁和有些蒼白的表情。她稍稍緩了緩,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你,你不知道?」
梁和勉強向林然笑了笑,無限苦澀地開口,「對,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