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瀋陽很久了,這幾天在家裡陪母親,因為無所事事,所以總是很容易回憶起自己從前的生活。
母親說她在C市和B市待了那麼些年,回到瀋陽恐怕會有些不適應,她笑而不答,替母親掖了掖搭在腿上的被子,神色平和。
去年母親得了腦血栓,下肢全部癱瘓,一隻手也不利索。她回來的那一天,看到母親癱坐在床上,卻努力對她微笑的樣子,潸然淚下。她已經習慣一直一個人在外面了,定期與母親通電話,無論是在C市還是在B市,她都會說自己很好,很喜歡這裡。那天的母親聽了總會柔柔一笑,告訴她,她也是一切都好,讓她安心工作。
其實她騙了母親,她一點兒也不喜歡C市,C市的夏天每年能熱的人脫掉一層皮,她來C市那麼多年,卻依舊不習慣這裡的天氣。她喜歡瀋陽,那裡的夏天不太熱,她可以過得毫無顧忌。而在C市,她隨便動一動都要出一身汗,衣服一被浸濕,就黏黏的很難受。
母親也騙了她,患了這樣重的病,卻告訴女兒,她很好。識破謊言的那一刻,她趴在母親的膝頭,哭得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這些淚水她自己都不知道忍了多久了,直到這一刻落下來,她才驚覺,原來她還會哭。
初回來的那幾天,她不怎麼說話,每日裡除了照顧母親,就是坐在一旁發呆。等到過了幾天,她才終於可以開口跟母親談談那段在C市的生活。
她告訴母親,其實她很不習慣C市的生活,曾經有很多次想要偷偷跑回來瀋陽,可是因為怕她擔心,就只要咬著牙堅持在那裡。
她說她不喜歡C市的菜系,那裡的菜甜甜的辣辣的,每次她的胃都備受折磨。她又講到自己的學習,這是她不多的可以值得驕傲的地方,在高中的時候每年可以拿到獎學金,而在大學,則更是女學員中的翹楚。
「教官說,如果我表現好的話,說不到可以到西點軍校去深造。哈哈哈。」此刻的她笑得像一個向母親撒嬌的小女兒,笑意盛滿了整張臉,看得母親也跟著她笑了起來。
母親終於倦了,躺在床上休息了,她也終於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望著窗外漸黑的天色,週身湧上來一股冷意。幸而母親睡著了,不然,她記憶中那點兒可憐的美好細節,就快要說完了。
剩下的都該是些什麼呢?她努力回憶。
高中的時候她坐在林珂的前面,林珂人長得漂亮,卻不愛學習,每次到了交作業的時候總是會在她肩膀一拍,借作業來抄,這種一到夏天就炙熱的感觸讓她有些反感,她扭過頭去,總能看見林珂一張笑意盎然的臉,她總是說:「時雨,作業借我看一下,淮寧他不給我看。」
她說的時候嘴巴總愛微微撅著,語氣有些抱怨,看在她眼裡有些扎眼,不過她總能很快收斂了自己的情緒,讓自己微笑地轉過身去,把作業遞給她。
她其實一點兒也不喜歡她,只是因為這個女孩子與一個人有太多的交集,她只有站在她身邊,才能與他說上話。這個人,就是顧淮寧。
林珂總是在顧淮寧的眼皮子底下抄作業,一旦被發現,顧班長就會二話不說的沒收作業,把作業還給她的時候次次都不忘叮囑她,下次不要再借給林珂抄。她每次都答應,卻又次次都反悔。因為她捨不得,她僅有的與他說話的機會,恐怕就剩下這些了,所以她捨不得放棄任何一次。
高中學業很緊,但是學校還是堅持每週為住宿生放一次電影,每次她都會窩在宿舍裡做習題背單詞,僅有的一次她被舍友拉去禮堂看了一部名為《一封陌生女人的來信》的電影,禮堂裡人影嘈雜,她看得有些昏昏欲睡,無奈舍友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動情時刻還落下幾滴淚,直到一陣悲切的音樂響起,她恍惚間,聽見電影的旁白傳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比得上一個孩子暗中懷有的不為人所察覺的愛情,因為這種愛情不抱希望,低聲下氣。這和成年女人那種慾火炙烈,不知不覺中貪求無厭的愛情完全不同。只有孤獨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的熱情集聚起來。我毫無閱歷,毫無準備。我一頭栽進我的命運,就像跌進一個深淵。從那一秒鐘起,我的心裡就只有一個人——就是你」
屏幕上的聲音落下,電影終場,人群漸漸散去,獨留她一個人坐在那裡,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