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袁瑞向孟來表白過三次,第一次是籃球年級決賽的前一天,孟來拒絕了他,他難過的把攢下來的十瓶汽水一口氣喝掉,第二天腹瀉不能比賽,孤軍奮戰輸掉的孟來一下場,便黑著臉用力拍了他一巴掌,他拉了一晚上肚子腿正軟,直接被拍的翻白眼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人已經在醫務室,汗流浹背的孟來在旁邊怒罵他:「是不是傻?生病了為什麼不請假?還站在球場邊曬什麼太陽!」
之後孟來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以前怎麼對他,就還是怎麼對他。袁瑞左思右想,覺得一定是他表白得不夠真誠,以至於孟來根本沒有把他喜歡他的事當真。
第二表白,發生在暑假放假前,袁瑞絞盡腦汁寫了一封聲情並茂的情書,趁著課間操的時候偷偷夾在了孟來書桌上的本子裡,然後便害羞且緊張的等著孟來的回應,從上午等到了中午,又從中午等到了下午,最後一節課是班會,孟來抱著一摞剛複印好的《暑假安全警示十不要》之類的材料分發給同學們,放假前的最後一天,氣氛非常熱烈,正有點熱鬧的發著發著,大家突然安靜了下來。
袁瑞還在狀況外,同桌指了指桌上幾張材料裡的一張,他奇怪的瞟了一眼,看到他親手寫的「親愛的孟來同學」幾個字,立刻懵了。
站在講台上準備開班會的孟來,也懵了。
窗外蟬聲鼓噪,教室裡鴉雀無聲。
班會後便放了暑假,袁瑞要照顧生病的媽媽,有同學找他玩兒,他也都婉拒了沒去過,偷偷給孟來打過一次電話,人家接了,他又結巴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假裝問作業怎麼做,孟來竟然真的一本正經的給他講題,隻字未提那封情書的事。
孟來不想提,袁瑞也不敢提。
他很後悔寫了那封情書,很後悔沒有好好看清楚那是個什麼本子,孟來一定覺得很丟人很生氣,只是涵養好才沒有揍他,現在還給他講物理題。
這也算是委婉的拒絕了吧。
孟來很受女孩子喜歡,也很喜歡逗女孩子玩,應該是直男。
袁瑞剛開始偷偷喜歡人家,也根本沒想過要表白,是索悅跟他說「世上無直男」,這個時候再想想,他也太搞笑了,為什麼要相信一個小學生?就算再聰明看書再多,索悅也才上五年級啊。
他想了很久,決定以後還是繼續偷偷喜歡孟來,再也不要說出來,也不要表現出來了,如果有同學問起那封情書,就說是惡作劇,希望孟來不要討厭他就最好了。
漫長的暑假過去,孟來還是光芒萬丈眾人簇擁的學霸班長,他還是成績中等性格內向的小透明,高二課程緊張,再也沒有籃球比賽,他們的座位離得很遠,像在銀河兩岸,沒有交集,也沒有交流。
開學三週後的一節體育課,老師帶著做完熱身之後,大家自由運動,有同學招呼袁瑞去打籃球,他遠遠看到孟來已經在籃球場邊蹲著繫鞋帶,便拒絕了,跑去和另外一撥男生踢了會兒足球,隊友說他個子高手臂長,派他去當誰也不願意當的守門員,對面的守門員是個一百八十斤跑不動的小胖子。
他守了半天門,足球一次都沒過來,他索性在草坪上盤著腿坐下了,不一會兒又開始放空。
最近最開心的事,就是媽媽的病情有所好轉,不用繼續住院可以回家休息,再過幾天就該月考了,這次要努力考得好一點,媽媽一定會高興的,索叔叔也會開心的,他對媽媽特別好,照顧得無微不至,是個特別好的人,要不要改口叫他爸爸啊?
「袁瑞!」
聽到有人叫他,他轉過頭。
孟來站在跑道上衝他揮了下手,問他:「喝汽水嗎?」
他心跳得有點快,頓了幾秒才說:「不喝,謝謝啊。」
孟來站在那裡沒動。
袁瑞以為他沒聽清楚,聲音大了些說:「我不喝。」
孟來朝他大步走過來。
袁瑞想也沒想趕忙站起來,連連擺手道:「不喝不喝,真的。」
孟來走到近前,搭著他的肩說:「你跟我過來。」
袁瑞走了幾步反應過來,一把抓住球門門柱,道:「我還要守門呢!」
孟來手還放在他肩上,不耐煩道:「他們踢得太爛了,根本進不了球,用不著守,你別抱著球門,撒手。」
以前他們在一起打球的時候,孟來去小賣部買汽水請大家喝,經常拉著袁瑞當跟班幫忙提袋子,每次袁瑞都特別高興。可他現在一點都不想跟孟來去了,說:「我真的不想喝汽水,不然我請你喝吧,但是隻能請你一個人,我只有五塊錢。」
孟來眉頭舒展開,有了點笑意,道:「行,你請我,走,一起買去。」
袁瑞卻還是抓著門框柱子,另一隻手從校服口袋裡掏出五塊錢,遞過去道:「給,你自己去買,我還要守門。」
孟來:「……」
袁瑞被孟來的手臂卡的脖子疼,一邊掙紮著「我不去我要守門」一邊被硬拖著走了。
身後一個足球遠遠的飛過來,「咚」一聲撞在門柱上被彈飛,真的進不了。
在小賣部買汽水,袁瑞把錢給老闆,說:「一瓶汽水。」
「別那麼小氣,」孟來道,「我請你喝。」
袁瑞把找剩的兩塊五整整齊齊疊好裝回口袋裡,小聲道:「不是小氣,我喝夠了。」
孟來看他一眼,眼睛裡有些失望。
從小賣部出來,袁瑞道:「我回去守門了,你喝完再回去,不然他們眼紅,你又得請他們。」
孟來語氣不怎麼好的回了句:「我樂意請,他們又沒喝夠。」
袁瑞:「……」
他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急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有一次,一下子喝太多了,是真的喝夠了,不是那個喝夠了,沒有在說你不好,不是,跟你好不好也沒有關係,你挺好的,也不是,反正我現在喝不下這個汽水,都是因為你給我買太多了……不是你買得多,是我喝得太多了。」
孟來:「……你到底在說什麼?」
袁瑞:「……」
他快哭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孟來看看他,不知想了些什麼,把那瓶汽水換另一隻手拿著,道:「我喝完再回去,你也不許走……他們都看見你跟我一起來了,還得一起回去。」
袁瑞心想,什麼邏輯啊?!
孟來道:「去小花園吧,那邊沒人,不然被哪個老師看見,還以為咱們倆曠課。」
袁瑞又想,本來就是曠課啊,曠體育課就不是曠課了嗎?
可是他的腿完全不聽腦子的話,不由自主的要跟著孟來走。
正是秋天,紫藤花開得正好,從架子的間隙裡垂下來,像掛了一串串紫色的風鈴。
袁瑞仰著臉看了半天,孟來問他:「你喜歡花?」
他說:「我媽媽喜歡。」
孟來站在他旁邊,也仰著臉看花。
隱約能聽到教學樓裡哪個班正在朗讀英語課文。
兩人單薄的校服被風吹得有些鼓起來,花架上也掉落了幾朵花,風拂過的草地搖曳著的綠色生命,柔軟又盎然。
孟來舔了下嘴唇,道:「我想……」
「你快點喝汽水啊,」袁瑞催促道,「大家還等我回去守門。」
孟來一頓,有些氣餒似的呼了口氣,說道:「你是不想單獨和我在一起嗎?」
袁瑞心想,怎麼會不想,簡直太想了啊!
孟來道:「為什麼開學這麼長時間了,你都沒有主動跟我說過一句話?」
袁瑞心頭一震,結巴道:「我的座位,離你,離太遠了。」
孟來道:「上個學期也是這麼坐,你還總是從教室後面繞過來找我,這個學期為什麼不行?」
袁瑞更結巴了,道:「因為,因為學習,學習太緊張了,沒有時間繞那麼遠的路。」
孟來:「……」
他突然道:「不是因為那封情書?我以為是因為那個。」
袁瑞此地無銀的裝傻道:「什麼情書?我沒寫過情書。」
孟來嘖嘖道:「還說總是會夢到我,現在又說沒寫過。」
袁瑞瞬間臉紅,強辯道:「才沒有夢到呢!我是寫著玩兒的。」
孟來:「……好玩兒嗎?」
袁瑞怕怕的,孟來有點嚴肅,從來沒這麼嚴肅過,一定是還在介意上次全班同學都看過情書的事吧,說起來,他也只是默默內疚檢討,根本也還沒有好好向孟來道過歉。
「對不起,」他覺得還是應該為自己的過錯負起責任來,索性不再掩耳盜鈴,誠懇道,「我太慌張了,沒看清楚那個本子裡有班會要用的材料,害得你在大家面前丟臉,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啊。」
他低著頭不敢看孟來,只聽孟來說:「你不要對我道歉,我就想問你,寫完情書不用負責任的嗎?暑假整整兩個月,就打了一通電話,還是問我物理題,你是不是覺得裝沒事兒就真的沒事兒了?」
袁瑞抿了抿嘴唇,小聲道:「那你怎麼才能原諒我?」
孟來反問道:「你準備怎麼讓我原諒你?」
袁瑞有些難堪,半晌說道:「我以後都不會再煩你了,不會給你寫情書,不會給你打電話,不會問你物理題,不會告訴別人我喜歡過你,絕對不會再讓你丟臉了,我保證。」
孟來擰眉道:「喜歡過是過去時的意思嗎?現在不喜歡我了?」
袁瑞抬頭看看他,又低下頭,再抬頭看看,重又低下頭,反覆了幾次,眼圈都有點紅了。
孟來:「……不許看,說話。」
袁瑞低著頭,小聲說:「偷偷喜歡你也不行嗎?真的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孟來張了張嘴又閉上,片刻後才道:「也不告訴我嗎?」
袁瑞詫異的抬起頭來,一雙黑眼睛水汪汪的。
孟來笑著看他,道:「不告訴別人,但是要告訴我,不然就不許你喜歡了。」
袁瑞:「……」
孟來擰開汽水瓶的蓋子,咕咚咕咚幾口喝光,隨手把瓶子向身後一拋。
袁瑞的視線跟著瓶子的拋物線抬起又落下,說:「要扔進垃圾桶的。」
孟來沒理他,直直盯著他看,許是喝汽水太快,又或者是別的原因,胸膛起伏得有些劇烈。
袁瑞察覺到好像有點不太一樣,但又不知道哪裡不一樣。
孟來朝他走近了半步。
離得太近了!他忙要往後縮。
孟來的右手飛快的伸過來,攬在他的腰側,阻止他後退。
這親密又曖昧的舉動讓兩個少年都有些愣住了。
袁瑞愣愣的問:「你,你幹什麼?」
孟來很快笑了起來,道:「你不是在情書裡說總是夢到我嗎?夢到什麼了?」
袁瑞:「……」
孟來又湊近了些,輕聲道:「有沒有這樣?」
袁瑞猛然睜大了眼睛。
孟來的嘴唇貼在他的嘴唇上。
忽而一陣風,頭頂上的花架撲簌撲簌掉下花瓣來。
別人的初吻是怎麼樣,袁瑞也沒打聽過,他的初吻就只碰了碰嘴唇,還沒來得及怎麼樣,就被教導處主任抓到了。
看主任的表情,顯然比他受到了更大的驚嚇,只說了半句「你們在幹什……」然後就像中了葵花點穴手。
孟來推了袁瑞一下,說:「你快跑,他不一定認識你。」
袁瑞不肯,親都親過了,當然要有難同當。
孟來皺眉道:「他也認識我媽,不會為難我,你走啊。」
袁瑞便從另一邊跑了,跑回了操場又坐在門柱底下,才暗暗想,裙帶關係好了不起啊!兩個人親嘴為什麼只有一個人需要逃跑?啊!親嘴了!我的天啊!
這麼多年以後,他還能想起來他當時在球門裡歡快打滾,對面那個小胖子守門員只顧著看他,被足球迎面一擊而撲街的模樣。
也是這麼多年以後,他才知道,那時候在被教導處主任抓到並不是全無影響,裙帶關係真是了不起,主任轉眼就告訴了孟來他媽。
而此時此刻,孟來他媽在電話裡告訴他:「孟來對你是真心的,他後來知道我騙他,就想去找回你,他當時已經保送了本校研究生,又放棄了,申請了澳洲的學校,想去找你,等他過去以後,在當地的華人學生裡打聽,才知道你只讀了本科,然後就做了模特,可能去了美國,也可能去了歐洲,沒人知道你到底在哪兒。」
袁瑞:「……」他出去唸書那幾年,剛開始因為喪母加離鄉,很內向,口語不好,成績也不好,不是太合群,後來做了兼職模特,忙起來更沒機會社交,在悉尼待了四年,也沒有交到什麼朋友。
楊露道:「他那時和我斷絕了來往,沒有經濟來源,不可能滿世界去找你,只能安下心來邊讀書邊打工,想方設法的攢下錢來買廉價機票,去你可能在的地方找你。」
「為什麼不直接去他家裡問?他爸,他妹妹,他家裡又不是沒有人,」鄭秋陽冷哼一聲,不無質問道,「真想找到他,怎麼可能找不到?」
孟來語氣平平道:「怎麼問?說叔叔妹妹你們好,我就是那時候和袁瑞早戀,引得我媽找上家門,把袁瑞他媽間接害死的那個人嗎?」
鄭秋陽:「……」
孟來道:「其實我找他的時候,也知道我們不可能再有什麼結果,我只是不甘心,我只是想當面問他……」
他沒有說他想問什麼,鄭秋陽也沒有問。
「四年前,我拿到學位回了國,終於得到他的消息,他當時在北美參加超模大賽,我很快就趕了過去,到那裡的時候,正好在宣佈名次,他和當年的樣子一點都沒變,喜怒哀樂都在臉上,前十二名進決賽,他拿了第十三名,人家都走了,他自己站在那裡發呆。我看了他很久,以為他在傷心,很想去安慰他,可他突然又笑起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高興事兒,從旁邊的花束裡裡挑了朵紅玫瑰拔出來,拿著花走了。」孟來笑了笑,道,「我跟著他,看到他把那朵花送給了已經被淘汰的一個亞裔男模,後來發現,那是他當時正在單戀的對象,是個直男。」
鄭秋陽突兀的問道:「有煙嗎?」
孟來拿了煙出來,想把整包扔過去,鄭秋陽道:「只要一根。」
孟來便抽了一根丟給他,自己也抽出一根點著,又把打火機丟了過去。
鄭秋陽卻只點著,把煙夾在指間,說道:「你發現他沒有等你,而且還是個花心大蘿蔔,就放棄他了?」
孟來反問道:「你覺得他花心嗎?」
鄭秋陽不答,只說:「除非我死了,不然他絕對不會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