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舊事

  週末路況不好,袁瑞怕遲到,和楊露約的是晚上七點,剛過五點,他就催著鄭秋陽快點出門。

  鄭秋陽看他從櫃子裡拿出幾個袋子,全是給楊露的禮物,有化妝品、衣服,還有女包,納悶的問:「這都是你什麼時候買的?」

  袁瑞道:「我讓方士清幫忙買的,幹這個他最靠譜了。」

  鄭秋陽覺得也是,又問:「他去幹什麼了?大半天都沒看見他。」

  袁瑞嘿嘿笑,說:「他說王齊離了他肯定孤枕難眠,吃不下也睡不香,正好他今天沒事兒,就大發慈悲去看看王齊。」

  鄭秋陽一臉嫌棄,他是理解不了王齊的審美,就方士清那作勁兒,要擱他,早抽死這貨八百回了,還好方士清只對著王齊一個人作,不然誰能受得了。再對比看看,他家袁小瑞,又軟又聽話,不作不鬧騰,簡直完美,也難怪他媽從昨天到今天,先後發了二十多條微信問他趕走小妖精了沒有。

  出門的時候,袁瑞特別貼心的把增高鞋墊給他墊好,鄭秋陽還故作不在意的說:「不用墊也沒什麼,她都見過我那麼多次了。」

  說是這麼說,他還是「勉為其難」的墊了。

  四十分鐘後,在飯店門口停車遇到孟來的時候,鄭秋陽萬分後悔為何只墊了一雙。

  而袁瑞緊張的快尿出來了,他買了這麼多禮物是想來跟楊露說謝謝再見的,根本沒想到孟來會來啊!初戀和現任碰面這種狗血的事為什麼會發生在他的身上?他也太倒霉了吧!

  「真是太巧了,」他為了掩飾緊張,表情和語氣都十分誇張,「怎麼這麼巧?你也是來吃飯的嗎?」

  這話把鄭秋陽也聽尷尬了,不是來吃飯,難道是專程來上廁所的嗎?

  孟來微笑起來,開門見山道:「也是我媽約你來的嗎?」

  「是,是啊。」袁瑞覺得自己快要被這兜頭狗血澆得窒息了。

  鄭秋陽腦子裡劈哩啪啦罵髒話,這母子倆果然沒安好心,還好他堅持要跟著一起來。

  孟來的視線轉向他,伸出手道:「你好,我是孟來,袁瑞的高中同學。」

  「你好,」鄭秋陽伸手和他握了一下,不冷不熱的自我介紹,「鄭秋陽。」

  他以前只遠遠的看過孟來,這還是第一次面對面交鋒,孟來看他的眼神也全不陌生,顯然兩人早已知己知彼,而且還互相看對方不怎麼順眼——不光因為袁瑞,兩人本來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日常生活裡如果相識,至多不過點頭之交,搞不好背地裡還要互罵傻逼。

  兩人此時都是一副高冷模樣,孟來想什麼,鄭秋陽是不清楚,反正他自己除了後悔鞋墊墊少了,還超想拿出手機來把那段狗仔拍的激吻視頻循環播放給這傢伙看,羨慕不死他丫的。

  袁瑞稍微鎮定了點,腦瓜子也比剛才靈光了,覺得先表明立場是最重要的,便利索的朝鄭秋陽身邊挪近些,對孟來說:「他就是我男朋友。」

  鄭秋陽內心得意洋洋,臉上仍然做高冷狀。

  孟來還是微微笑著,說:「我知道。」

  袁瑞眼睛睜得圓溜溜,滿臉都是「知道還來湊什麼熱鬧」。

  孟來的笑容也掛不住了,摸了下鼻子道:「進去再說吧。」

  他前面走著,後面鄭秋陽捏捏袁瑞的手腕,露出讚許的一笑。

  離約好的時間還有四十多分鐘,三人坐在定好的包間等楊露,只有袁瑞魂不守舍,另兩人神色如常,甚至還攀談了起來,從霧霾聊到GDP,從馬航MH370失聯聊到土耳其擊落俄羅斯戰機,聊完經濟聊政治,聊完工作聊八卦,彷彿十分投機。

  袁瑞在一旁默默喝茶。

  那兩人終於聊到了他身上,鄭秋陽有點驕傲的說:「他最近錄了個偵探真人秀,翻拍ABC一個節目,第一期就技壓群雄拿了冠軍,下個月上線,你要是有空可以看看。」

  孟來道:「一定看,他的節目我都看。」

  鄭秋陽笑了下,道:「你們做傳媒的不是都挺忙的嗎?你倒是空閒時間多。」

  孟來也笑了笑,「是忙,得抽空看。」

  鄭秋陽道:「還挺有心的。」

  孟來道:「也就只有這點心了。」

  鄭秋陽沒再接話。孟來也閉了嘴。

  氣氛糟糕。

  袁瑞有些心驚肉跳,忙道:「楊阿姨怎麼還沒到啊?」

  他說這話是為了轉移話題,鄭秋陽卻立馬接了句:「你給楊總打個電話問問。」

  袁瑞:「……」就算要問,人家親兒子在這兒呢,哪就輪到他打了?

  孟來道:「袁瑞,你問問吧,我也覺得該來了。」

  袁瑞只好拿出手機來,鄭秋陽又說:「這兒信號不好,去外面打。」

  袁瑞:「……滿格啊。」

  孟來朝他笑,說:「你去外面打,我們說些正經事兒。」

  袁瑞心想,騙誰?當他傻啊?肯定是把他趕出來,然後互相罵髒話。

  鄭秋陽乾脆趕他道:「快去快去。」

  袁瑞只好站起來,又不放心走,跟鄭秋陽咬了句耳朵:「說髒話不要帶上他媽,他媽還是我乾媽呢。」

  鄭秋陽:「……」

  袁瑞從包間裡出來,雖然戴了黑框可也還是怕被人認出,便到走廊盡頭無人處打給楊露。

  楊露道:「我在路上了,還有二十來分鐘就能到,你們早到了嗎?」

  其實她一向守時,約了七點就不會七點零一分才來。袁瑞也不繞彎子,直接道:「楊阿姨,您昨天沒說孟來也會來。」

  楊露說:「我要是說了,你還會來嗎?」

  袁瑞心說太狡猾了,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他理直氣壯的說:「不光我來了,我男朋友也來了。」

  楊露:「……」

  他男朋友和初戀也都撕去了偽裝,露出了面具下的自我。

  孟來垂著視線整理袖口,說:「他應該跟你說過,我是他的初戀。」

  鄭秋陽瞥他一眼,道:「他小時候不懂事,是喜歡過你幾天,那又怎麼樣?你不是看不上他嗎?這都多少年了,現在跟這兒裝什麼情聖?」

  孟來道:「這是我們倆的事兒,你知道什麼?」

  鄭秋陽登時就沉下臉來,冷笑道:「你跟誰『我們倆』呢?那是我對象,跟你連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孟來面無表情道:「他給我寫情書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泡妞呢。」

  「是泡過,可是直是彎我都光明正大,」鄭秋陽譏諷道,「不像有些人,畏首畏尾沒擔當。」

  孟來沉默片刻,挑起半邊眉毛,說:「不用指桑罵槐,我知道你在酸什麼,你嫉妒我。」

  鄭秋陽倍感荒唐,沒好氣道:「你有什麼好讓我嫉妒的?」

  孟來有些惡劣的笑起來,道:「你嫉妒袁瑞喜歡過我,嫉妒我們能在最好的年紀遇到對方,嫉妒我是他今生喜歡過的第一個人,還嫉妒我是第一個吻過他的人……對了,我還伸舌頭了。」

  鄭秋陽:「……」

  「我和孟來的爸爸六年前離了婚,他那時候念大四,住在學校宿舍,放假也不肯回家,也不接我的電話,」楊露在電話那頭道,「就連他申請去國外讀研,都一句也沒有向我提過。」

  袁瑞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講這些,但還是說:「父母離異對孩子影響挺大的。」

  楊露道:「他六年都不肯原諒我,並不是因為我和他爸爸離婚,是因為我騙了他。」

  她沉默了片刻,道:「他十七歲的時候,我騙他,我做了乳腺癌切除手術,每一天都是倒計時。後來我和他爸爸離婚,因為財產分割打官司,他站在我這邊,他爸急了,跟他說了實話。」

  袁瑞有點懵,信息量好大啊,他的腦袋處理不過來了,問道:「您為什麼要對他撒那種謊?」

  楊露道:「當時我以為,我是為了拯救誤入歧途的兒子。」

  袁瑞:「???」

  「我和孟來的爸爸結婚,是出於某種目的的家族聯姻,從來就沒有感情,我忙著工作,他在外面也一直有情人,」楊露慢慢講道,「我們倆的婚姻就是空殼子,除了有個兒子,什麼都沒有,但我對孟來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他從小就很優秀,將來也一定會有光明的前途,他也一直都很讓我放心,直到他上了高二不久,校領導裡有個我的朋友,跟我說了件事,說我的兒子和他的一個男同學,躲在學校的小花園裡,兩個人在接吻。」

  袁瑞:「……」

  鄭秋陽和孟來打了一架,幸虧包間足夠大,只碰倒了幾張椅子,基本也沒造成什麼破壞。

  他被孟來踢了一腳,但他打了孟來的臉,還不止一下,爽。

  兩人停了下來,呼哧呼哧喘氣。

  孟來用拇指蹭了蹭嘴角,有一點破皮出血,他卻笑起來,道:「算你替袁瑞揍的,是我欠他的。」

  鄭秋陽火大道:「少他媽變著法兒想跟他掰扯不清,再來我可真不會手下留情了。」

  孟來還是笑,說道:「這回真不是挑事兒,我們全家都對不起他。」

  鄭秋陽:「……你說什麼玩意兒?」

  孟來低了低頭,道:「他給我寫情書,偏夾在我的筆記本裡,我沒注意給複印了,全班同學看了個遍,全校都知道了,有人就給我媽通風報信。那時候袁瑞他媽病著,我媽拿著那情書找上門去,把他媽直接氣得進了重症,要沒這事兒,說不定他媽本來還能再多陪他幾年,被這一折騰,連他高考都沒撐過去,他成績不差,結果連個普通重本也沒考上,稀里糊塗就出了國。」

  鄭秋陽:「……」

  他沒聽袁瑞說過這事,袁瑞可能根本就不知道。

  他更來氣了,憤怒道:「你媽是不是腦子有坑啊?你們倆又沒真好上,找他家裡幹什麼?」

  孟來用舌尖抵著抵腮幫子,吐了口血唾沫,笑了一聲,道:「馬上就要好上了,我都親過他了,我還認真想了以後怎麼辦,再過一年多就高考了,等考上大學我就跟家裡出櫃,我媽要是不同意,我就邊上學邊打工,我總能養活我們倆,我連我們以後領養孩子都想了。」

  鄭秋陽:「……」

  「那天天特別藍,雲朵又大又漂亮,」孟來咧嘴笑了笑,道,「我這輩子再沒那麼高興過,回家路上騎車都不帶剎閘的。」

  他停了下來,神色飄忽迷茫,像是陷進那短暫的美好回憶中。

  鄭秋陽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把嘲諷的話給嚥了下去。

  「等我到了家,」孟來回過神來,接著說道,「我媽居然在家,她居然跟我說,她長了腫瘤,已經做了手術,可也只能倒數著過日子了。她說她看了袁瑞給我寫的情書,也聽我們老師說了些事兒,她問我,能不能在她還好好活著的時候,別讓她再聽別人說她兒子是個變態。」

  鄭秋陽懷疑道:「她騙你的?」

  孟來沒有回答,只說:「我一晚上沒睡著,第二天到學校,袁瑞憋了兩節課才來問我,前一天為什麼親他,我說……親著玩兒的,你別當真。」

  鄭秋陽:「……」

  他想起他第一次吻袁瑞,袁瑞也這麼問他,他也回答說是親著玩兒,操,真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