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妳有什麼話說!」

  「有什麼話可以說?還沒想到。」

  雖有些心虛,但即使面對丈夫石無忌那一張嚇人的撲克牌臉,蘇幻兒還是怕不起來。反正他也不希望她會怕他,那麼她就沒必要裝出一副小媳婦狀來博取同情了。她的手段向來不包括勾起別人的惻隱之心;她最厲害的殺手鐧就是──引誘他。

  「看看妳這是什麼打扮!不男不女!要是給外人知道石大夫人是這般不莊重,那還得了?」石無忌實在又想吼人了,但卻有著更多的不捨得;幻兒今天會膽大到去妓院見世面,他的忙於工作而冷落她是脫不了干係的,他又怎能光是責怪她?

  蘇幻兒跳起來,站在矮凳上與丈夫平視,叉腰叫道:

  「你就只會怕我給你丟臉是嗎?如果你們石家大夫人──傲龍堡的女主人需要的是一個端莊合宜的大家閨秀的話,那當初你就該娶別人!幹嘛要我回來?我──我是什麼人?只不過是一縷來自未來、不知名的魂魄罷了,滿腦子都是你們所不容的想法,離經叛道。這種女人當然會給你丟臉,因為我根本不存在,也不該存在於你們的世界中,你──」

  「幻兒,住口!」石無忌摟住她的腰,驚恐的扯下幻兒脖子上的那只八卦石,並且將它丟到梳妝台一角。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幻兒身上有股特別的靈氣與八卦石是相感應的,所以八卦石總是緊緊依附著她,甚至還能在三年前帶回幻兒的元神魂魄,所以他怕一旦幻兒心中存著想回去的念頭時,八卦石又會使時空逆轉,將幻兒送回那個無法推算的未知世界去;他無法承受這個!

  「別說要消失之類的話,我不許妳說!」

  幻兒咬住下唇,雙手勾住丈夫的頸子;想來自己是說得太重了,才會把他嚇成這樣。

  三年了!有時候她會在半夜醒來,發現無忌總是睜著雙眼,了無睡意的直看著她,含著無限寵溺。問他看什麼?他卻只說:「怕一閉眼,妳就不見了。」

  這幾個字令她好心疼。她知道自己是再也不願離開這男人的懷抱了;即使丟棄原本的世界也在所不惜。

  她從未懷疑過他的愛、他的真心;他所有責備她的話,即使重了一點也純屬無心。

  「我那捨得你呢?失去了你,我的心也會碎了!我哪會說要消失的話呢?」

  真是的!想吵個架還得挑字眼,這還吵得成嗎?但是日子這麼平凡無奇的在過,不找點事來吵當生活調劑,不是太無聊了嗎?

  其實也算不錯了啦!畢竟石無忌又注意到她了,也算是達到目的了啦。

  「由妳的口中,我知道妳原本的世界比這裡更自由、更無拘無束、更加繽紛活潑;也只有在哪種世界中才會培育出妳這奇特的小女人!我們這兒的確比較乏味。幻兒、幻兒──妳不知道?我有多怕因為愛妳太少而使妳想離開我。」石無忌收緊雙臂,幾乎要將她揉入自己體內,毫不避諱的在她深愛的女人面前述說他的恐懼。

  「無忌──我也好怕有一天你會對我說出後悔娶我的話。我只有你了,如果你那一天厭倦了我,我──我一定會死掉──」

  「小傻瓜。」他將她抱入房內,橫放在錦床上,弄散她一頭秀髮,然後皺眉看著她身上的服裝。「我只愛看你穿著輕雅飄逸的女裝;一身的風情。」

  「那麼,這套礙眼的服裝,我們還是快快脫下它吧!」蘇幻兒雙眼閃著引誘,甜甜柔媚的說著。

  石無忌放下紗帳,依命行事──然後,吻遍她每一吋足以令他消魂的嬌軀。

  秋香隨風而入。

  ※※※

  他們夫妻倆躲在房中一下午了,甚至還沒有出來的打算;也不知是不是有人阻止,反正他們蘭院打下午之後就沒有人來打擾。

  蘇幻兒披著一件絲袍,坐在梳妝台前。她全身滿是沐浴過後的清香,一身的慵懶姿態,任老公梳理她那頭絲緞般的秀髮。

  她當然是引誘成功了,但事情還沒有完;原本石無忌想放過她的,可是這蘇幻兒居然自己提起來了。

  此時,她才有空細想在萬花樓看到的那一幕;記得無介摟住秦秋雨時,二人那種愣愣的表情,不知為什麼會讓幻兒感到很深刻──

  「你想,無介是不是到了會對女人產生感覺的年紀了?」二十四歲的無介對她而言仍像個小鬼。她可從來沒想過才二十一歲的她比無介更小;大嫂當久了,就自以為年紀比小叔們都大。

  「妳在想什麼?」石無忌並沒有注意到石無介和秦秋雨的神情如何;當時他噴火的雙眼只看到那個在調戲女人的假男人──他妻子。

  「沒有呀!我在戲弄秦秋雨時,就在想她配無介正好;我得為她負責的,因為第一個親她、抱她的人,就是區區在下不才小生我。」她得意洋洋的宣佈著。

  對於蘇幻兒違反禮教的思想與行為,石無忌已經很習慣了,卻仍不免又被嚇了一跳。她當年撮合冷剛與無瑕、玉娘與冷自揚時,都在還可以忍受的範圍內;可是,撮合無介與一個妓女──這也太過份了。還有,幻兒居然真的去「嫖妓」,還親了人家、抱了人家!老天爺!他娶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妻子?

  「太荒唐了!妳──怎麼會認為無介與一個煙花女子會相配?妳可別亂點鴛鴦!好玩也不是這種玩法。而且,我相信無介也沒有三妻四妾的念頭,妳不會是要他娶一個妓女當正室吧?」無論如何,石無忌肯定是反對這件事的;寵溺妻子也要有個限度!

  「有何不可?她是個清倌呀!」蘇幻兒據理力爭,反正她認為合適就行;娶一個清倌花魁有何不妥?還挺風光呢!

  石無忌點住她朱唇,很慎重的開口:

  「什麼都可以依妳,這一點免談。」

  不待幻兒多說什麼,他轉身出去。

  「好好休息,我去浩然樓。我會叫丫頭送晚膳過來。」

  蘇幻兒的反應是對他的背影做鬼臉。細想了一下,立即匆匆換好家居服,往無介住的柳院走去;不過,他的人並不在柳院,而在馬廄。

  「雪影!」幻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匹美麗得令人閉住呼吸的白馬。牠是「雪影」;傳說中的大漠神駒「雪影」!當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夠了,才發現呆若木雞、杵在欄杆旁的石無介。

  「神遊太虛呀?無介。」她跳到無介面前,搖晃著纖纖玉手,打算招回他的魂。

  石無介嚇了一跳,差點跌入馬槽中。

  「嫂子,有事嗎?」

  「我沒事;你有事。哎!你先回答我,『雪影』什麼時候來我們傲龍堡的?為什麼我都不知道?」她想要摸馬,可是「雪影」狷傲的對她噴氣揚蹄,十分的桀驁不馴。石無介趕緊拉開她的手。

  「今天才帶進來的。原要給大嫂一個驚喜,想不到──大嫂居然──上萬花樓玩了,於是大哥決定把這件禮物暫時擱置,要不要送妳還得看妳表現如何。」

  「這麼說,『雪影』遲早是我的了?誰捉到的?好大的本事!無忌沒有那個時間可以去做這種事;冷剛又才剛回來;無痕近來也挺忙的──是誰呀?細想下來,唯一吃飽太閒的人只有你了,對不對?」

  這蘇幻兒講話也太不留口德了,捉到「雪影」,原本該算是大功一件,就沒有人會說成是吃飽太閒!這下子,石無介承認也不好,不承認也不行。他這麼費盡力氣的去捉「雪影」,去馴服牠,累得半死卻只換來大嫂一句「吃飽太閒」!他一時間倒無法成言了;反正,二年來領教夠了蘇幻兒愛逗人的尖牙利嘴,他也從來沒勝過一回,再講下去,他也不可能佔上風的,乾脆承認:

  「是啦!『雪影』是我捉的;但我可不是為了那些獎賞,純粹只是想馴服這匹神駒而已。」

  這當然是事實;石家財大業大,石無介那裡會在乎那千兩黃金?不過──石無忌所承諾的一個願望,倒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蘇幻兒相信將來必會有用得到的時候。

  不談「雪影」,反正在她還學不會騎馬之前,「雪影」這匹駿馬對她而言,是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不僅沒有人會允許,連膽大妄為的她面對這匹高大的馬時,心中都有些毛毛的,那還敢想要偷騎?

  「無介,你覺得秦秋雨如何?」蘇幻兒毫無預兆的換話題,單刀直入的問,給石無介來個措手不及。

  「秦秋雨?」石無介疑惑的重複著這名字,才恍然記起是數日前封書官曾提過的名字;萬花樓的花魁不是嗎?關他什麼事?他又沒見過。「我怎麼會知道她人怎麼樣?我又沒見過她;萬花樓那種地方我可是沒興趣去。」

  原來,無介還不知道今天中午被他抱個滿懷的那個大美人就是秦秋雨。他們夫妻走後,真的就沒戲唱了嗎?幻兒肯定自己曾看出無介在那一瞬間的失神。

  這個石無介也太沒有聯想力了!在萬花樓那種地方,難道個個女人都可能像秦秋雨那麼有氣質嗎?也不會每個女人都像秦秋雨那麼美麗。就算石無介沒有問人家名字,至少也要有點常識呀!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呆子!蘇幻兒直搖頭不已。

  「什麼你沒見過?你以為你中午在萬花樓抱到的那個小美人是誰?她就是秦秋雨!一個清清白白、連手都沒有給男人碰過的小清倌──我是第一個摟她的人;而你,沾了我的光,是那第二個。」蘇幻兒銳利的注意無介臉上的表情,一點點細微的變化也不放過。

  石無介呆了一下;那個女孩,就是令大家瘋狂的秦秋雨?與他想像中的模樣何只差了十萬八千里?她全身上下那裡有一點風塵的樣子?她──是那麼羞怯,那麼溫雅──又──又那麼的美!她居然就是秦秋雨?

  當時的那種情況,他與她都呆住了,無法言語。但不待回神,二人立即給鴇母拉開了,等他回過神時,人已經是坐在馬背上,正在回傲龍堡的途中了。他的一顆心悵然若失,並且充滿了疑惑;那個美麗的少女為何會出現在萬花樓?

  「原來是她──」石無介緩緩的吐出這幾個字,心中立即浮現出一個清晰的倩影;何時,他居然已將她的影像深刻在心中了?

  幻兒走近他,做作的嘆了口氣:

  「哎呀,可惜她也不能保持清白太久了!這個月二十一日是她的生日,據說要讓她開苞。那些公子哥兒們已喊到了天價,還一直往上加。她一旦被糟蹋了,再高雅的氣質也會蒙塵,我們也只能嘆一聲紅顏薄命了!」

  「是嗎?她──一點也不像青樓中人──她不該是在那裡的──」石無介躲開幻兒那逼視得近似要吃人的眼光,側過身子不敢面對。

  幻兒已經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所以打算暫時放他一馬,接下來,就靠她的安排了;她確定無介與秦秋雨會是一對!不管世人怎麼看、石無介會怎麼反對。

  反正,這事她管定了!連同無痕一起,今年年底之前,她要把這二位小叔一併的「設計」掉!

  ※※※

  十月初八是石無忌三十一歲的生日。石無忌本人向來沒有過生日的習慣,何況三十一歲並不是什麼大壽,所以他一點也不在意。

  幻兒可不同了。難得可以找個名目來讓傲龍堡熱鬧一番,哪有不鄭重其事的道理?即使雞毛蒜皮的小事,她也會想辦法渲染成國家大事那般的重要。於是,蘇大姑娘堅持要替石無忌過生日;可以不對外宴客,但是傲龍堡內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

  要設計節目,要送禮物,要大家一同歡聚。

  石大夫人一聲令下,傲龍堡又開始因忙碌而熱鬧了起來;能使夫人高興才是重點,並不是為了主人生日的關係。人人都期待那一天的來臨──有了石大夫人來策劃,節目必然值得期待,就不知道她要做出什麼出人意表的事了。

  還有三天就是石無忌的生日。

  石家的女人們全聚在蘭院的庭院中。

  蘇幻兒抱著熟睡中的兒子,輕輕拍撫著。

  石無瑕趕製著一件大披風,就等上頭的龍形刺繡完成,就可以休息了。

  已成為冷夫人的玉娘,美麗的臉上是一片祥和;冷自揚對她的照顧和憐惜讓她得到了新生,如今她是益加美麗了。她手上做的是打算送給小外孫的棉襖。

  梁玉石被派來守護這幾個女人。她幾乎是有些羨慕的看著她們那會做女紅的巧手;那是她一輩子也不可能做得來的。

  被派來這邊,她其實是鬆了一口氣,因為她得以擺脫石無痕的眼光。

  這幾天以來,在著手替她安排報仇事宜時,石無忌要求她勤練功夫,而訓練的工作,就交給石無痕;石無痕就是將傲龍堡的護衛訓練得可以比美軍隊的人。每天清晨要出操時,她就得跟著石無痕,與他對打。

  那真是難以忍受的時刻,她被他的目光看得無法專心一志,甚至會忘了父親的冤屈。哦!她真是不孝!而石無痕──他真是可惡!

  他看她的眼神讓她猜不透,同時又覺得害怕,有時她不小心被他手勁扳倒時,會看到他眼中的擔憂與不捨。就武功而言,她是差他一大截的,但他極少、極少表現出會武功的身手。

  那種溫柔──是很不合宜的;他莫非是看穿了什麼?不只是他,她覺得所有人都像是知道了她的祕密──他們真的知道了嗎?為什麼沒有人來對她探問呢?

  蘇幻兒的說話聲拉回了她的思緒。

  「我的計劃是請來一流的舞孃、歌妓來表演,那肯定比較有看頭;別建議我去找京劇團來表演,我看不懂,也不想懂。」幻兒一下子否決了無瑕提議找戲班子的主意。

  玉娘低語:

  「可是,我們要上哪兒去找一流的歌妓、舞孃?北方不比咱們蘇州,到處可見;恐怕找不到擅長的人了。」

  「到時候看我的。反正我說得出口,就代表鐵定找得到人,包在我身上!」

  幻兒都這麼說了,別人還能講什麼?

  無瑕笑道:

  「想不到嫂子會這麼重視大哥的生日;大哥自己都不甚重視了。」

  「我是他的愛妻呀,當然要重視!否則他還以為我冷落了他呢。」口中說得好聽,其實石無忌的生日是碰巧有可以讓她利用的地方,她大小姐才會這麼重視的。否則,為什麼光今年這麼盛大?前二年老公的生日,只有她一個人在幫他過而已──在房中。

  實在是她的計劃目前不宜洩露太多,否則恐怕無法如願的進行;就連對這些女人們也一樣,她還是守口如瓶一點的好。

  玉娘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

  「對了!幻兒。半個月前,妳冷叔收到一封信,是牧場總監王海岩寫來的,說已結算好今年度二十一座牧場的營收帳本,叫他女兒送過來了;算算日子,她也該到了。妳冷叔說,王海岩叫女兒送來其實是想拜託妳冷叔暗中牽線,撮合二公子與他女兒王秀清的好事;去年二公子去天山牧場時,二人談得極投機,王海岩心中就這樣打算了。如果真的可行,妳倒可對大公子提一下,二公子的確也該成家了。」玉娘對這些稱謂是不肯改的。

  「王秀清?不還是個小丫頭嗎?」幻兒偷偷觀察梁玉石的臉色;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發現梁玉石與石無痕之間微妙的氣氛,只是卡在若有似無間有點麻煩。如今最要緊的是先確定他們兩個人的想法。還有,就是讓梁玉石變回女人;再任梁玉石這樣不男不女下去,會有什麼好結局才是怪事!

  幻兒呀,幻兒!妳果真如願的忙得很了!她在心中對自己吐了吐舌。可是,那真是好玩,忙得有代價也就沒什麼好抱怨了。

  「人家都十八歲了,會是小丫頭才怪!二年前看她長得還挺俏的,如今想必也是個大美人了。」玉娘愈想愈覺得石無痕該娶那女孩;兩人挺登對的。

  「可是無痕二十八歲了呀!娶一個才十八歲的小丫頭算什麼?年紀差那麼多,有什麼話題可以聊?」

  「妳自己不也是與大公子差十歲?」玉娘嗤笑一聲;還敢說別人?幻兒一定忘了她也是在十八歲時嫁人的。

  幻兒頓了頓,一時之間的確是忘了;但還是不行呀!

  「反正我覺得不行啦!十八歲北方女孩即使外表看起來很大,但心智上還是很小的。而無痕不會想娶一個小娃娃當妻子的;他挑人挑得很嚴呢!否則為什麼他會到今天還沒娶?嘿,想當年要不是無忌遇到了我,他也不會娶的;他們石家的男人除非遇到真愛,否則必是寧缺勿濫的。」說到最後,還不忘捧自己一下,真是死不要臉的。

  無瑕摀嘴而笑。

  「嫂嫂,妳說的沒錯,可是不必在最後以捧自己當結尾呀!我們還有不清楚的嗎?」

  幻兒睨她一眼:

  「妳也別笑我!我倒想問問妳,為什麼我們同一年嫁人,妳的肚皮到現在卻還沒有一點消息?我兒子都二歲了。」

  由於冷剛夫妻常年雲遊四海,與石家人相聚時間不多,今天在此,幻兒才想起這個她一直想問的問題;嫁人都快四年了,無瑕難道沒有生孩子的打算嗎?那可真是新潮的想法呀!比她這個二十世紀的新新人類還前衛。

  無瑕笑道:

  「不是我不要生,而是冷剛想帶我四處去玩,不想有牽掛,才叫我先別生;而且冷剛說,太早生小孩對身體不好,他計劃要讓我二十三歲時再生。在這之前,先看遍山水、養壯身子,所以我們並不急。」

  幻兒直點頭,沒想到冷剛的醫學理念那麼正確,不愧是一流神醫;女人的確不宜太早生育。早先玉娘不好意思問,又怕冷家絕後,才偷偷對幻兒提起,要由幻兒來問,現在只要知道冷家不會後繼無人就好了。

  無瑕的幸福是看得出來的,即使物質上無法錦衣玉食,但他們夫妻攜手走遍大江南北,可以天天在一起,相互為伴、共賞美景,多麼的寫意!多麼的逍遙!多麼的幸福──幻兒簡直快嫉妒死了!真不知道她那老公那天才肯放下一切帶她去雲遊四海,看遍名山勝景?

  唉!飯可以多吃,白日夢少做。

  玉娘對無瑕的事放心後,見一旁始終未吭一聲的梁玉石,算一算也到了他該成家的年紀,便溫婉道:

  「梁公子目前孑然一身,可有成家的念頭?現在你是一個人了,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梁公子可別也有不娶的心態呀!」

  既然投靠到石家,石家理應也要為他安排的;玉娘久受冷自揚洗腦,也以石家大小事為己任了起來。

  就見正在喝茶的蘇幻兒當場噴出了口中的茶,還猛咳不已;而梁玉石也一臉錯愕。

  「嫂嫂!」無瑕急忙抱過小定睿,一手拍撫著幻兒的背,怕她嗆到。

  「幻兒,妳這成何體統?大公子把妳寵得太沒規矩了!」玉娘一臉的責怪;將茶噴出來可真是毫無氣質可言。身為當家主母,要為人表率,她這行為如何擔當此重任?還好全堡上上下下都很體諒這個小孩子似的大夫人。

  「娘!玉石的事我來拿主意,您就別提了。他現在父仇未報,別談這些事!無痕都不急了,她急什麼?」幻兒一語雙關的說著。

  梁玉石一時之間居然紅了雙頰,他目光不敢對上幻兒的,只是滿心滿腦的羞怯與不安;哦,石無痕已成了攪亂她心的魔鬼了?

  她沒有應付這種事的經驗,所以只能任著窘態畢露──

  ※※※

  明天就是石無忌三十一歲的生日了。

  依照慣例,幻兒會叫佣人在蘭院擺上酒菜佳肴,將房內弄得暈黃柔和;今晚石無忌是她的,明天的生日只是方便利用來做事情而已──生日當然要過,她要為他慶生。

  她從香院剪來一百朵半開的紅玫瑰,佈置在花廳之中,溢著滿室的馨香。

  她又刻意換上一襲粉紅霓裳,輕飄飄如仙女下凡,臉上還抹了點胭脂花粉。

  「我以為明天才過生日。」石無忌一走進來,看到那些佈置與刻意妝點過的妻子後,笑著說道。

  「不一樣;明天你是屬於大家的壽星,今晚你是我的壽星。我要完全的佔住你一人,連小定睿我都趁早哄睡了,不許他來跟我搶。」她關上門,摟住丈夫的腰。

  石無忌沉思了一下,托起幻兒臉蛋。

  「明天,過的的確不是單純的生日。」

  聽起來似乎他也有他的計劃。幻兒睜大眼;居然也有人想利用這次生日來進行別的事情?她老公不會與她的目的正好相同吧?真有那麼巧嗎?她驚疑不已的看著他。

  「怎麼說?你有什麼想法?」

  「梁大叔的仇,我們是非報不可的。明天,妳想辦法穩住玉石的情緒,別讓她出現在聚賢樓。」

  「為什麼?」想來應是與替梁玉石復仇有關的事。這種事情比較像正事,反觀她要做的事,就顯得有些不務正業了。

  石無忌既已起了個話頭,當然就要原原本本的說出計劃始末。

  半個月來,石無忌派人南下偵查有關梁家的資料,與陷害梁文生被處死的太守朱炳金。

  石無忌早已在猜想,以梁玉石性子之剛烈,哪有可能不直接找上仇家復仇,而拉下自尊投向傲龍堡?後來才知道,原來她也被通緝了。梁玉石在父親死後曾經企圖行刺過太守朱炳金一次,現在全景昌縣,都貼滿通緝她的公告。她被安的罪名不只是暗殺官吏而已,還有盜用公款、勾結江洋大盜;罪名條條皆可定為死罪,並且還有懸賞。

  想來朱炳金是非要讓梁家滅絕不可了!因為他怕斬草不除根,會有後患;尤其梁玉石又有一身的武藝。

  已到了絕路,梁玉石才決定找上傲龍堡。

  幻兒聽完之後直點頭。

  「我也一直在想為什麼她會來找我們?原來是這樣。難怪她不願出門,只是拼命的練功。如今,她已成了通緝犯,那她現在的扮相就不太合適了。」

  「不管扮相如何,明天你要想法子拖住玉石,因為我們與朱炳金搭上線了,他會是明天的賓客之一。他是朝廷命官,又有宰相撐腰,與他對頭討不到什麼好處。」石無忌想用更巧妙的方法報仇。

  「明天的事包在我身上!你只要把無痕借我就不怕出紕漏。現在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用這方法替玉石報仇?就我所知,在那些貪官眼中,你可不只是一塊肥肉而已,我們得付出多少金錢才得以把他們拉攏過來?值得嗎?何不請個殺手將他們解決掉?」

  石無忌錯愕的盯著他那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妻子;那麼血腥的話,她居然可以說得如此天真無邪,好像扮家家酒似的──事實上也是,基本上她對打打殺般的事根本沒有任何具體的概念;說與做之間是不相關的。

  「妳為什麼會這麼想?」

  幻兒嫌他太大驚小怪了

  「我以前提過,我們那個時代有一種書叫做『武俠小說』,裡面的人都是高來高去的異人,殺人像吃飯,眼睛眨也不眨的就可以解決掉千軍萬馬,感覺上似乎挺簡單的。」

  「是喔,瞧妳想得多天真!派人去殺朝廷命官?還明目張膽的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妳有九個腦袋也不夠被砍的!如果真的可以這樣,為什麼玉石還要來找我們?」

  他一直肯定妻子的聰穎慧黠,可是有時候她的思路又有點像白痴,叫人想不佩服都不行。

  幻兒吐了吐舌,終於明白自己看得太天真了。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嘛!人不能太完美,會早夭;我總要留一點給你來表現呀。反正我不管了啦!你有你的計策,我也不必問太多,明天我會讓玉石忙得沒時間去前院就是。我說──親愛的夫君大老爺,咱們一定要在這良辰美景的時刻中,談論如此乏味又掃興的事嗎?你沒有說我現在的模樣很美,你也沒有說我摘來的一百朵玫瑰出色,你也沒有心疼我這雙被花刺疼的手。」她撒嬌的抱怨。

  在他們夫妻好不容易能共處又不會有人來打擾的時刻,她不想浪費在討論報仇不報仇的事情上。

  「為什麼不教佣人來做?」石無忌執起她的雙手,心疼的看著上面那一點一點小小的紅點;是被玫瑰花刺刺出的傷口。她一身的細皮嫩肉,怎堪受些折騰?他看得好不心疼,也很感動,她這心意,他哪有不懂的?

  果然,幻兒笑道:

  「是我要送你的花,為什麼要讓別人來動手?那不就失去了意義?反正,知道你心疼我,這點刺疼也值得了。生日快樂呀!我的老爺。」

  她將他拉坐在小圓桌旁,斟了二杯桂花釀,就著月光與昏黃的燭光,對酌了起來。

  「幻兒,你快樂嗎?」石無忌輕輕問著,將她有些冰冷的雙手放在自己衣襟裡取暖;她很怕冷,在秋天就會開始手腳冰冷。三、四年來,他一直幫她進補、調養,但也不見有多大成效。

  「為什麼這麼問?」她有些詫異;為了他口氣中的不確定。他怎麼會擔心她不快樂呢?她就是太幸福了,才會成天想作怪而有恃無恐,他怎麼還要問,難道精明如他竟會看不出來?

  「幻兒──」他將她拉坐在自己大腿上,深情的看著她。「當我的妻子是很寂寞的,因為我總是在公事上花了太多心力與時間,難免會冷落到妳,即使妳不說,我也看得出來;我把妳悶壞了。當我更了解了妳們來那個年代的狀況後,心中更加愧疚,妳們本可以活得自由自在、更加隨心所欲而不會遭人批判。但是我自私的留下了妳,想一輩子守住妳,不讓妳有機會回去──我最愛看妳的笑容、妳的活潑調皮;可是,我又會讓妳很寂寞──告訴我,妳當我的妻子快樂嗎?幻兒,對我說實話!」他真的需要她的實話與保證。

  當真心付出越多;傾注出完全的真心與生命後,一旦有一天失去了,那麼他真的會因心碎而死。三年前,幻兒回她那個時代的半年多時間裡,他所過的行屍走肉生活,至今讓他猶有餘悸。

  天!他好愛、好愛她。只有幻兒能讓他的心情如此大起大落,並且無怨無悔。愛得越深,心愈恐慌;怕愛得不夠,也怕因愛太深而束縛住她,讓她痛苦──

  「無忌,你為公事傾注心力只會讓我心疼與不捨;雖然有時候我會有些寂寞,但那種寂寞並不會減少我對你一分一毫的愛意。是你太包容我、太溺愛我,才會讓我產生那種寂寞;當別人的妻子正在為她的丈夫製衣縫鞋時,我反而無所事事、游手好閒,覺得日子無從打發,豈有會不寂寞的道理?可是,我並不是個不會安排自己生活的笨女人,我隨時可以找出很多事情來忙;光是小定睿就夠我累的了!但是,我偏愛黏著你、膩著你,才會天天喊無聊。曾經,我有機會永遠、永遠活在我那個年代的,但是,沒有你的世界,對我而言是絕望的空洞,我幾乎不知道要怎麼過日子了!不要問我快不快樂,我不愛聽,只要你今生只愛我一個人,我此生無憾。全天下,放眼古今中外,有誰會比我更幸福的?為了這份摯情,我什麼都可以放棄。」幻兒一再的吻他,纏綿的印下她永生不變的深情。

  「傻丫頭!妳如此的慧黠,卻只在感情上癡傻。幻兒──總有一天,我會放下一切,只陪著妳;總有一天,我會時時刻刻陪在妳身邊!妳的出現,使我的生命有了目標,妳絕對想不出妳對我的重要性──」他捧著她精緻的臉蛋,輕輕的烙下了他的吻。

  「如果──如果無痕、無介也能尋到一個摯愛的女人,與我們一樣過著幸福的日子,那該有多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咱們也該為他們打算了吧?」她帶著如夢似幻的微笑,想著自己的計劃;不遠了──明年中秋節就該可以成雙成對了!多圓滿──

  石無忌皺眉的盯著她:

  「專心一點!妳老是有分心的壞習慣,我這個老公吸引不了妳嗎?」

  「當然不是呀!就因為太愛你了,才會愛屋及烏,希望大家都幸福快樂呀!」為了彌補一時的不專心,導致丈夫的自尊心些微受傷,她體貼的直倒了好幾杯酒給他喝,又夾了些小菜餵他吃,這種柔情似水是相當少見的,偶一為之會令石無忌受寵若驚。

  石無忌感覺到夜深的寒意,於是抱起她回內室,二人窩在錦被中,幻兒又依入他懷中取暖。

  「幻兒。」石無忌想了又想,認為事情可以交給妻子去進行了;據他數日來的觀察之後,發現無痕對玉石的確是有好感的;而玉石──那個原本該是他妻子的女人,他也該給她一個交代。既然二方都有心,就該撮合他們;畢竟無痕也不小了。長兄如父的他,怎麼可能坐視弟弟們一直單身而不加以關心呢?只是不願他們胡亂娶一個女人來傳宗接代而已。在他嘗到有愛人相伴的甜蜜日子後,又怎麼能看著弟弟們過著毫無情愛的夫妻生活?

  「嗯?」她正在把玩胸前的八卦石,枕在他胸膛上聽他規律的心跳聲。

  「想辦法讓玉石恢復女兒身,這樣無痕方可放手去追求她;無痕是該成家了。」在這方面,幻兒的功力是無人可及的,他百分之百的相信,這差事只有她才搞得成。

  「還用你交代?我早就在計劃了。等著看吧!老公,妻子我辦事,你放心。」

  「妳就愛玩這種把戲。」他捏她俏鼻。

  「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嗎?你在傲龍堡是管正事,我這個大夫人理所當然的專管閒事了。」

  他將她翻壓在身下,低語道:

  「我真的是太愛妳了──」

  ※※※

  「你是南方人吧?南方的男人長得果然比較書卷秀氣,但你又有一股英氣,才不會讓人感到太過文弱。」一個穿著騎馬裝的健美少女跳下馬來,目光毫不矯飾的打量著梁玉石。

  梁玉石一大早就刻意躲著石無痕,但他似乎總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她周遭出現,她怎麼躲都沒用。

  照理說,今天是石無忌的生日,所有人都該聚在前面四樓的範圍,但是石無痕卻不是,他似乎有什麼話要對她說,而她怕他的眼光而一再閃躲。

  現在,她漫步在八院後面的大草地上,一個人走著,想著心事,不料,一陣馬蹄聲傳來,就見一個美麗又膚色紅潤的少女出現在她的眼前,一開口就表現出她的興趣。

  這少女有一副非常漂亮的身材,凹凸有致又充滿彈性;只矮她幾吋而已。

  「妳是誰?」梁玉石肯定自己不曾見過這個女孩,但這女孩卻能自由的奔馳在石家產業內;她到底是誰?

  「我是誰?」王秀清爽朗一笑,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我叫王秀清,我爹爹叫王海岩,是傲龍堡牧場總監。你應該不是石家的人吧?我從未見過你。人家說南方男子比較俊美,果然是真的,如果南方女人是水做的,那麼南方男人就是楊柳做的;沒有骨頭,但很飄逸,我喜歡!」

  梁玉石當場被她的直率嚇住,今天她總算領教到南北二地佳麗的不同了;北方女人被遼闊的天地培育出直爽又豁達的胸襟,但同時也不拘小節,沒有一點女孩兒的嬌態,這在南方是看不到的。

  天哪,這女孩居然說喜歡她?梁玉石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種情形,第一個想法就是想逃。

  有了一個石無痕,與一個可怕的蘇幻兒還不夠,現在又加上一個「喜歡」她的小丫頭!她是為報仇而來,然而看看她,竟沾惹了多少麻煩!

  見梁玉石不答,王秀清不放棄的直問:

  「哎呀,你開口呀!別那麼悶嘛。你覺得我好不好看呀?二少爺說我很可愛的。我今年十八歲,還沒有嫁人;你娶了沒有?你幾歲了?」

  是呀!梁玉石這才想起,三天前蘇幻兒她們提到要撮合王秀清與石無痕的事情。

  看來,人家王秀清也不是那麼有心於石無痕的。不知怎麼的,她的心居然有些莫名的竊喜,為什麼呢?但竊喜之外,也不禁苦惱;她看得出來,這個王秀清在看她時目光飽含著傾慕。老天!她沾上了什麼麻煩?她真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不禁向後退了一步,卻靠入一具胸膛中。

  「二公子!剛才我在前廳就一直找不到你,原來你也躲到後院來了!二公子,你來介紹一下嘛!他是你們家的客人是不是?」王秀清一見是石無痕,開心的奔了過來,直拉著他的手央求著。王秀清這種沒大沒小、天真無邪的人來瘋個性,一直以來都令其父王海岩十分頭痛;但也因這種不虛偽矯作的天真嬌憨與率直,讓石無痕樂於與她親近,常常都會到天山牧場走動,與她一同賽馬、摔角、比力氣。她是喜歡石無痕的,但那種喜歡是像兄妹一般的感情;如今,她見著了心中喜歡的人,當然要仰仗石無痕的引見了;所謂「姊兒愛俏」就是這麼一回事了。

  「介紹?」石無痕意味深長的與梁玉石交換一個眼神,由梁玉石尷尬的神色中,不難看出她被嚇得不輕。仔細一比較,梁玉石的俊俏是比他們這種北方男子多了一股細緻的美感,也難怪情竇初開的王秀清會對他一見鍾情了。

  「他叫梁玉石,開陽景昌縣人,今年二十有四,還沒有娶妻生子;這就是妳想要知道的,我猜得對不對?」他輕捏了一下王秀清的臉蛋。對這情況感到好笑了起來。

  「對啦、對啦!喂!梁玉石,我長得好不好看?在我們天山牧場中,人人都說我是全天山最可愛的女孩,你是不是也這麼認為?我們一起去騎馬好不好?如果你不會,我可以教你!」在石無痕簡單介紹過後,王秀清已把梁玉石當男朋友看,一雙熱情的大眼直盯著梁玉石,發射出愛的電波,她相信月老已為她牽起了紅線。她一直認為北方男子太過粗獷,不懂溫柔那一套,南方的男人就詩意多了。

  只見梁玉石臉色一路慘白下去,但仍強出冷淡的表情。

  「我沒這個興致。對不起!我還有事──」為今之計只有溜之大吉,她根本不知道碰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不過石無痕可不讓她走;他覺得這情況太好玩了。他打回了她要脫身的虛應之詞,說道:

  「今天不操練,放假一天。我嫂嫂她們也全在前院,怕妳會感到被冷落,我們一同去騎馬吧!我想妳對『雪影』應該很喜歡的,何不試試看呢?『雪影』也快悶壞了。」

  她對「雪影」的確很心動,而脫身之詞又給石無痕打了回來,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能怎麼做?只能酷著一張臉,然後任著石無痕、王秀清一左一右的挾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