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自然知道他的德性,微笑道:「是嗎,多謝王爺賞識我的婢子。」
挑挑眉,玉自熙笑得得意,「公主,你這裡這許多丫頭,也不差她一個,送我可好?」
「阿彌陀佛,」文昌宣了聲佛號:「王爺怎出此言?佛家雲眾生平等,婢子也是人,不是物品,怎可送來送去?我是修行之人,不敢做這等褻瀆教義之事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玉自熙一眼一眼瞟秦長歌,目光鉤子一樣在她全身上下肆虐,「公主潛心佛學,一意虔誠,我是不敢勉強的,只是公主,你這個婢子,我倒覺得不是誠心修佛之人呢,你將她拘在那寒山古寺,青燈黃卷之地,不怕委屈了她那大好青春?」
「哦?不是誠心修佛?」文昌一怔,「王爺何出此言?」
「她調戲我,」玉自熙再次語出驚人,神情無比哀怨,就差沒攥了手絹眼淚漣漣唱竇娥冤,「想我純情男子,無知少年,長至如今,姑娘的手都沒摸過,京都上下,誰不知我玉自熙嚴謹守禮本分忠厚?不想卻被這婢子佔了便宜,污了我如玉清白,我每每思極此事,必披衣而起,繞室徘徊,中夜涕下,哀慟無倫,我之損失如此慘重,我之痛苦如此劇烈,公主,你可要還我個公道啊。」
純情男子……無知少年……嚴謹守禮……本分忠厚……滿殿侍女太監俱都死死咬著嘴唇,生怕洩出一聲笑惹怒這魔王,這世上竟有人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開眼界,開眼界啊……
文昌對玉自熙的顛倒黑白胡扯亂彈也有點招架不住,捧著額頭蹙眉道:「靜安王,我對你的遭遇實在同情,想你……純情男子,咳咳,……無知少年,竟被我這婢子佔了便宜,實在讓人難以相信,明霜,這是真的嗎?」
秦長歌睨一眼玉自熙,上前施禮道:「奴婢並不認識王爺,奴婢直到今日方才知曉王爺身份,奴婢便有十個膽子,也不敢調戲王爺萬金之體。」
「你沒有嗎?」玉自熙斜斜飛過一個眼風,不像在討伐猥褻犯,倒像是在活色生香的勾引,「那晚,樹林裡,你摸了我的……」
他曖昧的一笑,故意不繼續說下去,滿殿的宮女,卻已齊齊臉紅了。
眼光偷偷向秦長歌瞟過來,也不知道是在驚訝她的大膽不知廉恥呢,還是在羨慕她的無邊豔福。
秦長歌瞪大眼,「這是從何說起?」,她又看了玉自熙一眼,怔了怔,退後一步,再看看,突然恍然道:「哦……」想了想,又搖搖頭,「不對,還是不是,怎麼可能?」
她在這裡自言自語,所有人都一頭霧水,玉自熙也懵然了,眨眨眼睛,道:「嗄?」
秦長歌一臉無辜,「剛才倒是想起,奴婢有次下山採買東西,路過樹林,是見著過一個少年,穿一身布料很少的衣服,睡在一盞紅燈下,奴婢那時剛從宮中出來,沒見過什麼世面,只記得聽採買公公說過,有種『賣花兒』的少年,沒有固定接客之處,晚間就出來遊蕩,以紅燈為標記,招徠顧客,價錢是很便宜的,我當時見著,想來便是這種少年,心裡很可憐他,想要不是生計艱難,誰家兒郎會出來做這營生?他倒是有出言……挑逗我來著,我見他年紀還小,長得宛似我早夭的弟弟一般,心裡愛憐,摸了摸他的臉,只覺得那便是弟弟,並無半分邪念,後來也便離開了,說起來,樹林裡就去過那一次,所以剛才想著,難道我見到的是王爺?」
玉自熙似笑非笑:「你說呢?」
秦長歌肅然道:「但奴婢轉念一想,不可能,王爺是什麼人?我西梁貴胄,身份貴重堂皇煊赫,出入車馬如龍從人如雲,更是純情少年如玉潔白,京都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嚴謹守禮本分忠厚,連姑娘的手都沒摸過,怎可能如此不知自重,晚間孤燈,一個人睡在那腌臢地方,還形如野娼衣衫不整出語挑逗?這兩人根本不可能是一個人嘛,便是將王爺與那男子聯繫一起想,也是大不敬啊,所以我越想越糊塗了。」
寂靜的殿裡,有人「咕」的一聲,想必是實在忍耐不住,悶在喉嚨裡笑了一聲。
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硬生生拿玉自熙厚著臉皮誇自己的話給堵了回去。
玉自熙再糾纏下去,就等於搬石頭砸自己腳,自認「野娼」了。
玉自熙一眨不眨的看著秦長歌,似笑非笑,良久道:「如此說來,是我記錯了?」
秦長歌笑得溫婉,「王爺日理萬機,這等瑣碎小事,偶有記錯也是該當的。」
「唔……」玉自熙想了想,以手掩口打了個呵欠,懶洋洋道:「也許……」
他這句話拖得很長,秦長歌卻突然聽見極細的聲線在自己耳側道:「小丫頭,我說,你那纖纖玉手,怎麼就拂到江氏腦戶穴了呢?」
心中微微一震,秦長歌第一反應就是,玉自熙這傢伙武功又進益了,這傳音之術如此了得。
第二個念頭就是,原來他早潛入到長壽門內,看到她出手了。
面上卻微笑如常,連一絲眉毛都沒動,更沒有震驚疑惑之色,和其他人一般,什麼別的都沒聽見的樣子。
玉自熙一直緊盯著秦長歌,見她神情如常,不像聽見剛才自己傳音的樣子,心中也微微有了疑惑,這婢子是很伶俐,但自己是不是把她想得太厲害了些?
先前他聽見表妹驚呼,便閃身進了長壽門,正見宮闕玉階下滾落兩人,他認得秦長歌,便多看了一眼,發現她的手,在江氏腦戶穴一拂而過,是以才有剛才的試探。
只是,那一拂,會不會是無意按上去的呢?畢竟她手勢輕微,又剛從長階跌落,任何人在那時候都是昏頭昏腦的,怎會記得去暗算人?
她對傳音無動於衷,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她沒武功,沒聽見,一個是她聽見了,但裝作沒聽見。
如果是後者,那就太可怕了。
任何人對突發事件,都難免有應激反應,控制能力再好,都有蛛絲馬跡可尋,何況他一直緊緊盯著她,不肯放過一點細微之處。
偏偏她就是一點異狀也無,如果是後天控制住的,那麼這個女子的城府深沉處變不驚,已經到了無人可及的地步。
不,有一個人,可以做到。
只是……
玉自熙無聲的籲一口氣,他寧願自己多想,寧願這女子沒有聽見,寧願那一拂是巧合,有些事情,有些沉潛在內心深處最為隱秘最不可掀動的事體,他一向遠遠繞開,不願讓自己多靠近一分。
那些聰明慧黠的女子們啊,你們瑰姿豔逸,一笑傾城,最終卻或仙蹤寥寥,或紅顏零落,如驚鴻飛雨,穿雲掠波而來,再踏雪伴月而歸。
空留香澤淡淡,縈繞不去,於時光荏苒中日日積澱,化為心上硃砂豔痣,胸前凝血琥珀。
溫熱的握在手中的記憶,焐不熱早已冷卻的尋覓等待之心。
近乎妖豔的笑著,玉自熙道:「啊,不是你嗎?好可惜了,其實我是很樂意你來調戲我的。」
「如果陛下有旨先赦無罪,如果王爺立誓不要我負責,不會『思極此事,必披衣而起,繞室徘徊,中夜涕下,哀慟無倫』」秦長歌溫柔一笑,「奴婢也是不介意調戲一下西梁第一絕色的。」
「對我負責這麼讓你畏懼?」玉自熙幽怨神情令人我見猶憐,「不知道多少人想對我負責哩。」
「是啊,奴婢也知道很多,」秦長歌很惋惜的道:「所以奴婢才不敢染指,否則眾雌洶洶,心有不甘,誓死護衛王爺清白,奴婢身單力薄,如何抵擋?奴婢雖不惜為王爺美色一死,但想著死了,王爺美色也就虛妄了,空擔著個虛名兒,終究是有些不合算。」
瞥了一眼滿殿憋得臉色通紅的太監宮女,輕輕一笑,玉自熙神情慵懶,上下瞄了秦長歌一眼,道:「好伶俐的口舌……好了,不和你鬥嘴了,我既說喜歡你,自然也要體貼你,去看看傷吧,我也去探探妹子。」說著自去了偏殿,接著便聽見啜泣之聲,隱約玉自熙低聲暱語,不多時太醫神色尷尬的退了出來,文昌道:「襄郡主無妨吧?」
太醫咳了兩聲,道:「略有些擦傷……下官已給郡主留了藥,只要按時敷用,不會留疤痕的。」
「如此最好,」文昌滿意的點頭,「她還是雲英未嫁的姑娘,若是留了什麼傷痕,我要如何過意得去。」
太醫諾諾退去,離開前還往偏殿看了一眼,抹了抹額上冷汗,幾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文昌好奇的望瞭望偏殿,秦長歌一笑,道:「非禮勿視,小心。」
話音未落,便見玉自熙扶了襄郡主出來,那小姑娘嬌嬌怯怯依在玉自熙肩頭,臉上紅暈未褪淚痕猶在,宛如一朵帶雨的清豔梨花,和容色豔麗的玉自熙站在一起,光耀輝照,當真是一對壁人——如果不去想起他們的兄妹關係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