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包子懶洋洋托腮趴在床上,「我看那些大將們,都拿你當小孩子看呢,你說話,他們都愛聽不聽的。」
「哼!」曹昇畢竟是少年氣盛,立時憤憤然,道:「終有一日,終有一日我要他們……」
「現在不就是機會?」包子笑嘻嘻在床單上亂畫,「三公子,我聽過很多說開國英雄的書兒,裡面的英雄真是了不得,韓長天匹馬震魏軍、玉自熙單騎夜闖營……嘻嘻……」
他漫不經心的說,裝作沒看見曹昇突然目光一亮,又扯了曹昇袖子,哀怨的道:「給逮隻貓來吧,啊?夜裡總有老鼠對我吼,我怕。」
「老鼠對你吼……」曹昇向天翻了個白眼,這叫什麼用詞?
他無奈的搖搖頭,叫過幾個士兵,命他們去抓只野貓來,給難伺候的溶小廝。
抓只豹子也許有難度,抓隻貓實在太容易,不多時,便有人抱了只流浪貓來,送給包子。
包子笑嘻嘻的接了,抱著貓去曬太陽,在帳篷背風的無人角落裡,他扯著貓臉,大眼對著貓眼,嚴肅的問:「要不要派你去?」
「喵嗚。」
「你這個表態我聽不懂,」包子瞪貓,「你給個動作暗示先。」
貓舉起右爪。
「唔……」包子抓著貓的右爪,瞅了半天,點點頭。
「你是說,要去。」
懶懶的嘆氣,他道:「好吧,我知道,我和我娘一樣壞。」
他將貓渾身上下摸索了一遍,又看了看河對岸,那裡,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對方的軍營。
剛才聽說,平州大營被人雷霆萬鈞的走馬換將,對方一封討逆書刊行天下,殺氣騰騰毫不退讓,直指李翰曹光世為逆臣,公開表示只追究逆首罪行,其餘人等只要及時撥亂反正,不僅免罪並有加恩。
對方並聯合靈州大營,雙方形成犄角之勢夾擊幽州,現在平州大軍在兩州相交處的赤奢河擺開陣勢,將起初勢如破竹兵鋒直下連克數城的幽州大軍直直擋住。
據說雙方其實已經短兵交接過一場,幽州大軍沒討到好,對方戰法靈活狡詐,難以捉摸,來如雷暴去似飛狐,竟是令人無從下手。
據說對方布的陣法也很奇特,幽州大營觀察了好久,又在主帳中用沙盤推演了好久,硬是摸不準該如何佈陣以對才合適。
現在幽州大軍之中隱隱已經浮動一層詭異不安的氣氛,這也是曹昇神情異樣的原因,他還算是謹慎,並沒有對包子說太多,然而遺傳了秦長歌狡猾血液的包子何等警醒?貴族子弟出身的曹昇雖然大了他十歲,但論起心計哪比得上這天賦出眾的孩子,包子揣摩他神色,大概便摸著局勢了。
包子不懂兵法,御書房裡學了沒幾天哪裡派的上用場,但他的直覺告訴他,行事這麼彪悍的人,八成是他老娘來了。
既然她來了,他就不會白費力氣。
將貓裝入從火頭軍那裡偷來的竹籃,竹籃放入河中,包子拍拍貓腦袋,道:「阿黃,三軍總司令現在命令你以八路軍第一縱隊縱隊長的身份,單槍匹馬渡河殺敵,不見老娘誓不回,請相信,勝利屬於我們,祖國的英雄豐碑上,將會勒刻你的光輝名字!」
他悲壯的道:「去吧!」
「喵嗚!」
貓在竹籃中晃晃悠悠飄遠,包子捧著心,做西子狀蹙眉哀嘆。
尚未嘆完,便聽見身後步聲雜沓,有人道:「國公,照今日天氣,今夜似是有霧,不如……」
有人輕輕咳了一聲,那人住口,卻道:「咦,這裡有個小孩。」
「喂!」那人在招呼,「你是哪裡的小孩,怎麼會跑到這裡來?你,過來。」
「你說溶兒會在哪裡?」平州大營主帳中秦長歌仔細看著由凰盟屬下充任的高級斥候十二個時辰不間斷送來的軍報,一邊皺眉問盤膝坐在一邊的楚非歡。
不想卻沒聽見回答。
怔了一怔秦長歌抬頭,這才看見楚非歡倚著書案在出神,他目光明明盯著帳篷一角,可是神情顯示他根本不是在看一角的那個兵器架。
秦長歌緩緩放下軍報,也皺了眉。
非歡怎麼了?
他好像從那日出京開始,就時不時的發呆,自己曾經怕他是病重卻不肯說的緣故,然而仔細把了脈,卻發現他近期雖沒好也沒甚壞,蕭玦源源不斷送來的各式奇藥,秦長歌找出勉強對症或固本培元的靈藥一直給非歡用著,最起碼精神是好了些,以一國之力尋求藥方,就算不能根治他的沉痾,努力延續再延續,還是有用的。
那麼,到底是為什麼?
秦長歌仔細的回想,隱隱約約記起,好像那日從龍章宮出來,到長壽宮和非歡會合出宮時,非歡神情便有些不對勁。
秦長歌越想越確定,對,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丟下軍報,躡足走到楚非歡身邊,仔細看他的眼睛,想探究他的眼神。
感應到了有人窺探,楚非歡霍然轉首,轉首的一霎那,看見是她,這一刻他的眼神猶豫、不解、悲傷、迷惘……
再次一怔,秦長歌有點不相信自己看見的,非歡在迷惘,在悲傷……
在看見她的時候,迷惘、悲傷……
不同於那種沉痾在身境遇悲涼導致的悲哀,而是一種帶著切身沉痛的,為她而生的悲傷。
秦長歌盯著他的眼神,指尖突然有點冰涼,而對面,楚非歡突然伸手,重重壓下她的頭。
他將下巴擱在她頭頂,手一伸,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裡。
不同於往日的刻意的距離和淡然,現在的楚非歡似乎有心要忘記一切,只想將心愛的女人揉進懷裡好好體貼安慰般,將她深深擁抱在懷。
他身上的清逸散淡的木蓮香氣和她的薄荷幽蘭清香雜糅在一起,在彼此的發端、衣間、相觸的體膚間,徘徊迤邐纏綿不散。
他微有些瘦弱卻溫暖的懷抱,他擱在她頭頂的下巴,他緊扣相擁的雙手,都以一種沉痛深埋卻難以言說的力度,一點點,似要將她揉進心裡般,使力。
肌膚接觸到絲綢般滑潤的發,指端是她玲瓏有致的曲線,有一種美麗存在便是蠱惑,楚非歡閉上眼,只覺得心底荒蕪,不知道從誰心裡颳起的大風,吹得那一點不滅的星火,隱隱飄搖。
楚非歡的手,停留在秦長歌的後心,那裡,最接近心臟的地方。
我總是要保護你的……
秦長歌在最初的愕然之後,心中突然生出淡淡的涼意,這股涼意讓她突然渴望身前懷抱的溫暖,她沉默的,沒有掙扎的,近乎婉孌的,伏在楚非歡懷裡。
聽得他在自己頭頂,輕輕道:「長歌,請讓我愛你。」
……是哪裡起了潮聲,是遙遠的離國海岸,是西梁那些繁忙的內陸港口,抑或只是心靈深處突然翻湧的浪潮?
潮頭盡處,心如明月,順潮而生。
此刻靜數秋天,人在誰邊?誤了誰的心期到下弦?
良久,秦長歌伸手,緩緩反抱住了楚非歡。
她依舊埋首在他胸前,一肩長髮如流水瀉於他膝上,她語聲模糊的低低道:「非歡,發生什麼了?告訴我。」
感覺到臉頰貼著的胸膛微微一僵,瞬間又恢復如常。
眼前一亮,天光衝到眼底,楚非歡已經放開了她。
他眼中有一些深潛難言的情緒,面容卻是平靜的,不再看秦長歌,他淡淡道:「對不住,我僭越了……帳中氣悶,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去。」秦長歌怔了那麼一霎,隨即無聲嘆息,不再說什麼,先給他披了披風,自己也加了件衣服,推著他緩步出帳。
兩人向著河邊行,夜風獵獵,吹得衣襟鼓蕩,兩人在河岸邊站定,看著對岸點點星火,隱約有人影穿梭,看著北地塞上草勁節不折的在風中起舞,看一彎帶霜的冷月,形如吳鉤。
「大戰將起,多少英雄將埋土丘,」秦長歌一嘆悠悠,「這片土地上,要灌滿多少人的鮮血,才能使來年春草越發葳蕤?」
「曹某固執,明知不可而為之,也是一腔對李翰的愚忠,」楚非歡目光冷靜,「值得麼?」
「這世間事,本就沒什麼值得和不值得,」秦長歌目光飽含深意的看著他,「最終的結果,是自己無悔的,便是值得,你說呢?」
楚非歡掉開目光,默然,不遠處卻有喧嘩傳來。
「咦,有個籃子!」
「勾過來勾過來!」
「啊哈,還有隻貓!」
「烤了吃!」
「你這個饞鬼!」
秦長歌眉頭一皺,快步過去,士兵們見她過來,都放開手退到一邊,秦長歌目光一掃那隻神奇坐船而來,有幸成為魯濱遜第二的貓,目光突然一亮。
身側,楚非歡亦微微一震。
抱起貓,秦長歌笑道:「這貓大約主人不要了,怪可憐見的,我養著。」
她將貓交給楚非歡往回走,回到帳篷裡,未及開言,楚非歡已經道:「溶兒在對面!」
秦長歌無奈而恨恨的一笑,道:「這個小子……」
在貓爪子下找到畫著自己胎記的小油紙條,展開,楚非歡道:「曹光世之子今夜要襲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