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0 章

  秦長歌挑挑眉,重銀就是水銀,也就是她前世的汞,在內川大陸這裡,被賦予了新的名字。

  用上水銀……做木乃伊哦。

  「我又仔細的聞,終於聞見了一點烈酒和鬱金香的味道,我自小五識靈敏,聽力、目力、和對氣味的辨別和比別人強上許多,聞見這些我隱約便明白了——」

  「明白你前天晚上聽見的那些動靜,是水鏡塵在收拾屍體。」秦長歌冷冷接道:「以烈酒泡鬱金香汁抹身,再挖去內臟,腹部內壁塗上汞,用別的東西塞滿,所以屍身未腐——他為什麼要費這麼大勁兒把老子做成木乃伊?是因為怕你們發現屍體有異?」

  「我不知道……」水應申搖頭,「我既然知道了這事,怎麼還能讓那孽子繼位?當即和幾位兄弟商量了,在第二日家主下葬之時鬧事攔棺,不想鏡塵早有準備……我們兩方勢力都不弱,這場惡戰持續了很久……我拚死想逼得他出手,只要他使出采苢劍法,我們就有理由廢了他,然而他根本沒有使用過那劍法,唉……」

  他以一聲深深的嘆息結束了這段詭奇的訴說,神色間不盡憤恨,秦長歌細細想著他話裡有無漏洞,半晌道:「我還想問一個問題。」

  「問吧。」

  「上善家族聲名如此,世所敬仰,為何水鏡塵倒行逆施,自毀聲名?他和好名聲過不去麼?」

  臉上微微露出一絲苦笑,水應申道:「這倒不完全怪得他,你是不知道,這世上,壞人難做,好人更難做,我們水家百年積善聲名,天下善行楷模人間道德豐碑是不假,可是行善是需要花錢的!正因為善名在外,天下窮苦武林人但凡有過不去的難處了,都來投奔我們,於谷外跪求哀哭,求助的,借錢的,告貸的,源源不斷潮水般湧來,每日裡花出去的銀子如流水,但有一個不理會,百年聲名都將全毀,水家又有不行歹事不掙不義之財的家規,許多來錢快的經商方式咱們都做不得,而上上下下,那許多人要求借,那許多人要吃飯,這都是錢……早在上任家主之時,水家就已經入不敷出,錢成了上善家族最大的難題,鏡塵之所以在諸兄弟中脫穎而出,就因為他會掙錢,十二歲時出外遊歷,不知怎的認識了白淵,後來聽說在外面很是建了些產業,水家這才支撐了下來……至於他外面到底是怎樣的產業,家主後來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管了,實在是難哪……白淵那個人,最是不擇手段城府森嚴,鏡塵和他在一起久了,漸漸也轉了性子……水家後來就陷入一個怪圈——私下賺著不義之財,去維護仁義名聲……」

  「哦?」秦長歌眼珠一轉,「既然水家這般為錢財所困,那麼你這一屋子的烏金哪裡來的?」

  臉皮一紅,表情訕訕,水應申吃吃道:「我原先一直掌管水家財務進出收支……」

  忍不住撲哧一笑,秦長歌諷刺的一笑,道:「別把責任都推別人身上啦,你們自己就沒有貪慾麼?上善家族,也許第一代確實是仁德良善以義為先的,然而一代代傳下來,子孫良莠不齊,家風不再也是尋常,偏生又捨不得那好名聲,捨不得天下景仰的崇高地位……你們這群為聲名所困的可憐蟲!」

  「萬物終將如浮雲,黃金屋,白玉床,也不過三尺一臥,天下名,鐵門檻,到頭來一場空花。」冷然接話的是一直沒開口的蕭玦,神情鄙棄,「愚鈍無知!」

  「你懂什麼!」水應申身居水家高位慣了,習慣逢迎不習慣申斥,雖說最近境遇不佳收斂了些盛氣,終究還是經受不住這等言語,怒道:「你們這種身居底層的小人物,怎麼知道上位者的無限榮光?怎麼知道聲名給人帶來的巨大好處……」

  他說到後來似覺得說漏嘴,僵僵的住了口,蕭玦譏誚的一笑,向門上一倚,道:「我是不懂,我不懂你們這些人怎麼想的,世間有那許多事物值得珍惜保護,你們偏偏選了最無趣的那一種。」

  秦長歌轉目笑道:「夏蟲不可以語冰,和這些人說也是浪費口舌,辦正事吧……喂,素玄,你聽夠了沒有?」

  有人低低朗然一笑,白影一颯,素玄已經出現在門口,也不廢話,手虛虛隔空一抬,室內頓時起了迴旋的風聲,隨即便笑道:「水總管,再運氣試試。」

  依言運氣,水應申霍然抬頭,詫道:「我水家獨門鎖穴手法,你怎麼知道解法?」

  素玄的臉竟然微微一紅,避而不答,對似笑非笑看著他的秦長歌道:「我剛才進門前已經令隨我來的總護法孟銘睿去偷屍,水老家主的屍體有異,足夠證明水家的問題了。」

  「你怎麼可能這麼順利的來這裡?」蕭玦皺眉看他,「水鏡塵這麼大意放你過來?」

  「他被人絆住了,說起來我不認識那人,是個女子,武功極高。」素玄道:「那女子自稱玄壇天使,她手下還有一批人,也不管水家夜間是不給人進谷的規矩,直接闖谷,擋其者死。」

  「應該就是那個來弔唁的陰離手下上三使中的天使班晏了,大約還是當初被水鏡塵於施家村暗殺的半面強人,」秦長歌微笑,「來得好啊來得妙,我等你們很久了,就知道你們一聽說水家生亂,便一定會來攪渾水,此仇不報更待何時?果然深得我心,啊,你們先打一場吧,謝謝。」

  素玄和蕭玦齊齊默然,都覺得和這女人打交道的人,著實倒霉得很。

  秦長歌轉向水應申,正待說話,忽聽一陣怪響,聽來嘈亂,令人心生煩躁,直欲嘔吐,臉色一變,急急道:「班晏的音殺!」

  眾人急忙運氣的運氣,捂耳朵的捂耳朵,秦長歌掠出屋外,便見谷口之處一座斷崖上,半面鬼魅半面絕色的班晏,正籠著袖子,向著剛剛出現的月色,慢慢的在尖嘯。

  她的對面,素衣銀冠的男子,席地趺坐,坐在一地銀白的月色裡,四周起了淡紅的霧氣,映得他衣袍微薰如染,他擱琴於膝,修長指尖一抹間便起鳴泉之音,裊裊迤邐開去,他一抬首,月光淡淡照上他的臉,所有人呼吸一窒。

  絕代風華。

  班晏停下尖嘯,側首看過來,她說話語聲還是那麼緩慢,比正常人要慢許久,「你和我鬥音?你不怕大家都死?」

  水鏡塵一笑,笑意也如浸透月色的梨花,「搗亂的人太多了,那就一起吧。」

  他輕輕撥弦。

  白日裡安排住在各處的武林人物,漸漸從各自屋中走了出來,目光茫然,僵木前行。

  他們眼中的實地,現在都是絕崖。

  水鏡塵是要將這些可能帶來禍患的人,一起殺掉滅口了。

  班晏目光一凝,忽然發出幾個古怪音調。

  那些人抬出的腿又收了回去。

  水鏡塵再撥。

  再邁。

  班晏再嘯。

  再收。

  一時就見半山之上,那群武林大豪,提線木偶般齊齊伸腿收腿再伸再收,著實好笑,好笑裡卻又生出詭異來。

  有些武功較高的人,拚命的和音殺帶來的控制夢魘以及水鏡塵的琴音相抗,額間大汗淋漓。

  月色下水鏡塵一笑,微微仰首,月光勾勒出的輪廓精緻至難以描述。

  他手不停弦,輕聲道:「枉你算盡機關,不過白費力氣。」

  他帶著笑意的眼光轉過來,極其精準的落在秦長歌幾人身上。

  輕輕抬手,淺笑撥弦,姿勢悠然宛如一個美妙的夢境,直欲將人溺死其中。

  他道:「我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你們都來了。」

  「你們都來了。」

  他神情溫和語氣輕柔,滿是大局在握的從容與清淡,彷彿面對的不是來自各個立場和階層的敵人,而是跋山涉水遠道而來的好友,而他也不是以殺機琴音相向,而是烹茶將沸,掃榻以待。

  夜風裡一片樹葉忽然脫離樹梢,悠悠飄落琴端,卻在離琴身還有一人之遠的距離時,忽然消失。

  是完全的消失,沒有碎片沒有粉末沒有灰燼沒有筋脈——什麼都沒有。

  秦長歌的眼瞳一縮——水鏡塵果然比當初在施家村時,功力更上層樓。

  眼珠滴溜溜在他面上一轉,水鏡塵目光溫潤晶瑩,皎皎如明月靜朗,內家功力也已到了巔峰,而且,沒有中毒的跡象。

  秦長歌鬱悶的嘆氣,這傢伙怎麼這麼好命呢?怎麼就練了那個什麼采苢劍法不懼毒物了呢?原以為施家村自己施的毒,和先前密林裡玩的花樣,能多少對他起點作用,可現在看來,人家好得很。

  哀怨的望天,秦長歌暗恨老天為毛不給她一個萬能無敵美少女的軀體?長得差強人意也就罷了?體質骨骼也遠遠不如前世,好不容易借助水三公子的蠱毒達到了突破,但終究錯過了固本培元的最佳時間,始終難以達到前世的水準,她現在算是高手,但是和這些頂級高手比起來,還是不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