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鏡重圓,有情人終成眷屬。」某女雙目蕩漾,眼帶桃花的瞟著一個俊秀少年,少年落荒而逃。
秦長歌用筷子理了理自己手背上的雞皮疙瘩。
用酒杯壓了壓豎起來的汗毛。
白淵若有所思的托腮,道:「最後這種說法還比較靠譜。」
秦長歌正色道:「夫君,鬥春節是西梁士子唯一有機會接觸西梁名媛的機會,你是要去討正室的嗎?」
「唔,」白淵漫然道:「未為不可。」
此時聽得前方一陣喧嘩,隨即有御林軍遠遠馳來清道,一路關防,這處儷山腳下的小酒肆立時安靜了許多。
兩人齊齊抬眼看去,便見遠遠的,皇家儀仗正一路而來,最前方的御輦上,小小的蕭太子正探出頭來,很有風範的向四周山呼舞拜的百姓揮手。姿態拉風,表情虛榮。
秦長歌眯起眼睛,覺得兒子這幾天好像沒瘦,居然還胖了些,頓時在肚子裡悲憤的大罵:回去扣你零食!
白淵輕笑道:「聽說西梁太子十分……與眾不同。」
秦長歌笑嘻嘻道:「是啊,據說皇后被奸人所害,太子流落民間,自小在市井長大,因此很是隨和的。」
白淵似笑非笑瞟她一眼,突然抬手點了她啞穴,隨即道:「走吧。」
觴山之頂,一處闊大的草地上,早已圍了一處處的錦幄,粉紫瑩藍,嫣紅翠綠,鵝黃雪白,如一朵朵碩大的斑斕的花,盛開在嫩綠的絨毯般的草地上。
今年鬥春節因為規格不同,排場比往年更盛,參與人數也達到了歷史之最,一大早草地就幾乎佔滿了,整個偌大的山頂,除了明黃錦帳圍起的皇家高台,其餘地方都擠滿了前來瞻仰西梁皇室風采,順便求得佳人青睞的士子。
按規矩,登儷山素來只能走水路,蘭舟由皇室宮務府掌管,所有參與士子都得向宮務府屬下太監先索取花球,白淵攜著秦長歌自去取花球,那帳篷裡太監滿頭大汗的忙著分發花球,人多得在排隊,秦長歌目光一掃,突然心中一震。
帳篷最裡面,不急不忙折花球的藍衣男子,容貌普通,一雙眼睛卻明若秋水。
不是戴了面具的楚非歡是誰?
她只是這一側首,白淵立即發覺,微笑俯首看她,一伸手攬住她肩,擋住了她的視線,將她帶出帳外。
秦長歌連和楚非歡目光接觸的機會都沒有。
暗暗嘆氣,秦長歌也不費心思想著通知楚非歡了,她知道今日這鬥春節絕不僅僅是給溶兒慶生,蕭玦和非歡的意思,定是想引蛇出洞,因為揣摩不出敵人到底來自何方,動機為何,為了增加吸引力,蕭玦不僅把自己和兒子拿出來做餌,連睿懿都派上用場了。
而白淵來,到底是因為他們中的誰,現在還不知道,但是秦長歌可以肯定,以這位心思縝密的國師大人的行事風格,他也絕不會孤身毫無仗恃的前來儷山。
雙方都各懷心思,也不知道誰將計就了誰的計,一場爭鬥,文鬥武鬥,只怕都在所難免。
白淵在展開花球看題,秦長歌也懶得看,她知道白淵絕不會將題目交給自己做的——否則楚非歡立即便可知道自己是誰。
白淵只瞄了一眼題目,立即大筆一揮答了遞給太監,秦長歌瞅了一眼,發現那聯句做得不好不壞,毫無突出顯眼之處,太監果然只是散漫的看了一眼,隨即揮揮手命令開船。
蘭舟結綵帶,乘風破浪而行,精巧的舟頭剖開碧藍水面泛起雪白弧線,七彩錦帶在風中翻飛,白淵立於船頭,寬大的淡金衣袍衣袂飄飄,他容顏雖然化得普通,然天生的好身材好氣質,風華怎生掩蓋也難以遮住,澄闊江天,輕舟碧浪,飛袖流雲,衣帶當風,儷山山巔,遠眺踏舟而來士子的各家仕女,紛紛將目光轉了過來。
而皇家錦帳之內,鑲龍飛鳳的高台之上,蕭玦正步出帳外,目光牽念而尋覓的,望向儷水諸舟。
白淵突然回身,溫柔俯身問秦長歌,「可冷?」
秦長歌有氣無力的搖搖頭——冷,心冷,你丫真無聊。
今天白淵終於開恩,不再給秦長歌畫如花妝,直接用了個面具給她套上,扮成小廝模樣,面具做得極為精緻,難以辨別,國師大人猶自不肯罷休,彪悍的給她繫上一個由一節節小木塊串成的腰帶,外面罩上袍子,那腰帶其粗無比,秦長歌纖纖細腰立時成了上下一般粗的水桶腰。
人的曲線,腰部是最為明顯的地方,腰部曲線一旦改變,會在第一時間造成錯誤的判斷。
這位國師大人,看來不僅寫得好文章,治得好國家,還做得好木匠。
輕輕摸了摸她的木腰帶,白淵笑容深邃,淡淡道:「戴好它,不要想著動它,否則,你一定會後悔。」
秦長歌低頭看看那玩意,手指在木塊上撫過,露出一絲苦笑。
兩人上岸,直上山頂,白淵腳步也不停,直接走向一處彩絲帷幕,那處帷幕尤其與別處不同,別人因為今日皇室駕臨,為表尊重肅穆之意,都是單色錦帳,雖然華麗卻凝重,也不招眼,這處帷幕卻是整個淮南煙華錦製成,淺銀底色上大朵大朵的妖紅曼陀羅,有如花傘倒垂的曼陀羅花心,俱以金線繡成,筆直的曼陀羅花莖,則鑲了水玉,風過帷幕,煙華錦幽光流水,曼陀羅妖豔搖曳,金線水玉華彩四射,璀璨豔麗得逼人眼目,四周彩帳錦幄,頓時黯然失色。
彩帳內更見奢華,雪白的白虎皮地氈一鋪到底,玉幾金瓶,錦屏古琴,幾後琴前,坐著輕衣美人。
見白淵進來,美人輕抬娥眉,臉上喜色一閃而過,然而看見他手中還親密的攬著一個人,頓時神色一黯,斂眉站起,盈盈施禮。
秦長歌欣賞的打量著那雪膚櫻唇冰肌玉骨的女子,在心中大讚:嬌弱!優雅!精緻!高貴!女人味!這才叫美人!
突然想起當年無聊人士將她和東燕女王柳晚嵐並稱「絕巔雙姝」,並品評兩人容貌氣質時曾說過,西梁皇后清麗超拔,以婉孌手腕行王霸之事,氣韻如神山之上,修羅王者蘭;東燕女王嬌弱柔美,依絕世奇才而成聖明女主,風華如天池之中,天女臨波蓮。
眼前這個女子,倒有點符合傳說中那臨波之蓮般的女主形容。
當然,這位絕不會是柳晚嵐當面,據說白淵對柳女王向來呵護得很,怎麼可能任她遠來敵國,置身危險之中。
秦長歌很有興味的注視著白淵神情,剛才,他看見那女子的那一刻,眼神空幻中微生欣喜,像是透過她的絕世容顏,看見了另外一些他珍惜已久的東西,然而這神情一閃即逝,再看向那女子時,已經恢復了原先的平靜隨意。
他微笑著,在那女子身邊坐下,笑道:「取了什麼花?」
美人指了指案几上一朵薔薇。
鬥春節有取花為詩的規矩,仕女們在皇族大帳內各取鮮花一朵,以此為號,遞出帳外的香箋都附此花,並冠以仕女之姓,比如取了薔薇的姚姓女子,便稱之「姚薇」,這也是謹防閨名外洩之意,畢竟來應節的,多半是西梁大家閨秀。
秦長歌看了看附箋,上書一個雲字。便知道女子姓雲。
此時各家淑媛多半到場,儷山頂也滿滿是人,金鑼三響,卻是司禮太監宣佈盛會開始,開頭照例文縐縐的官樣宣誥,也不知是哪位老翰林做的四平八穩辭藻華麗的制式文章,隨即說明此次皇族與民同樂,諸與會淑媛士子無須拘束,稍後帝后太子會親自下場觀詞應題,諸位當盡展長才云云。
立時有人摩拳擦掌,指望著自己的詩詞文章一朝為帝后選中,立可青雲直上魚躍龍門,這可是比應科舉還要簡單風雅的好事兒,還有人開始認真思考,今日據說是為太子爺慶生?太子爺的喜好最大吧?寫個什麼詩兒,討太子爺歡心,不也一樣能飛黃騰達?
於是淑媛們花箋傳遞,士子們筆墨添香,各處歡聲笑語不斷,白淵卻不急不忙,斜倚著錦幾,把玩掌中那朵嬌豔的薔薇,忽然一笑,輕輕將花於指尖碾碎。
花是鬥春節的入場券,失了花,便無法參與,面對兩人驚愕的表情,白淵漫不經心的道:「別人做什麼,咱們一定要跟著做?青蝶,我說,你寫。」
那名叫青蝶的女子輕聲應了,聽得白淵想也不想,曼聲吟哦,「寶霓衣,薰香籠,濃淡參差間綠叢。且由行雲逐飛羽,盡此嬌花散輕紅,生成錦刺千萬枝,只為不折輕薄中。」
另附一張較小的紙箋,上書:「何必天香色?只敬詩風流,猜中小女子所取之花者,當可為帳中佳客,詞賦唱和,不亦樂乎?」
隨即手一揮,道:「傳出去罷。」
隨侍的侍女把詩掛了出去,沒有附上花的香箋著實顯眼,立時湧來一大批文人墨客,對著這個別開生面的詩謎搖頭晃腦的猜,此花到底為何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