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1 章

  當時北堂大王連聲讚好,撫著大將軍的背,稱我侄果然深有乃父之風!北堂一族得此佳兒,當真幸事!只要你能打退西梁大軍,孤的王位,就是你的!

  據說當夜大將軍喝得醉醺醺回府後,中川王宮又開了第二次小型宴會,至於這次宴會的慶祝主題到底是什麼,那就不得而知了。

  隨即,西梁大軍壓境,要求北堂嘯親自去西梁大營對主帥就「潛狐」事件做出解釋,並獻城十二座以示賠罪,中川國小兵微,總共也就十一座城池,哪來的十二座?北堂嘯被逼得團團亂轉,再次在朝堂之上信誓旦旦:大將軍繁若能退兵,保我王國安全無虞,孤願退位以讓,北堂繁當即領了令箭,出城應戰去了。

  他出城「送死」,王宮裡已經開始商量,如果一定要割城池的話可不可以討價還價,以割幾座為最低限度,獻上多少珠寶金銀以求免禍,一群內臣為這個數字吵了大半夜,天亮的時候聽見外間喧嚷,還以為西梁大軍終究打進王城,嚇得魂飛魄喪四處找地方躲藏,結果在凳子底,桌子底,床底紛紛被士兵拉出,隨即北堂繁被眾人喜氣洋洋的接了進來,稱西梁已經退兵。

  北堂嘯哪裡肯相信,親自上城樓去看,結果發現西梁軍果然退出十里,撤開了對衡京的包圍圈。

  據說是英明的德王爺,不顧個人生死安危,單身夜闖敵營,一番滔滔高論,「感化」敵軍主將,自願退兵。

  當然,這番話除了啥也不懂的百姓,是沒有幾個人相信的,但是無論如何,兵退了,是大家眼見的事實。

  眼前危機一解,北堂嘯大鬆一口氣,對北堂繁倍加讚譽,金銀賞賜源源不斷,早先的王位承繼卻一字不提。

  他不提,卻自有人記得,第二日北堂繁便王袍加身,直上金鑾殿,「接叔叔王位也。」

  北堂嘯當時起床,赤腳奔出大殿,看見跟著北堂繁前來接任王位的大臣,足足佔了朝廷重臣的十中之九,這一驚手腳冰涼,才明白大勢已去。

  當日北堂繁就在中川臨光殿接中川王位,奉北堂嘯為太上王,遷宮嘉德殿,隨即大赦全國,減免賦稅,撤去因為西梁大軍壓境都臨時徵召的新軍,修表上書西梁皇帝,願永為治下臣屬之國,忠心不替。

  西梁朝廷回覆來得很快,正式承認北堂繁中川王位,並贊其「深承中川先王鳴之膜烈,龍資鳳表,堪為人主。」

  此旨傳遍中川朝廷,眾皆凜然,西梁虎視天下,雄心勃勃,有志在天下一統之心,誰都覺得中川這個小國,遲早都會被揣入西梁囊中,不想竟會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北堂鳴遺孤,在中川無根無基的北堂繁如此青眼相加。

  只有幾個重臣心中有數,立於玉階之下,斜著眼睛看寶座之上神色平靜的年輕的王,想起數月前各自在家中接到的一封神秘文書,文書上以溫柔而彪悍的語氣,一一點明了他們從政以來的所有利害關係、私下家財、陰私把柄,並非常客氣的提醒他們,中川之主到底應該是誰,不妨把眼睛擦亮點看清楚,如果看不清楚,自然有人幫你擦,信末署名,西梁,趙。

  趙,哪個趙?重臣們掂著那信,看著自己家裡一夜之間所有能坐的凳子都插滿了刀,再對著衡京之外一直按兵不動好像在等待什麼的西梁軍營看了看,一瞬間恍然大悟。

  原來那個飄零他國的遺孤,找到了強硬絕倫的後台啊……

  隨著北堂繁王位坐穩,眾臣俯首,西梁大軍果然開始緩緩退軍,好像來這一場,就是為了護持北堂繁從容登位一般。

  再兩個月後,秦長歌接到了返京的單紹帶來的北堂繁的親筆書信。

  將信一字字讀了,秦長歌淡淡一笑,遞給楚非歡,悵然道:「一番操持,總算塵埃落定,祁繁啊祁繁,那般高處,可曾覺得不勝寒?」

  「容兄逝去,祁兄一生,永遠有一處空寒了,」楚非歡輕輕摩挲著那信紙,「縱然身居高位,富有一國,然彩雲終散,知己難逢。」

  秦長歌微微嘆息,「是的,我終究覺得虧負了他……」

  「虧負他的是我,卻是你去幫我償還,」楚非歡長眉一揚,「本來拿下中川送給他,是最省力的事,但你不希望他被國人所罵,背負著勾引外敵這個名聲去做他的王,你的苦心,我知,祁繁自然也知。」

  「非歡,」秦長歌抬眼,語聲輕柔,「你為我付出了多少,我沒有算過,所以你也別算那麼清好嗎?我們之間,本就不必計較那許多。」

  楚非歡微微動容,注目她半晌,突然道:「長歌……」

  「嗯?」

  「如果你……」

  「報太師!」

  太師府護衛的聲音突如其來響在靜寂的夜裡,打斷了楚非歡欲待出口的詢問。

  兩人齊齊轉過目光。

  對上秦長歌有些不豫的目光,護衛有點驚慌,磕了一個頭還沒說話,他身後跌跌撞撞趕來的宮中太監已經撲跪上來,惶然磕頭道:「太太太……師……」

  「慢慢說,急什麼?」秦長歌看著他神情,心中突然一慌,皺眉問,「怎麼了?」

  「陛下被刺!」

  下弦月如彎鉤,勾在雕龍飛簷的皇城之巔,月下的皇宮,靜謐肅穆的矗立,將龐大的黑影,沉猛的籠罩了整個安靜的郢都。

  這寂靜卻突然被馬蹄聲踏碎,向來夜半深閉的深紅宮門次第而開,數騎如踏雲躡月飛馳而來,轉眼捲過層層高闊的宮門。

  飛馬而來的,自然是秦長歌。

  她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穿著家常便鞋就上了馬,極速的奔馳中,沒來得及繫腰帶的長袍被九月初秋的寒涼夜風吹得啪啪直響,鼓蕩如一面飛揚的旗。

  兩刻鐘的路,她只用了一刻鐘便奔入龍章宮。

  龍章宮燈火稀疏,老於海紮著手在殿門口轉圈子,秦長歌不及和他打招呼,步伐如風一路直進,珠簾在她身後翻捲蕩漾出丁零噹啷的交擊聲響和閃爍的珠光。

  珠簾細碎之聲未歇,她人已經捲進後殿。

  「阿玦你沒事吧——」

  聲音戛然而止,秦長歌站定在後殿門口,瞪著那個斜倚龍榻正在好端端看奏章的俊朗男子,正滿面笑意目光閃亮的抬起頭來。

  「切!」

  秦長歌惡狠狠對裝死皇帝大拇指朝下,然後轉身,拔腿就走。

  身子突然被人拉住。

  秦長歌頭也不回,「蕭玦你無聊不無聊?」

  身後一聲嘆息,隨即,溫暖的懷抱猛然沉沉罩上。

  背後的男子,用一個環抱的姿勢,抱緊了秦長歌,甚至無賴的用雙手緊緊扣住她的腰,兩人都衣衫單薄,隔著本就軟滑的布料,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衣下溫熱的肌膚,蕭玦灼熱的呼吸拂在秦長歌耳側,吹得她心底突然起了陣迴旋的風。

  恍惚間想起那年鳳儀宮斷橋雪地上,身後這人大醉後也曾這般緊緊抱住她,一聲聲的問:「你為什麼還不回來?」

  他等待了多久?五年,一千六百多個寫滿期盼的日日夜夜,二十個春夏秋冬季節輪迴,那些日子,用記憶的小刀割下去,碎成千片,每一片都仍是一個完整,都能托出一顆永遠飽滿鮮潤的深愛之心。

  秦長歌閉上眼,心底纏纏綿綿,儘是糾結至難以理清的心事。

  蕭玦抱著她,似是貪戀這般親暱的距離和踏實的感受,他的頸項往前湊了湊,一動之間,秦長歌突然隱隱嗅見一點淡淡的藥味。

  心中一驚,立即回首,秦長歌道:「你——」

  一回首,正迎上蕭玦的臉。

  唇瓣擦過他微熱的臉頰。

  如電光掠過黑色絲綢般的蒼穹,驚起顫慄。

  男子的好聞的松木香立時氤氳而來,明明是清爽明朗的氣息,不知怎的,卻如佳釀般生出了熏然的魅惑,如那內殿沉沉簾幕裡博山香爐裡五華香,一絲一縷的繞了上來。

  蕭玦的肌膚比平日微熱,動作卻比平日溫柔,溫柔裡卻有分不容拒絕的決然,他微一用力,已經將秦長歌拉倒在身後的榻上。

  錦褥鬆軟,一倒入便如陷入一個五色迷離的夢,夢境裡男子俯身而向,一聲聲喚著思念已久的名字。

  「長歌……」

  前生戎馬兩心結,今生難見花前月,刻骨相思是一把逆風燃燒的火炬,一日日反噬著迎風而奔的他,疼痛而燥熱,只期盼肌膚如雪的冰涼。

  他翻身,貼近那個夢境。

  愛如夢境,夢境裡女子的眼神,卻漸漸由先前的迷濛轉為清醒,那雙深明清亮的眼眸裡的黑色霧氣漸漸散去,情愛剎那如萬千空花,換得靈台寂滅。

  秦長歌的手,緩緩伸出,抵在了他胸前,阻止更進一步的探索。

  蕭玦僵了僵,苦笑了下。

  半晌道:「長歌……給我抱著睡一下,有點累……」

  秦長歌的手頓了頓,指尖緩緩一移,觸著了蕭玦前胸某處,那裡包紮得微厚,秦長歌皺眉道:「你真的受傷了?是誰?」蕭玦卻沒回答,只是一側身睡在她身側,攬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