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意不代表沒有。」秦長歌毫不放鬆,突然伸手抓住了楚非歡的袖子,「非歡,不要隱瞞,不要,這許多年我們風雨共渡直到如今,是生是死是好是壞都一起闖過,你根本沒有理由突然拋開我不讓我參與。」
她仰起臉,目光直直落進楚非歡瞳眸深處。
楚非歡靜靜看著她,眼前,他所愛的女子,素來堅韌強勢,智慧天縱,如今卻第一次在目中露出哀懇的神情,而這哀懇,是因為擔心他。
縱使她也許不能給他永生愛戀,也許不能和他共歷紅塵,也許不能全部給予身心。
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
他所愛的人,亦有關懷回應於他,已經足夠。
人生至此,可謂無憾。
楚非歡微笑著,俯下身,唇如蝶翼,落於秦長歌微顫的長睫。
他清淡如佛手柑的氣息,如飄落的輕煙悠悠籠罩了女子明麗的容顏,夜風吹起他的發,絲綢般掠過秦長歌肌膚,再掠起秦長歌鬢髮,那般纏綿的糾結在一起,悠然飄飛。
明月之下,滿室輝光之上,秀麗男子一一珍重吻過明豔女子的雙眸。
秦長歌閉目,良久,眼角微微浸出濕意。
聽到他淡淡道:「重來這一世,你為我流過兩次眼淚,我不捨,卻也自私的滿足,長歌,今生今世但望你不要再為誰流淚。」
秦長歌沒有睜眼,手指緩緩撫過他衣角,半晌道:「那需要你給我承諾。」
沉默了半晌,隱約聽得楚非歡似是笑了笑,道:「我的承諾是,對你,我永不放棄。」
門聲微響,他開門出去,秦長歌始終沒有睜眼。
就這麼先閉著吧。
體驗這一刻,黑暗降臨。
素玄在府中住了幾日,深居簡出,竟是專心專意的教包子武功,包子被操得神魂顛倒五內俱焚,時時悲號日日撓牆,太師府後院的那堵牆被他苦大仇深的撓掉了一層牆皮,並且隨著他經脈的打通功力的猛進,牆皮越發慘遭荼毒,以至於秦長歌不得不命令將牆壁加厚,比城牆還厚上一塊磚,給你撓,你用力撓!
蕭玦倒是樂得那小子被支開,整日沒事就泡在太師府,一大早報到三更後回宮,恨不得在皇宮和太師府之間也造座飛橋,好讓他和長歌「暗通款曲」。
正月十一這日,他來得更早,習慣性的直闖秦長歌閨房,也有點順便偷香之意,不想還沒來得及裝模作樣的敲門,門突然嘩啦一聲拉開,秦長歌衣著整齊神清氣爽的出現在門口,笑吟吟的盯著他看,道:「早啊,陛下。」
「早啊,長歌,」蕭玦悻悻答,「你今日怎麼起這般早?」
「昨夜我接到了邊境軍報,估計你今日來得一定早,」秦長歌行到樓下書房,那裡掛著整幅內川大陸輿圖,「北魏和東燕結成同盟,整合兵力號稱百萬,揮師北下,直壓杜城百丈山,揚言要將北魏失去的國土全部奪回,並瓜分西梁,嘖嘖,多麼豪氣萬丈的口號啊,激動得我一宿沒睡著。」
「得了吧你,我看睡不著的是那個吹大氣的,」蕭玦順手在輿圖上標出黑紅兩色箭頭,冷笑道:「百萬雄師?胡扯!北魏剩餘兵力滿打滿算不足三十萬,東燕能湊出七十萬?就算能湊出這麼多,以白淵的性子,會以傾國之力為他人做嫁衣裳?糊弄誰呢。」
「陛下你一遇上戰事就特別精明,」秦長歌笑,「微臣真是不勝欣喜。」
「你又諷刺我,」蕭玦佯怒,一把扔下筆就來呵秦長歌癢,秦長歌素來怕癢,忍不住笑成一氣,她身姿搖晃輕盈嬌俏,蕭玦呵著呵著忽覺心猿意馬,落手便忍不住想有些不老實,秦長歌立即發覺,啪的一聲打開他的狼爪,一閃身躲了開去,道:「別鬧,嚴肅點,你也太不把人家兩國討伐大軍當回事了,小心驕兵必敗。」
「我早已在杜城部署兵力,」蕭玦傲然一笑,手指一指杜城百丈山方向,「百丈山築長圍,那裡山勢險峻,『斷腸崖』尤其一線逼仄,有進無出,我特意命令他們在築長圍時將崖縫填埋了一半,更加成了羊腸道擠身崖,而那裡是敵軍必經之地,僅是那裡,我就能叫他葬數萬軍!」
「戰略重視,戰術藐視,你倒深得毛太祖之精髓。」秦長歌微笑,「那麼,我們先把眼前事兒解決吧,比如……婚事。」
「啊!」蕭玦大喜,呼的一下衝到秦長歌面前,「你願意再做回我的皇后了?」
「你說什麼呢,想到哪裡去了?」秦長歌莞爾,「不是你昨天說要和我商量文昌公主下降的事麼?我說的是文昌的婚事啊。」
「哦……」蕭玦宛如被抽了筋般,無限洩氣的雙肩一垮,怔怔的發了半天呆方懶懶道:「也就是那些事罷了……哦對了,我差點忘記了。」
「嗯?」
「文昌下降,最近搬回宮休養並等待出閣,她有和我說,明霜的父親來找過女兒,文昌也不知道該怎麼答覆人家父親,先把他安置了,現在還住在上林庵外的一處草堂裡。」
秦長歌怔了怔,明霜死了,自己借用她的身體,卻讓她的身份也早早「死去」,如今她的親屬尋上門來,是殘酷的告訴他女兒已死的真相,還是頂著明霜的這個皮囊去安慰下老人?
「你別用明霜的身份去,」蕭玦猜出她心中所想,悻悻道:「我聽文昌說,明霜父親提起她在家鄉是有未婚夫的,還指望明霜被放出宮回去完婚呢,你去了,萬一給綁回去成婚可怎麼辦?」
「這世上誰綁得了我?」秦長歌一笑,「走,去看看。」
秦長歌第一眼看見明霜父親明宗華的時候,便怔了怔。
這人的臉,怎麼看起來隱約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
她站在廳堂外,隔窗看見那個老者,拉著個男子,謙恭的對文昌道:「公主,聽說宮女期滿五年是可以放出宮婚配的,霜兒在宮中也滿五年了,可否請公主代為斡旋,將霜兒放歸?」他指了指身邊一個精壯少年,吶吶道:「他也等了五年了……」
文昌抬眼看了那給她請安的少年一眼,露出憐憫的眼色,掉開目光沉吟不語,她身邊的嬤嬤卻是個知情的,笑道:「明老爺,以往咱們聽說過,您費了好大心思才將姑娘送進宮,如今怎麼又急著想她出宮?」
「唉……」明宗華嘆息,老臉上每條皺紋裡都寫滿懊悔,「是我鬼迷心竅,想著攀龍附鳳,現在看來,也沒指望了,總不能耽誤孩子一輩子。」
他苦笑著道:「當年霜兒出世抓周,有個遊方道士上門求乞,拙荊心軟,送了些他吃食銀子,當時那道士吃完便指著門內道,你家新添小女,此身貴不可言,原是九霄蓮華會,天女掌中花,赴此紅塵,只為以身事主,後面又古古怪怪說了許多,我也不懂得,但是此身貴不可言卻是明明白白的,自從便多了份妄想,誰知道士胡言……」
他嘆息著不再說,屋外蕭玦和秦長歌對望一眼,蕭玦突然將秦長歌一拉,拉著秦長歌退到屋後,低低道:「換回去換回去。」
秦長歌皺眉看他:「幹嘛?」
「你這個樣子,」蕭玦指著今日沒有化裝的秦長歌,憂心忡忡的道:「你去認了,明霜她爹一定會要你跟著回去成親,我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秦長歌沒好氣,「是你自己不忍心,說還是以本來面目見她爹算了,現在又反悔,世上有你這樣的賴皮皇帝?」
「是個男人都要在這事上賴皮,」蕭玦振振有詞,「我不知道他把那未婚夫也帶來了,如今人就在面前,萬一今晚就要你們洞房花燭怎麼辦?」
秦長歌忍不住一笑,卻也皺起眉,如今確實是個兩難的問題,靈魂上,明霜已死,身體上卻依舊存在,這樣如何向人家交代。
想起明宗華那句「此身貴不可言」,心知他定是理解錯誤,將「此身」理解為「此生」,道士冤枉啊,其實人家算得極準,明霜這個身子,現在可確實是貴不可言了。
照他那預言,可憐明霜,竟是生來就是為了借人家皮囊的。
「不然這樣,」一直在苦苦思索的蕭玦突然眼睛一亮,「他不是希望女兒攀龍附鳳嘛,我就給他攀啊,我告訴他,我納明霜為妃,這不皆大歡喜了?」
秦長歌皺眉,仔細打量了一下明宗華的氣色,突然嘆了口氣,道:「好吧……大約這做別人女兒的日子,也不會久了,只是終究可憐了那個等待五年的未婚夫。」
蕭玦立即眉開眼笑,道:「做我的妃子?」
秦長歌白他一眼,「假冒的!明家老爹氣色不佳,似有沉痾,我看日子不久了,我用了人家女兒身子,再用噩耗打擊人家最後一段日子,也實在說不過去,只好從權……喂,我跟你說從權,你的手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