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燕之滅,在於白淵,怎麼不關我事?不過現在我也不在乎了,從頭至尾,他和我要的,都只是一個人而已。」
秦長歌驚異的盯著司空痕,不是說這王夫深居簡出不問朝政麼,不是說他只愛琴棋書畫不懂政治麼,難道這個眉目如畫滿身風雅的傢伙,並不只是個繡花枕頭?那為什麼放任白淵,把持朝政?
司空痕迎上她的目光,笑了笑,這一刻這位看起來清淡雅緻到了骨子裡,恨不得玉做肌膚冰雪為神的男子,終於露出了一絲無奈。
「她信任他,甚至……也許愛他。」
秦長歌恍然看著他,隱約明白了東燕最高層居然也是個三角情愛局,還不是鐵三角,是個搖搖欲裂吱嘎作響隨時都可能崩壞的三角。
她淡淡笑起來。
「司空痕,幫我找到他,我承諾不殺女王,給你們夫妻真正的自由。」
遠隔雲山的萬里硝煙,吹不到玉宇瓊樓,監國太子枕邊。
冠棠宮內殿裡,太子爺睡得很沉,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眼角竟然掛著淡淡的淚痕。
油條兒小太監捧著衣服,心疼的探身看著太子爺的睡顏,想著貴為太子,其實也是很可憐的,七歲的小小孩子,自從當太子後,見爹娘的時辰好像還沒有管國事的時候多,雖說和別人比起來,應該算是個瀟灑自由的太子爺,不過還是,覺得可憐。
看看,這又掛眼淚了,八成是想到等下要去奏章上沒玩沒了的畫圈圈,太悲摧。
油條兒搖搖頭,想著還是自己好,吃的玩的太子爺都帶他一份,宮裡人人巴結,除了比太子爺少塊肉,可是好像那也沒什麼大不了。
油條兒摸摸自己的襠,考慮了三秒鐘,決定不去喊太子爺起床了,就讓老賈端等著吧,反正那個君子,「自持守正」整天掛在嘴上,是不會欺負咱們這種下等人的。
「出事了出事了!」
油條兒還沒完全轉過來,就聽見身後太子爺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轉頭一看,太子爺正忽的一下坐起來,兩眼發直的對著前方牆壁發呆。
咋了?夢遊了?油條兒小心翼翼的湊過去,冷不防包子橫臂一推,爪子抵在他的小黑臉,一把把他搡了出去。
……剛才做了什麼夢?好像是乾爹?還是爹?為什麼記不清楚?剛才是誰在輕輕摸他的臉,說:「溶兒,你要快樂的長大。」?
我為毛不快樂?我當然很快樂,除了偶爾被爹娘們扔下來比較悲摧外,我沒有理由不快樂嘛……真是莫名其妙的夢。
包子怔怔的拚命回憶,卻怎麼也想不起剛才夢見了什麼,只記得那夢裡花香淡淡,還有些奇異的氣息,突然覺得眼角有點濕,他用手指沾了沾,對著自己手指上那點水印愕然,眼淚?我睡覺睡哭了?我這是幹毛?
抱著被子,包子呆滯著眼神,問油條兒,「喂,我剛才說了什麼?」
「您說……出事了。」
「啊?」包子繼續呆滯的轉首,「我說了這個?我說這個幹毛?」
「奴才不知道。」
包子愁著眉頭想了半天,突然拍拍自己心口道:「油條兒,本太子今天覺得不太舒服。」
油條兒斜眼睨著太子爺,您好像天天都說自己不舒服,好不去上書房吧?
「我是真的覺得悶悶的,」包子痴痴看著飛龍舞鳳的藻頂,突然道:「油條,最近幾天的軍報來了沒?」
「有,昨日不是剛剛報上來了麼?」油條兒記性很好,「您說過的,禹城大捷,大軍在赤火城休整補給,然後犁庭掃穴直撲東燕,咱們的版圖,又要添一大塊了。」
「聽起來真的是很美好,可是為什麼,我那兩個爹一個娘一個師父,一個字都沒有給我?」
油條兒翻翻白眼,太子爺,您更年期提前了嗎?怎麼今天這麼奇怪這麼婆婆媽媽的呢?那是軍報,軍報耶,您要皇帝大人在軍報上說:禹城大捷,溶兒朕想你?
那成什麼了?
「陛下蕩平東燕自然就會返駕,以我西梁神威,左右不過一兩個月,您就可以見著陛下他們了。」油條兒耐著性子好言勸慰,伸手去給包子更衣。
包子突然臉色一變手掌一翻,抓住了油條兒的手心。
隨即閉起眼,好像在聽什麼。
油條兒被主子的古怪舉動驚得一抖,哎呀媽呀太子爺這是在做什麼?那個那個……調戲?不要啊……我不要做孌童!
油條兒的小黑爪抖啊抖,包子不耐煩的一拍,「別動!」
油條兒一顫……啊呀呀接下來要做什麼?上次主子說過的那什麼調教?啊啊啊不要啊……
「你等下要挨一下砸。」包子突然鬆開了他的手,古古怪怪的道:「我看見了。」
「您在說什麼?」油條兒迷惘的看著神神怪怪的主子。
「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包子瞪大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眼神裡全是對於自己突然出現的神奇現象的不安和茫然,「你剛才碰到我的手時,我好像看見了一些什麼,所以就抓住了你的手,想看清楚些。」
「您看見了什麼?」油條兒縮著脖子,眼神詭秘的瞅著包子……主子是不是中邪了?這都在說什麼呀。
要不要請和尚來給主子去去邪?
「我看見……」包子突然住口,道:「去,給我端早膳。」
油條兒哦的一聲,乖乖出門,看見前方迴廊上太監正端著食盤過來,連忙喜滋滋的迎上去。
他的身影轉過長窗,包子看不見外面的景象,卻突然賊賊一笑,低低道:「一、二、三……掉!」
「哇呀!」
油條兒的慘叫響徹長廊,他剛才去接食盤,不防那太監手上有油沒擦乾淨,擦著盤邊一滑,盤子一斜,那一大盅滾燙的人參雞粥呼啦啦一齊潑到他的小黑腦袋上。
慘叫聲傳進冠棠宮內殿,包子的臉剛剛浮起好笑的笑意,瞬間凍結住。
他霍然向後一倒,大力拉過被子往自己腦袋上一罩,呻—吟。
「這都是怎麼回事啊……老娘,你在哪裡,給我解答啊!」
南閔的氣候,永遠是溫暖濕熱的,潮濕得像是永久陰霾,不知人間歡樂再為何物者的心。
秦長歌負手立於窗前,靜靜看著前方熱鬧的港口。
她按照司空痕的指點,一直追白淵追到原南閔地界的焰城,那是個不大的小城,臨近南閔恆河河岸,從這裡買舟而下,在下一個城市麥城停下,那裡有通往離國的船隻,可以直接渡海南下。
據司空痕說,女王曾經在和他對弈時,神往的說過離國氣候溫暖,不似東燕寒冷,很適宜她的身體休養,女王素來因為言語之疾很少說話,交流的對象除了他就是白淵,這段話,多半是白淵和她說起。
秦長歌立即馬不停蹄的趕了過去,在焰城無聲的展開了搜索,果然隱約發現白淵蹤影,但是這人狡猾如游魚,幾次即將摸到他蹤跡時都被他擺脫開去,還順手解決掉了一些暗樁。
司空痕一直改裝跟在秦長歌身邊,幾次碰撞幾次逃脫之後,也忍不住嘆息,秦長歌見他神色猶豫,似有心事,也不多說,直接和他談判,「你若想徹底找回你的妻子,你就得全心全意和我合作,否則白淵一旦揚舟出海,你這輩子也別想見柳挽嵐了。」
司空痕動容,半晌道:「挽嵐有肺病,挽嵐喜歡吃鯽魚,白淵雖然學識駁雜,多年來卻專攻政治制衡和人心陰微之術,不太擅長醫理。」
秦長歌只要這句話就夠了。
立即發佈命令,令所有的凰盟屬下,立即控制所有的藥鋪,無論以什麼手段,必須保證該藥鋪在有人來購買治療肺病的藥時,在藥包裡加上麥門冬。
麥門冬和鯽魚同食,必中毒。
凰盟屬下齊齊發動,麥門冬包包不落空。
現在,就在等消息好進行圍捕,跟在身邊的人都隱隱有緊張之色,唯有秦長歌,神色冷清,不動如山。
自從那夜之後,自從她掙扎而起,掀開帳門,於飛雪中跨上高崗,面對四十萬縞素大軍的那一刻,溫柔狡黠的明霜已死,跳脫瀟灑的趙莫言已死,現在她是回歸後的秦長歌,那個也許因為注定傳奇而注定孤獨的睿懿皇后。
這是她必須背負的責任,家、國、大仇、幼子,不容她放縱自己的悲傷去沉溺,即使那夜,她那麼的想,永遠在他們身側睡去,永遠不必面對這人世慘淡,命運森涼。
然而她只能掙扎而起,帶傷前行,這是她的宿命,做不了明霜,做不了趙莫言,做不了我織布來你打漁的平凡農夫的農婦,只能,做睿懿。
這個身份,似乎成了一個命運惡毒的讖言,她擁有,她失去。
她立於月下,窗前,將自己的身姿,站成了一個寫滿孤獨的背影。
手按在心上,心已成空。
手按在心上,遲遲沒有放下。
那個位置,還藏著一件東西,過了這麼久,她依然沒有勇氣去打開,如同不敢去看蕭玦一般,她亦害怕自己看見非歡絕筆的那一刻,努力構築了這麼久的心防會在一霎間徹底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