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一次次的接觸,他越發迷惘,他開始沉迷於和她碰撞,在那些碰撞中尋找著留存在記憶中的那些相似的軌跡。
明霜「死去」,他從來不曾相信,他在視野中繼續尋找,找到了那個氣質神情截然不同卻又和明霜秦長歌驚人相同的趙莫言。
明霜、趙莫言、秦長歌、三個不同的人的身影,漸漸在他一次次的有意無意的撩撥中,浮現出了共同的輪廓。
他知道,她回來了。
那一刻是悲涼還是歡喜,他已忘記,長歌,長歌,你是來索回你的債是嗎?
他並不想隱瞞,卻還想再見她一面,那冰封在冰川之中,從未張開過眼睛的,他的愛人。
那日放走白淵,他不能不放,她的性命需要白淵來延續,不管白淵是否撒謊,多一個希望總比沒希望來得好。
那晚長歌和他在這裡對飲赤河烈酒,她喚他,「花狐狸。」他聽得清清楚楚,卻悲哀的不想聽見。
不,我不想知道你是母蠍子,我不知道你是誰,最起碼現在我不想知道,否則我很可能被逼著再次和你敵對,噩夢來過一次,已經夠了,我不想再來第二次。
我不想再來第二次,但是命運,為何總逼著我來第二次?
……玉自熙埋在「雪堆」裡的手指,再次攥緊,指間氣勁不能抑制的一收,波的一聲將那個小小的蠟丸粉碎。
信上說:
阿玦死了……阿玦死了……
長歌在追殺白淵,不死不休……
她有所好轉,做完這件事,解決掉白淵的危機,他就能見她了……
如果白淵死了,他也就永遠不能再見她……
玉自熙突然瘋狂的笑起來。
他笑聲低沉幽魅,響在空無一人的花園內,四周都起了微微的震動,漸漸衍生冰晶碎裂的聲音,接著那些高懸的做成冰凌形狀的水晶,紛紛落地,砸在碎銀屑裡,發出琳瑯清脆的聲音。
越來越多的冰晶被粉碎,漫天裡像下了場水晶雨。
玉自熙只是瘋狂的笑著,笑得身子顫抖,笑得嘴角慢慢沁出血。
白淵……白淵……你要我殺長歌,你要我放了你導致害死蕭玦,你還要我,再去殺他們,唯一的兒子。
你……你……你當我是什麼?
而我……我……我又是個什麼?
我就是個喪心病狂、無恥卑鄙、為了一己私慾可以不擇手段,可以覆滅天下的瘋子!
我的心,我的心呢?我的心早已沒有了,在我謀殺惺惺相惜的知己、在我害死同沐血火的戰友、在我很多年前看見那個明光四耀的冰鏡之中作飛天之舞的女子時,早已被挖出,攥緊,丟棄。
人生七大苦。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求不得,一直逆風而上,溯流而行,背棄著世人的方向,掙扎向前,西方寶樹名婆娑,我卻無緣結得那長生果。
人在愛慾中,獨來獨往,獨生獨死,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瘋狂的笑聲漸漸淡去,曾經精心打造,紀念伊人初遇的冰圈花園已被摧毀,遍地碎晶裡,紅衣人緩緩站起身來。
步伐平靜而穩定的邁了出去。
剛走到門口,立即有九門提督屬下的一個副統領謙恭卻警惕的圍上來,躬身問:「王爺要去哪裡?卑職們車馬伺候。」
「我要進宮,有緊急軍情稟告監國太子。」玉自熙籠手袖中,目光迷離的看著天空。
「這個……」那人為難,陛下和太師離京前再三囑咐,要盯緊玉王的行蹤,尤其不能令他進宮,這麼長時間內,玉王一直安於在自己府邸裡呆著,從未鬧出什麼夭蛾子,今日卻突然來這一出,這可怎生是好?
「你不給我去?」玉自熙斜斜的瞟過來,明明沒有殺氣,那人對上這樣的目光卻噤得渾身一顫,抹了抹額頭的汗,囁嚅道:「卑職不敢,只是……」
「我知道我不說清楚你是不給我出門的,」玉自熙冷冷看著他,「我告訴你,陛下在禹城駕崩了,我要立即稟告太子,你說,這個消息,要不要緊?」
「啊!」
那個副統領被驚得後退一步,連嘴唇都已發白,睜大眼睛瞪著玉自熙,「王王王爺這可可可開不得玩笑……」
「詛咒帝王是死罪,我從不拿自己的命開玩笑。」玉自熙斜眼看著他,「你阻攔我,耽誤我稟告這至關重大的消息,你是不是想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副統領被他晶亮卻神秘的目光一看,只覺得如被冰水從頭淋到腳,慌亂的退開一步,吃吃道:「卑職不敢……卑職不敢……」
玉自熙已經不理會他,手指一彈,他的十八護衛立即擁著他飛馳絕塵而去,將副統領拋在層層菸灰裡。
副統領怔了半晌,忽然跳起來,對著手下士兵大吼。
「還愣什麼?快去稟告提督大人!出大事了!」
大儀殿氣氛森嚴,百官們神情肅然,老賈端揮汗如雨,蕭監國昏昏欲睡。
這勞什子的朝會,為毛要開這麼長時間呢?這設在御座旁的小寶座,為什麼這麼高呢?弄得人想開小差還得注意不被發現。
包子早上四更起來練武,五更上朝,在寶座上已經坐了兩個時辰,著實是困了。
底下的嗡嗡嗡聲,真催眠啊……
包子滿意的打了個呵欠,準備就著這天然的催眠曲睡上一覺。
這催眠曲怎麼越來越吵?
包子不耐煩的換了個手撐頭,忽然聽見底下哄的一聲,隨即老賈端啊的一聲驚呼。
吵咩吵!誰這麼缺了八輩子德,吵太子爺我睡覺!
包子怒氣衝天的睜開眼,便看見一朝堂的震驚疑惑神情,身側的老賈端抖著手,抖索著嘴唇,大聲道:「靜安王胡言亂語,諸位慌張什麼?來人,去對王爺傳旨,說陛下親征前曾有旨,著王爺在府中閉門思過,如今旨意未撤,王爺怎可擅自出門?請王爺回府!」
「可是他說陛下駕崩於禹城……」
「閉嘴!」
老賈端一聲暴吼,脖子上的青筋都幾乎崩了出來,那官兒被他難得的凜凜暴怒嚇得往後一退,險些滑了一跤。
賈端吼完,立即擔心的轉頭去看太子。
包子已經怔在了座位上。
底下百官齊齊抬頭,看著寶座上那七歲的小人兒。
靜安王宮門傳音,說陛下在禹城中箭駕崩,西梁慘敗,幸得皇后歸來,重整大軍才得反敗為勝……這這這這,這和軍報上說得不符啊,軍報只說禹城大勝,陛下駕崩?天啊……
老賈端和油條兒擔心的盯著包子,賈端碰碰油條兒,油條兒碰碰包子,包子卻全然沒有反應。
包子現在確實什麼反應都沒有了,他全部的精神突然陷入混亂,這幾日那種奇怪的堵心感覺,沉沉的壓在心口,腦子裡橫的豎的斜的全是亂七八糟的線條,卻根本理不清楚那是什麼。
父皇……駕崩了?
真的?
吸一口氣,包子突然跳上御座,大喝,「去!讓靜安王進殿!我要親自問個清楚!」
「太子……」
「去!」
太監被他大力喝出的聲音嚇得退了一退,實在沒有想到那麼小的孩子也能發出那麼大的聲音,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老賈端眼見不可挽回,只好忠心的往包子身邊靠了靠,又命令侍衛包圍大儀殿。
百官則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思,齊齊回首,看著永遠紅衣燦然,美絕人寰的靜安王儀態絕妙的邁上大殿。
玉自熙一路微笑而來。
他的十八侍衛亦步亦趨。
越過高闊皇城,越過巍峨宮城,越過白玉廣場,越過金水橋,越過長長的鋪著紅氈的天階,決然而來。
他不看那些甲冑鮮明,持刀相守的侍衛一眼,直接步入大殿,衣袖一揮,流雲飛袖將沉重的殿門重重關上。
大殿立時一黑,百官陷入慌亂之中,老賈端大喝:「玉王你做什麼!」
「做什麼?」玉自熙袖風連拂,將大殿之內的侍衛全部扔出,停也不停直奔御座,他全身真力體外流轉,所經之處,百官們紛紛哎喲哎喲的跌了出去。
老賈端搶前擋著他,被他衣袖一揮,順手扔到了三丈外,跌在地下爬不起身。
玉自熙直奔御座,笑吟吟往御座上一坐,將腿往九龍扶手上一蹺,打了個響指,微笑道:「陛下駕崩,皇帝也該換我來當了。」
他手一伸,掌風一掃撥開撲上去想抱住包子的油條兒,一把將緊緊盯著他的包子拽了過來,微笑道:「太子爺,你對換我當皇帝有意見嗎?」
包子卻只是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的問:「我父皇真的死了?還是這根本就是你胡扯出來,好騙我放你進大殿的?」
他語氣急切,最後一句話說得極快,神情緊張的緊緊盯著玉自熙,那模樣,似是非常希望後一種才是事實。
玉自熙手一頓。
目光微微一黯。
他古怪的上下打量著包子,很久很久以後,久到包子快要等哭了時,才緩緩道:「對,我騙你的。」
「呼!」包子鬆出一口氣,眉開眼笑的往他面前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