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武穆遺書

  郭黃二人回到岳陽樓時,天已大明,紅馬、雙鵰、血鳥都好好候在樓邊,見主人歸來,一齊歡喜相迎。黃蓉舉首遠眺,正好見一輪紅日從洞庭波濤中踴躍而出,天光水色,壯麗之極,笑道:「靖哥哥,范文正公的文中說得好:『銜遠山,吞長江,浩浩蕩蕩,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如此景色,豈可不賞?咱們上去再飲幾杯。」郭靖道好,兩人上得樓來,見到昨日共飲之處,想起夜來種種驚險,不禁相視一笑。

  岳陽並無佳釀,但山水怡情,自足暢懷。兩人對飲數杯,黃蓉忽然俏臉一板,眉間隱現怒色,道:「靖哥哥,你不好。」郭靖吃了一驚,忙問:「什麼事?」黃蓉道:「你自己知道。」郭靖搔頭沉思,那裏想得起來,只得求道:「好蓉兒,你說吧。」黃蓉道:「好,我問你:昨晚咱倆受丐幫陣法擠迫,眼見性命不保,你幹麼撇開我,難道你死了我還能活麼?難道你到今天還不知道我的心麼?」說道眼淚掉了下來,一滴滴的落在酒杯之中。

  郭靖見她對自己如此情深愛重,心中又驚又愛,伸出手去握住她右手,卻不知說些什麼話好。黃蓉輕輕嘆了口氣,正待說話,忽聽樓梯上腳步聲響,一個人頭一探。兩人一抬頭,猛然照面,三個人都吃了一驚,原來上來的並非別人,正是鐵掌水上飄裘千仞。

  郭靖忽地站起,擋在黃蓉身前,只怕那老兒暴下殺手,那知裘千仞裂嘴笑了一笑,舉手打個招呼,立即轉身下樓,這一笑中顯得又是油滑,又是驚慌。黃蓉道:「他怕咱們。這個人真是奇怪,我跟下去瞧瞧。」也不等郭靖回答,已搶步下樓。郭靖急忙付了酒錢走出樓門,兩邊一望,早不見了裘千仞與黃蓉的影子,想起他昨晚功夫之狠、下手之辣,只怕黃蓉遭了他的毒手,大叫:「蓉兒,蓉兒,你在那兒?」

  黃蓉聽得郭靖呼叫,卻不答應,原來她悄悄跟在裘千仞身後,要瞧個究竟,只一出聲自然被他知覺。這時兩人一先一後,正走在一所大宅第之旁,黃蓉躲在北牆角後面,要待他走遠,再行跟蹤,那知裘千仞為人亦極機伶,聽到郭靖叫聲,料知黃蓉跟隨在後,一轉過牆角,也躲了起來。兩人待了半晌,細聽沒有動靜,同時一探頭,兩張臉相距不到半尺,都吃了一驚。

  黃蓉害怕裘千仞掌力厲害,這裘千仞連吃過她幾次苦頭,心中也是極為忌憚,各自輕叫一聲,轉身便走,黃蓉仍不死心,兜著那大宅第的圍牆轉了大半個圈子,生怕裘千仞走遠,展開輕功,奔得極急,要搶在東邊牆角後面,再行窺探。豈知她轉了這個念頭,裘千仞也是這門心思,一老一少,繞著宅第轉了一圈,驀地裏又撞在一處,這次相遇卻是在朝南的照壁之後。黃蓉尋思:「我若轉身後退,他必照我後心一掌,這老賊鐵掌厲害,只怕躲避不開。」只得微微一笑,說道:「裘老爺子,天地真小,咱倆又見面啦。」心中卻在暗籌脫身之策:「我且跟他耗著,等靖哥哥趕到就不怕他啦。」

  裘千仞笑道:「那日在臨安一別,不意又在此處相遇,姑娘別來無恙。」黃蓉心道:「明明昨晚在君山見到你這老賊,今日卻又胡說八道,好,由得你睜著眼睛說夢話。我這打狗棒法厲害,且冷不防打他個措手不及。」突然提高聲音叫道:「靖哥哥你打他背心。」裘千仞吃了一驚,轉身看時,黃蓉竹棒早出,用那「絆」字訣著地掃來。裘千仞轉身不見郭靖,已悟到是她用計,微感勁風襲向下盤,急忙湧身一躍,總算躲過了一招,但這打狗棒法的「絆」字訣有如長江大河,綿綿而至,決不容敵人有絲毫喘息時機,一絆不中,二絆續至,連環鉤盤,雖只一個「絆」字,中間卻蘊藏著千變萬化。裘千仞越躍越快,但見地下一片綠竹化成的碧光,盤旋飛舞。「絆」到十七八招,裘千仞縱身稍慢,被竹棒在左脛上一撥,右踝上一鉤,撲地倒了,張口大叫:「且慢動手,我有話說。」

  黃蓉笑吟吟的收棒,待他一躍而起,尚未落地,又是一挑一打,裘千仞立足不住,仰天一交摔倒。片刻之間,黃蓉連絆了他五交,到這六次跌倒,裘千仞知道再起來只有多摔一交,俯伏在地,竟不動彈。黃蓉笑道:「你裝死嗎?」裘千仞應聲而起,拍的一聲,雙手拉斷了褲帶,提著褲腰,叫道:「你走不走?我要放手啦!」黃蓉呆了一呆,萬料不到他是一幫之主,竟會出此下流手段,生怕他放手落下褲子,啐了一口,轉身便走,只聽得背後那老兒哈哈大笑,得意非凡,接著腳步聲響,黃蓉回頭一看,只見他雙手提著褲腰,飛步追來。

  黃蓉又好氣又笑,一時之間倒無善策,只得疾奔退避。兩人奔出十餘丈,裘千仞正待見好便收,忽見郭靖從屋角轉出,搶著擋在黃蓉面前,右掌擋胸,左掌從胯間緩緩抬起,劃個半圓,伸向胸間。裘千仞見多識廣,知道只要他雙掌虛捧成球,立時有極厲害的招術發出,當即大笑三聲,止步叫道:「啊喲,不妙,糟了糟了。」

  黃蓉道:「靖哥哥打他,別理他胡說八道。」郭靖昨晚在君山之巔見過他鐵掌功夫,端的鋒銳狠辣,精妙絕倫,實不在周伯通、黃藥師、歐陽鋒諸人之下,此時狹路相遇,那敢有絲毫輕敵之意,當下氣聚丹田,四肢百骸無一不鬆,全神待敵。裘千仞雙手拉住褲腰,說道:「兩個娃娃聽你爺爺說,這幾日你爺爺貪飲貪食,吃壞了肚子,可又要出恭啦。」黃蓉只叫:「靖哥哥打他。」自己卻不敢上前,反而後退數步。

  裘千仞道:「我料知你們這兩個娃娃的心意,不讓你爺爺好好施點本事教訓一頓,總是難以服氣,偏生你爺爺近來鬧肚子,到緊要關頭上肚子裏的東西總是出來搗亂。好吧,兩個娃娃聽了,七日之內,你爺爺在鐵掌山下相候,你們有種來麼?」黃蓉聽他爺爺長,娃娃短的胡說,手中早已暗扣了一把鋼針,只待他說到興高采烈的當口,要以「滿天花雨撒金針」之技,在他全身釘上數十枚針兒,瞧他還敢不敢嚼舌根?正自算計,忽然聽到「鐵掌山下」四字,立時想起曲靈風遺畫中的那四行祕字,心中一凜,接口道:「好呀,任你是龍潭虎穴,我們也必來闖上一闖。鐵掌山在那裏?怎生走法?」

  裘千仞道:「從此處向西,經常德,辰州,溯沅江而上,瀘溪與辰溪之間一座形如五指向天的高山,那就是鐵掌山了。那山形勢險惡,你爺爺的手腳又厲害無比,兩個娃娃若是害怕,那乘早向你爺爺陪個不是,也就別來啦。」黃蓉聽到「形如五指向天」六字,心中更喜,道:「好,一言為定,七日之內,我們必來拜山。」裘千仞點點頭,忽然愁眉苦臉,連叫:「啊喲,啊喲!」提著褲腰向西疾趨。

  郭靖道:「蓉兒,有一件事我實在推詳不透,你說給我聽。」黃蓉道:「什麼事?」郭靖道:「這位老前輩的武功幾已登峰造極,怎樣又愛玩弄騙人伎倆?有時又裝作武功低微?那日歸雲莊上他在我胸口擊了一掌,若是他使出真力,我今日那裏還有命在?難道他裝瘋喬顛,卻是別有深意麼?」黃蓉輕輕咬著手指,沉思半晌,道:「我也真個不懂。剛才我用打狗棒法連絆了他幾交,這老兒毫無還手之力,只好撒賴使潑。莫非昨晚他拗曲鋼杖,又是什麼詐術?」郭靖搖頭道:「他捏碎魯有腳雙手,用掌力接我隔山打牛之勁,那都是真實本領,決計假裝不來。」

  黃蓉俯下身來,拿著頭上珠釵在地下畫來畫去,又過半晌,嘆了口氣道:「我可想不出這老兒在鬧什麼玄虛啦,咱們一到鐵掌山,終究會有個水落石出。」郭靖道:「到鐵掌山幹麼?此間大事已了,咱們快找師父去。這糟老頭兒就愛搗鬼,豈能拿他作真?」黃蓉道:「靖哥哥,我問你。爹爹給你的那幅畫給雨淋濕了,透了些什麼字出來?」郭靖搔了搔頭道:「那些字殘缺不全,早瞧不出什麼意思啦。」黃蓉笑道:「那你不會想麼?」郭靖明知自己想不出,就算想出什麼,也決不如黃蓉想得明白,忙道:「好蓉兒,你一定想出了,快說給我聽。」

  黃蓉用釵兒將那四行字劃在地下,說道:「第一行少了的,必是個『武』字,湊起來就是『武穆遺書』四字。第二行我本來猜想不出,給那老兒一說,那就容易不過,不是『山』字,就是個『峰』字。」郭靖唸了一遍:「武穆遺書,在鐵掌山。」雙掌一拍,大聲叫道:「好啊,咱們快去!那鐵掌幫與金人勾結,必定會將這部寶書獻給完顏烈。下面兩句是什麼呢?」黃蓉笑道:「你自己不用心思,偏愛催人家。那老兒說這鐵掌山形如五指,那第三句只怕是『中指峰下』。」郭靖拍手叫道:「對對,蓉兒你真聰明。第四句,第四句!」黃蓉沉吟道:「我就是想不出這句啊。第二……節,第二……節。」頭一側,秀髮微揚,道:「想不出,咱們去了再說。」

  兩人縱馬引鵰,逕自西行,過常德,經桃源,下沅陵,不一日已到瀘溪,一問鐵掌山的所在,卻是人人搖頭不知。兩人好生失望,只得尋一家小客店宿了,晚間黃蓉問起當地的名勝古蹟,店小二滔滔不絕的說了許多,卻始終不提「鐵掌山」三字。黃蓉小嘴一撇,道:「這些去處也平常得緊。瀘溪畢竟是小地方,有甚好山好水。」那店小二受激,心中甚是不忿,道:「瀘溪雖是小地方,可是猴爪山的風景,別處那裏及得上?」黃蓉聽到「猴爪山」三字,心中一動,忙問:「猴爪山在那裏?」那店小二不再答話,說聲:「恕罪。」出房去了。

  黃蓉追到門口,一把抓住他後心拉了回來,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道:「你說個清清楚楚,這銀子就是你的。」店小二怦然心動,伸手輕輕摸了摸銀子道:「這麼大的一錠?」黃蓉微笑點了點頭。店小二低聲道:「小人說就說了,兩位可千萬去不得。那猴爪山裏住著一群兇神惡煞,養了無數毒蟲,任誰走近離山五里,休想保得性命。」郭黃二人對望一眼,點了點頭。黃蓉道:「那猴爪山共有五個山峰,就像猴兒的手掌一般,是麼?」店小二喜道:「是啊,原來姑娘早知道啦,那可不是小人說的。這五個山峰生得才叫奇怪。」郭靖忙問:「怎樣?」店小二道:「那五座山峰排列得和五根手指一模一樣,中間的最高,兩旁順次矮下來。這還不奇,最奇的是每座山峰又分三截,就如手指的指節一般。」黃蓉跳了起來,叫道:「第二指節,第二指節。」郭靖大喜,也叫:「正是,正是。」那店小二卻不知所云,呆呆的望著兩人。黃蓉詳細問了入山途徑,把銀子給了他,店小二歡天喜地的去了。

  黃蓉站起身來,道:「靖哥哥,走吧。」郭靖道:「此去不過六十餘里,小紅馬片刻即至,咱們白日上去拜山為是。」黃蓉笑道:「拜什麼山?去盜書。」郭靖叫道:「是啊,我真傻,想不到這節。」

  兩人不欲驚動店中諸人,越窗而出,悄悄牽了紅馬,依著店小二指點的途徑,向東南方馳去。山路崎嶇,道旁長草過腰,極是難行,幸好小紅馬神駿無儔,只一個多時辰,已到山腳。那五座山峰峭兀突怒,確似五根手指豎立在半空之中,居中一峰尤見挺拔。郭靖道:「這座山峰和那畫中的當真一般無異,你瞧,峰頂不都是松樹?」黃蓉笑道:「就只少個舞劍的將軍。」

  兩人將紅馬與雙鵰留在山腳之下,繞到主峰背後,眼見四下無人,施展輕功,撲上山去。行了數里,山路一轉,斜向西行。兩人順路奔去,那道路東一曲,西一彎,好不怪異,走了一頓飯時分,前面密密麻麻的盡是松樹。兩人停步商議是逕行上峰,還是入林看個究竟,剛只說了幾句,黃蓉懷中血鳥猛然間咕的一聲,飛入林中。黃蓉極愛此鳥,向郭靖一招手,跟了進去,那血鳥飛得好快,霎時間不見了蹤影。黃蓉暗暗焦急,行了里許,忽見前面林中隱隱透出燈光。兩人打個招呼,放輕腳步,向燈火處悄悄走近,行不數步,突然呼的一聲,路旁大樹後躍出兩名黑衣漢子,各執兵刃,一聲不響的攔在當路。

  黃蓉心想:「若是交手驚動人眾,盜書就不易了。」靈機一動,從懷中取出裘千仞的那隻鐵掌,托在手中,走上前去,也是一言不發。兩名漢子向鐵掌一看,臉上各現驚異之色,躬身行禮,閃在道旁讓路。黃蓉出手如電,竹棒一伸一縮,已點中二人穴道,抬腿將二人踢入長草叢中,直奔燈火之處。

  走到臨近,見是一座五開間的石屋,燈火從東西兩廂透出,兩人掩到西廂,鼻中先聞到一陣腥臭,悄悄在窗縫中向內一張,只見室內一隻大爐中燃了洪炭,煮著熱氣騰騰的一鍋東西。鍋旁兩個黑衣小童,一個使勁推拉風箱,另一個從竹簍中取出一條條毒蛇往鍋中投去,一個老頭閉目盤膝坐在鍋前,用力吸著鍋中騰上來的熱氣。這老頭身披黃葛短衫,正是裘千仞。

  只見他呼吸了一陣,頭上冒出騰騰熱氣,隨即高舉雙手,十根手指上也微有熱氣嬝嬝而上,忽地站起身來,雙手猛插入鍋。那拉風箱的小童滿頭大汗,更是全力拉扯。裘千仞忍熱讓雙掌在毒蛇液中熬鍊,直到忍無可忍,這才拔掌,回手拍的一聲,擊中了懸在半空的一隻小布袋。這一掌打得聲音甚響,可是那布袋竟然紋絲不動,殊無半點搖晃。郭靖暗暗吃驚,心想:「這布袋所盛鐵砂不過一升之量,又用細索憑空懸著,他竟然一掌打得布袋毫不搖動。此人武功之深,殊非我所能敵。」黃蓉卻存了個輕視之念,認定他又是在搗鬼欺人,若非要先去盜書,早已出言譏嘲了。

  兩人見他雙掌在布袋上拍一會,在鍋中熬一會,熬一會又拍一會,再無別種花樣,於是掩到東廂窗下,向裏窺探,這一看又是一驚。

  原來房裏坐著一男一女,正是楊康與穆念慈。只聽那楊康正自花言巧語,要騙她早日成親。穆念慈卻堅持說要他先殺完顏烈,報了父母之仇,方能敘兒女之情。楊康道:「好妹子,你怎地如此不識大體?」穆念慈奇道:「我不識大體?」楊康道:「是啊。想那完顏烈防護甚週,以我一人之力,豈能輕易下手?你若做我媳婦,我假意帶你去拜見翁舅,那時兩人聯手,自然大功可成。」穆念慈聽他說得有理,低首沉吟,燈光下雙頰暈紅。楊康見她已有允意,握住她的左手,輕輕撫摸。黃蓉再也忍耐不住,大聲叫道:「穆姊姊,休得聽這小賊亂說!」楊康猛吃一驚,噗的一聲先吹滅了油燈,一把摟住穆念慈,雙臂若有意,若無意的掩住了她的耳朵。

  黃蓉待要再說,只聽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是誰擅自上我鐵掌山來?」郭黃一齊回首,月光下看得明白,不是裘千仞是誰?他見到是這兩個少年,心中也是一凜。

  黃蓉笑道:「裘老爺子,我跟你請安來啦。七日之約沒誤期麼?」裘千仞怒道:「什麼七日之約?胡說八道?」黃蓉笑道:「咦,怎麼轉眼就忘了?你鬧肚子的病根兒好了吧?」

  裘千仞怒火愈熾,更不打話,一聲長嘯,兩掌猛往黃蓉左右雙肩拍來。黃蓉笑嘻嘻的並不理會,不閃不避,有心要叫軟蝟甲上的尖刺在他掌上刺下十多個窟窿,只聽得郭靖驚叫:「蓉兒閃開。」耳旁一股勁風過去,知是郭靖出手側擊敵人,同時鼻中聞到一陣腥臭,欲待趨避,已自不及,只覺肩上兩股巨力同時撞到,身不由主的往後摔去,人未著地,氣息已閉。

  裘千仞掌心與她蝟甲尖刺一觸,也已受傷不輕,雙掌流出黑血,眼見郭靖掌到,急忙迴掌橫擊。兩人掌力相交,砰砰兩聲,各自退出三步,這一招竟然未分高下。郭靖關切黃蓉,那肯戀戰,忙俯身抱她起來,卻聽背後風聲颯然,敵人又攻了過來。

  郭靖左手抱住黃蓉,更不回身,右手一招「神龍擺尾」向後揮去,這是降龍十八掌中的救命絕招,他在情急之下使將出來,更是威力倍增。裘千仞與他掌力一交,不由得身子微微一晃,又感掌心刺破處隱隱作痛,只怕黃蓉身上所藏尖刺中餵有毒藥,忙舉掌在月光下察看。須知他練鐵掌功時先用毒蛇汁液熬煉,毒氣深入掌中,出手時狠毒無比,但若手掌為別種毒物所傷,而此種毒物之性又與毒蛇相剋,發作出來可非同小可,是以他心中甚感驚懼。

  郭靖乘他遲疑之際,抱起黃蓉,拔步向峰頂飛跑,只奔出數十步,猛聽得身後喊聲大作,回頭向下一望,但見無數黑衣漢子高舉火把,大呼追來。郭靖後無退路,只得向峰頂攀援而上,忙亂中一探黃蓉鼻息,卻無呼吸,急叫:「蓉兒,蓉兒!」始終未聞回答。就只這稍一稽遲,裘千仞與幫中十餘高手已追得相距不遠。郭靖心想:「若憑我一人,硬要闖下山去,原亦不難,只是蓉兒身受重傷,卻難犯此險。」

  當下足底加快,再不依循峰上小徑,逕自筆直的往上爬去,一來他在大漠懸崖上練過爬山輕功,二來抄的是近路,過不多時又將追兵拋在後面。他一摸黃蓉臉頰,尚甚溫暖,心中稍稍放心,叫了幾聲,卻仍無答應之聲,一抬頭,見離峰頂已近,心想這山峰周圍不廣,此時四下裏必已被敵人團團圍住,且找個歇足所在,救醒蓉兒再說。上下左右一望,見左上方二十餘丈處黑黝黝的似有一個洞穴,當即提氣竄去,奔到臨近,果是個洞口修得極是齊整的石穴。郭靖也不理洞內有無埋伏危險,直闖進去,將黃蓉輕輕放在地下,右手按在她後心「靈台穴」上,助她順氣呼吸。山腰裏鐵掌幫的幫眾愈聚愈多,喊聲大振,郭靖卻充耳不聞,此時縱然有千軍萬馬衝到跟前,他也要先救醒黃蓉,再作理會。

  約過了一盞茶時分,黃蓉「嚶」的一聲,悠悠醒來,低聲叫道:「我胸口好疼。」郭靖大喜,慰道:「蓉兒別怕,你在這裏歇一陣。」走到洞口,橫掌當胸,決心拚命死戰護她,可是放眼一望,不由得驚奇萬分,只見山腰裏火把結成了又長又齊的一道火牆,離那山洞約有里許之遙,各人面目依稀可辨,當先一人身披葛衫,正是裘千仞,但眾人雙腳宛如被釘牢在地下一般,儘管咆哮怒罵,卻不再上前一步。

  望了一陣,猜想不透眾人鬧的是什麼玄虛,又回進洞來,俯身去看黃蓉,忽聽身後擦擦兩聲,似是腳步聲響,郭靖大驚,先迴掌護住後心,再挺腰轉身,但那洞黑沉沉的深不見底,不知裏面藏的是人是怪。郭靖喝道:「是誰?快出來。」洞裏先傳出他呼喝的回聲,靜了半晌,忽然傳出一聲咳嗽,一聲大笑,聽來不由得令人毛骨竦然,竟然似是裘千仞的聲音。

  郭靖晃亮火摺,只見洞內大踏步走出一人,身披葛衫,手執蒲扇,白鬚皓髮,正是鐵掌水上飄裘千仞。郭靖一驚非小,適才明明見他在山腰裏率眾叫罵,怎麼一轉眼之間,竟到了山洞之內?只聽他哈哈笑道:「兩個娃娃果然不怕死,來找爺爺,好得很啊,好得很!」突然臉一板,眉目間猶似罩上一層嚴霜,喝道:「這是鐵掌幫的禁地,入者有死無生。兩個娃娃活得不耐煩了。」郭靖正在心中琢磨他這話的用意,卻聽得黃蓉輕聲道:「既是禁地,你怎麼入來啦。」裘千仞臉上登時現出尷尬神色,隨即收住,說道:「誰有閒功夫跟你娃娃們扯淡。」說著搶步出洞。

  郭靖見他快步掠過身旁,只怕他猛下毒手,傷了黃蓉,心想:「此時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雙手齊出,猛往他肩頭擊去,料他必要回掌擋架,那就立時以肘鎚撞擊他的前胸。這一招武功是妙手書生朱聰所授,先著擊肩乃虛,後著肘鎚方實,妙在後著含蘊不露,敵人不易識破。他先著擊出,裘千仞果然回掌擋架,郭靖兩臂一挺,肘鎚正要撞出,突覺對方雙掌擋來軟弱無力,全不似適才交鋒時那股勁在掌先的上乘功夫。郭靖手上變招遠比心中想事為速,心中尚未決定該當如何,雙手順勢一抓,已將他兩手手腕牢牢拿住。裘千仞用力一掙,卻那裏掙得出他鐵鉗般的掌握?他不掙也還罷了,這一掙更顯露了他武功淺薄。郭靖再無懷疑,兩手一放一拉,待裘千仞被這一拉之勢牽動,撲上前去,順手點了他胸口的「陰都穴」。裘千仞癱軟在地,動彈不得,說道:「我的小爺,這當口你何苦和我鬧著玩兒?」

  只聽得山腰中幫眾的呼喊聲更加響亮,想來其餘四峰中的幫眾也已逐漸趕到。郭靖道:「你好好送咱們下山去。」裘千仞皺眉搖頭道:「我自己尚且性命不保,怎能送你們下山?」郭靖道:「你叫你的徒子徒孫們讓道,到了山下,我自然給你解去穴道。」裘千仞悉眉苦臉,說道:「我的小爺,你老磨著我幹麼?你到洞口去瞧瞧就明白啦。」

  郭靖走到洞口,向下一望,不由得驚得呆了,但見裘千仞手揮蒲扇,正在向著洞口頓足而罵。郭靖急忙回頭,卻見裘千仞仍舊好端端的臥在地下,奇道:「你……你……怎麼有兩個你?」黃蓉低聲道:「傻哥哥,你還不明白?有兩個裘千仞啊,一個武功高強,一個就會吹牛。他們倆生得一模一樣。這是個淨長著一張嘴的。」

  郭靖恍然大悟,向裘千仞道:「是不是?」裘千仞苦著臉道:「姑娘既說是,就算是吧。我們倆是雙生兄弟,我是哥哥。」郭靖道:「那麼到底誰是裘千仞?」裘千仞道:「名字不同,又有什麼關係?我叫千仞他叫千仞還不都一樣?咱倆兄弟要好,從小就合用一個名兒。」

  郭靖道:「快說,到底誰是真的裘千仞?」黃蓉道:「那還用問?自然他是個冒充字號的。」郭靖道:「哼,老頭兒,那麼你叫什麼?」裘千仞挨不過,只得道:「記得先父也曾給我另外起過一個名兒,叫什麼『千里』。我唸著不好聽,也就難得用它。」郭靖一笑,道:「哈,那你是裘千里,不用賴啦。」裘千里面不紅,耳不赤,揚揚自如,道:「人家愛怎生叫就怎生叫,你管得著麼?」

  郭靖道:「怎麼他們儘在山腰裏吶喊,卻不上來?」裘千里道:「不得我號令,誰敢上來?」郭靖將信將疑,黃蓉卻道:「靖哥哥,不給他些好的,諒這狡猾老賊也不肯吐露真情。你點他『天突穴』!」郭靖依言伸指一點。

  這「天突穴」乃屬奇經八脈中的陰維脈,係在咽喉之下,「璇璣穴」上一寸之處,是陰維任脈之會,一被點中,裘千里只覺全身皮下,似有千萬蟲蟻亂爬亂咬,麻癢難當,連叫:「啊唷,啊唷,你……你這不是坑死人麼?作這等陰賊損人勾當。」郭靖道:「快回答我的話,那就給你解了。」裘千里叫道:「好吧,爺爺拗不過你這兩個娃娃。」當下忍著麻癢,把真情都說了出來。

  原來裘千里與裘千仞是同胞孿生兄弟,幼時兩人性情容貌,全無分別。到十三歲上,裘千仞無意之間救了鐵掌幫幫主的性命,那幫主感恩圖報,將全身武功傾囊相授。裘千仞到得二十四歲時,功夫寖尋而有青出於藍之勢,次年幫主逝世,臨終時將鐵掌幫幫主之位傳給了他。裘千仞非但武功驚人,而且極有才略,數年之間,將原來一個小小幫會整頓得好生興旺,自從「鐵掌殲衡山」一役將衡山派打得一蹶不振之後,鐵掌水上飄的名頭威震江湖。當年華山首次論劍,王重陽等曾邀他參預。裘千仞以五毒神掌功夫尚未練成,自知非王重陽敵手,故而謝絕赴會,十餘年來隱居在鐵掌峰下,閉門苦練,有心要在二次論劍時奪取「武功天下第一」的榮號。

  此時裘千里的生性與兄弟已全然不同,一個武藝日進,一個卻愈來愈愛吹牛騙人。一個隱居深山,一個乘機打起兄弟的招牌在外招搖。郭靖與黃蓉在歸雲莊、臨安府等地所遇到的是裘千里,而在君山、鐵掌山所遇的卻是裘千仞。只因二人容貌打扮一般無異,黃蓉一個托大,竟被裘千仞鐵掌震傷。

  這鐵掌山中指峰是鐵掌幫歷代幫主埋骨之所,幫主臨終時自行上峰待死。幫中有一條極嚴厲的幫規,任誰進入中指峰第二指節的地區以內,決不能再活著下峰。若是幫主喪命在外,必由一名幫中弟子負骨上峰,然後自刎殉葬,幫中弟子都認為這是極大榮寵之事。郭靖背著黃蓉,慌不擇路,誤打誤撞的闖進了鐵掌幫的聖地,是以幫眾只管忿怒呼叫,卻不敢觸犯禁條,追上峰來。

  那裘千里卻何以又敢來到石室之中?原來幫中世代相傳,這禁地石室中留藏著無數奇珍異寶。每代幫主臨終之時,必帶著他心愛的寶刀寶劍、珍物古玩上峰,一代又復一代,這石室中寶物自然不少。裘千里數月來累累受辱,自思藝不如人,但若有幾件削鐵如泥的利刃,臨敵交鋒之時自可威力大增,想到郭黃日內就要找上山來,遇上時如何抵敵?於是冒著奇險,偷偷上石室盜寶,無巧不巧,正好遇上二人。

  郭靖聽他說完,沉吟不語,心想:「此處既是禁地,敵人諒必不敢逼近,但這山峰穿雲插天,四下無路可走,如何得脫此難?」黃蓉忽道:「靖哥哥,你到裏面探探去。」郭靖道:「我先瞧瞧你的傷勢。」晃火摺點燃一根枯柴,解開她肩頭衣服和蝟甲,只見雪白的雙肩上各有一個烏黑的五指印痕,受傷實是不輕,若非身有蝟甲相護,這兩掌已要了她的性命。郭靖心想:「歐陽鋒與裘千仞的功力乃在伯仲之間,當日恩師硬接西毒的蛤蟆功,蓉兒好在隔了一層蝟甲至寶,但恩師的功夫與蓉兒卻又相去何止倍蓰。看來蓉兒此傷與恩師所受的不相上下,實是難以痊可的了。」手中執著枯柴,呆呆出神。裘千里大叫:「娃娃說話是放屁麼?還不給爺爺解開穴道?」郭靖想著黃蓉的傷勢,竟沒聽見。

  黃蓉微微一笑,道:「傻哥哥,你急什麼?給老頭解了吧。」郭靖這才覺醒,過去解開了他的「天突穴」。裘千里身上麻癢漸止,可是「陰都穴」仍被閉住,躺在地下只有吹鬍子突眼珠的份兒。

  郭靖找了一根兩尺來長的松柴,燃著了拿在手中,道:「蓉兒,我進去瞧瞧,你怕麼?」黃蓉身上冷一陣,熱一陣,實是疼痛難當,只是怕郭靖擔憂,強作笑容道:「有老頭兒陪著,我不怕,你去吧。」

  郭靖高舉松柴,一步步向內走去,轉了兩個彎,前面赫然出現一個極大的洞穴,這石洞係天然生成,較之外面人工開鑿的石室大了四五倍,洞內約有二十餘具骸骨或坐或臥,神態都各不同,更有些骨罈靈位之屬。每具骸骨之旁,都放著兵刃、暗器、飲食用具、珍寶等等物事。郭靖呆呆望了半晌,心想:「這數十位幫主當年個個是一世之雄,今日卻化作一團骸骨,寂居於此。」他胸無貪念,見到各種寶物利器,卻如不見,心中只掛著黃蓉,正要轉身退出,忽見洞穴東壁一具骸骨的手中牢牢捧著一隻鐵盒,盒上似乎有字。他走上數步,拿松柴湊近一照,只見盒上刻著「破金要訣」四字。郭靖心中一動:「只怕這就是岳武穆王的遺書了。」伸左手去拿鐵盒,輕輕一拉,只聽得喀喀數聲,那骸骨突然迎頭向他撲將下來。

  郭靖吃了一驚,急向後躍,那骸骨撲在地下,堆成一團,想是那骸骨的主人臨死時用力抱住鐵盒,死後化為白骨,仍是緊持不放,被郭靖這一拉,整具骸骨都拉了下來。

  郭靖拿了鐵盒,奔到外室,將松柴插入地下孔隙,扶起黃蓉,在她面前將鐵盒揭開,盒內果然是一厚一薄兩本手書的冊子。郭靖先拿起面上那本薄冊,原來是韓世忠所抄錄岳飛歷年的奏疏、表檄、題記、書啟、詩詞。郭靖隨手翻閱,但見一字一句之中,無不忠義之氣躍然紙上,不禁大聲讚歎。黃蓉低聲道:「你讀一段給我聽。」

  郭靖順手一翻,見一頁上寫著「五嶽祠盟記」五字,於是讀道:「自中原板蕩,夷狄交侵,余發憤河朔,起自相台,總髮從軍,歷二百餘戰。雖未能遠入荒夷,洗蕩巢穴,亦且快國讎之萬一。今又提一旅孤軍,振起宜興建康之城,一鼓敗虜,恨未能使匹馬不回耳。故且養兵休卒,蓄銳待敵,嗣當激勵士卒,功期再戰,北踰沙漠,蹀血虜廷,盡屠夷種,迎二聖歸京闕,取故土下版圖,朝廷無虞,主上奠枕,余之願也。河朔岳飛題。」

  這篇短記寫盡了岳飛一生的抱負,郭靖文理本淺,但胸中激起了慷慨激昂之情,竟把這題記讀得聲調鏗鏘,極為動聽。黃蓉嘆道:「怪不得爹爹常說,只恨遲生了數十年,不能親眼見到這位英雄。你再讀他的詩詞。」郭靖順次讀了幾首,像「滿江紅」、「小重山」等黃蓉是熟知的,「題翠光寺」、「贈張完」等詩卻是她從未見過的。

  山腰間鐵掌幫的喊聲不歇,郭靖讓黃蓉枕在自己腿上,藉著松柴火光,朗聲誦讀岳飛的遺詩道:「題目是『題鄱陽龍居寺』:巍石山前寺,林泉勝復幽。紫金諸佛相,白雪老僧頭。潭水寒生月,松風夜帶秋。我來囑龍語,為雨濟民憂。」只聽得風動林木,山谷鳴響,黃蓉驟感寒意,偎在郭靖懷中。郭靖出神道:「蓉兒,岳武穆王念念不忘百姓疾苦,這才是真英雄大豪傑啊。」

  黃蓉「嗯」了一聲,道:「還有那本冊子裏寫著些什麼?」郭靖拿起一看,喜道:「這正是武穆王親筆所書的兵法。完顏烈那奸賊做夢也想著的,就是這部書了。天可憐見沒教那奸賊得去。」只見第一頁上寫著十八個大字,曰:「重蒐選,謹訓習,公賞罰,明號令,嚴紀律,同甘苦。」正待細看,忽聽山腰間鐵掌幫徒喊聲突止,四下裏除了山巔風響,再無半點聲息。一個多時辰之中,幫眾的叫罵聲,吶喊聲始終不斷,這時忽爾停歇,反覺十分怪異。

  郭靖與黃蓉側耳傾聽,過了片刻,靜寂中隱隱傳來陣陣呼叱之聲,只聽裘千里連珠價叫起苦來,叫道:「今日爺爺這條老命送在你兩個娃娃手中了。」斗然間異聲大作,郭靖搶出門去,月光下只見成千成萬毒蛇昂首吐舌,湧上峰來。

  郭靖立時省悟:「他們自己不敢進入禁地,卻命毒蛇來攻。」急忙回身抱起黃蓉,只聽裘千里躺在地下破口大罵,當下足尖起處,在他腰眼裏輕輕踢了兩腳,解開他的穴道,將鐵盒揣在懷裏,不敢逗留,逕往峰頂爬去。那石穴是在中指峰的第二指節,離峰頂尚有數十丈之遙。郭靖凝神提氣,片刻之間攀登峰頂,向下一望,但見蛇群已至石穴。那裘千里是鐵掌幫中人物,想來必有制蛇之法,這時也無暇為他擔憂,輕輕將黃蓉放在地下,心想蛇群轉眼即至,自己縱因服過蝮蛇寶血,不畏毒蛇,但如何使黃蓉避開?

  正自轉念,黃蓉道:「先點個火圈再說?」郭靖大喜,道:「我真傻,連這法兒也想不到。」忙執拾枯柴,在黃蓉身周圍團團圍了一圈,剛點得兩個火頭,蛇群的先鋒已然撲至,竟不及燒成火圈擋蛇。郭靖暗暗叫苦,急忙高舉黃蓉,放在自己肩頭。毒蛇越湧越多,黃蓉看得甚是煩惡,直欲嘔吐,忙閉上眼睛,胸口愈益疼痛,但覺郭靖扛著自己用力縱躍閃躍,閃躍中不住呼斥,神智正自漸漸昏迷,鼻端忽聞到一縷異香,精神斗然為之一爽,睜開眼來,只見一條火光,那血鳥從東而至。原來牠先前飛開,本是聞到蛇味,追去大嚼,這時望到峰頂火光,趕來沐浴。

  血鳥一至,群蛇立時降服,無一敢再動彈。那血鳥吃了幾枚蛇膽,在火焰中擦洗一番,飛到了黃蓉肩上停住。郭靖喜道:「咱們毒蛇是不怕啦,再得想個法兒逃下山峰。」黃蓉靈機一動,道:「血鳥能上峰來,咱們的白鵰兒為什麼不能?岳武穆王名飛,字鵬舉,咱們來個鵰舉,好不好?」郭靖尚未領會,問道:「什麼鵰舉?」黃蓉強忍疼痛,道:「叫鵰兒背了咱們飛下去啊。」

  一聽此言,郭靖喜得跳起身來,叫道:「那當真好玩得緊。我喚鵰兒上來。」當下盤膝坐定,凝聚中氣,在丹田盤旋片刻時,然後從喉間一吐而出,嘯聲遠遠傳了出去,這正是馬鈺當年授他的全真派玄門武功,他修習九陰真經之後,功力更是精進。這中指峰自峰頂至峰腳相距何止數里,但嘯聲甫發,瞬息間白影臨空,雙鵰在月光下御風而至,停在二人面前。

  郭靖替黃蓉解下軟蝟甲,扶她伏在雌鵰背上,怕他傷後無力抱持,用衣帶將她身子與鵰身縛住,然後自己伏上雄鵰之背,口中一聲呼嘯,雙鵰振翅而起。兩人初時甚感害怕,但雙鵰一飛離地,立感平穩異常。黃蓉究是小孩心性,心想這是天下奇觀,要叫裘千里那老兒去瞧瞧,於是輕拉鵰頸,要牠飛向第二指節的石穴之前,雌鵰依命飛去。裘千里站在洞前,正自指手劃腳的驅蛇,忙亂不堪,一見黃蓉騎在鵰背,不禁又驚又羨,叫道:「好姑娘,也帶我逃走吧。我兄弟已見到我在這兒,老兒可活不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