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我們的寢室原本是學校體操館。那裡從前曾舉行過比賽,為此,光亮可鑑的木板地上到處畫著直的和圓的線條;籃球架上的籃筐還在,但網早已脫落。館內四周是一溜供觀眾坐的看台。我想我仍可以隱隱約約,如某種殘留影像一般,聞到一股刺鼻的汗味、混雜著口香糖的甜味和觀看比賽的女生用的香水味。先是電影上才能見到的穿呢裙的女生,然後是穿超短裙的,接著是穿褲子的,再後來就是只戴一隻耳環、剪刺蝟頭並染成綠色的。這兒想必也曾舉行過舞會。你聽,樂聲迴旋縈繞,各種無人傾聽的聲音交疊糅雜在一起,一種風格重複著另一種風格。隱約的鼓點,悲苦的低泣,棉紙做的花環,硬紙板的魔鬼面具,還有一個旋轉的反射鏡球,在舞者身上灑下片片雪花般柔軟的亮光。

  這裡曾經有過性、寂寞及對某種無以名狀之物的企盼。那種企盼我記憶猶新。那是對隨時可能發生,但又始終虛無縹緲、遙不可及的事物的企盼。它永遠無法像在停車場上,或是電視廳內那摟著我們的腰背或身上其他地方的雙手一樣近在眼前、可感可觸——聲音已經關小,惟有畫面在血脈賁張、蠢蠢欲動的肉體前閃現。

  那時,我們渴求未來。這種貪得無厭的本能究竟從何而來?它瀰漫在空氣中,即使當我們躺在排列成行的簡易行軍床上,相互間隔開著使我們無法交談,只有一心強迫自己入睡的時候,回想起來,它仍在空氣中揮之不去。我們用的是絨布床單,就像孩子們用的那種,還有年代久遠的軍用毯,上面可見「美國」的字樣。我們把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腳後面的小凳上。屋內燈光已經調暗,但沒有完全關掉。莎拉嬤嬤和伊莉莎白嬤嬤來回巡視著;她們的皮腰帶扣上掛著電動趕牛刺棒。

  不過她們沒有槍,即使是她們也未能得到足夠的信任配以槍支。佩槍的只有那些從天使軍裡挑選出來的警衛,但他們只有在被叫到時才允許進入大樓。我們是不准邁出大門的,除了一天兩次的散步,兩個兩個地繞著足球場走。球場已停用了,周圍用鐵欄杆圈起來,頂部是帶尖鉤的鐵絲網。天使軍士兵背對我們,守在鐵欄杆外。他們既使我們感到害怕,同時也令我們心猿意馬,產生其他一些感覺。但願他們能轉過身來看我們一眼。但願能與他們交談。要真能如願,我們想,相互就可以做些交換,達成什麼交易買賣的也說不準,畢竟我們還擁有自己的肉體。我們常這麼想入非非。

  漸漸地,我們學會了幾乎不出聲地低語。趁嬤嬤們沒留意的時候,我們會在昏暗的燈光下,伸出手臂,越過床與床之間的空隔,相互碰碰對方的手。我們還學會瞭解讀唇語,平躺在床上,半側著頭,注視對方的嘴唇。通過這種方式,我們互通姓名,並一床一床地傳過去:

  阿爾瑪。珍妮。德羅拉絲。莫伊拉。瓊。

  .在此,阿特伍德借用了英國著名詩人約翰·彌爾頓(John Milton,1608-1674)《失樂園》中亞當和夏娃在人類墮落前的伊甸園受天使保護,免遭魔鬼撒旦入侵之典,以譏諷的口氣影射小說中基列共和國自比為被魔鬼包圍的天堂,守護它的人自然就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