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情況是這樣的——肯特帶秦珊去洗澡的地方,是船長的私人獨立盥洗室,並非船員的通用澡堂。對於自己的洗髮水沐浴露大浴缸剛被一個垃圾桶用過這件事,船長大人驚訝地半天都沒講出一個字來。
肯特對此的解釋是:「船長,我認為我們的集體澡堂,實在不適合一位女孩使用。」
奧蘭多臉冷得像寸寸結冰的海水:「為什麼,撿肥皂的場景太多嗎?你太低估女人的心理承受力了,在這個時代,地球上很大一部分女性看見了只會腎上腺素上升,呼吸急促,瞳孔放大,心跳加快,不是來源於緊張厭惡,而是興奮不已。」
肯特:「……船長,我是直男。」
奧蘭多:「誰在意?」
肯特:「……」
船行駛在遼闊的大海,彎月高掛,四面平靜,也沒有多餘的船隻。
站在一旁被清涼的海風吹得鼻子癢癢的秦珊,展開一根手臂擺出「打住」的姿態,插到他們中間道:「算了,洗都洗過啦,既然已經發生就不要再多想,大家都放輕鬆啊……啊咻!」
哦,她不小心對奧蘭多打了個噴嚏。
秦珊揉了揉鼻子,還好這個男人足夠高,這個噴嚏只打在了潔癖狂魔的胸前,而不是正對著他的臉。
船長大人沉默幾秒,隨意撣了兩下襯衣領口,一把掰開秦珊擋在跟前的臉,面朝肯特:「看見了嗎肯特,適合這種邋遢女人的洗澡方式只有一個——就是倒提著浸在海裡,鹽水可以殺菌的同時,她大腦也能因為冰凍變得清醒一點!」
老實的肯特低下頭:「好的,下一次一定遵照船長的吩咐。船長大人,對不起,這次是我的錯,我願意接受一切懲罰。」
奧蘭多開始一寸一寸地卷起襯衣袖口,涼風將他金色的頭髮吹動,像散在夜色裡的微弱日光。
這是要擄袖子打人的節奏?秦珊看著他有條不紊的動作,默默閃開兩步:肯特加油,我先閃了,頂住,一定要對得起你那身糙皮厚肉!
不過後來的進展顯然跟秦珊想的不太一樣,奧蘭多只是將袖子卷到了胳膊肘,露出一大段白淨結實的小臂,然後慢悠悠道:「懲罰的事明天再說,今天恐怕要先招待一位『老朋友』。」
他說完,吹了聲音調詭異的口哨。
秦珊剛想問是誰,整嗖船身突然劇烈地顛簸起來!
奧蘭多猛地拽起秦珊,邁著大步,把她安放到甲板中央的桅桿旁邊。
「海平線小姐,請抓穩扶手。」男人聲調陡高地吩咐,語氣卻聽不出什麼緊張之意。秦珊趕忙抱緊粗壯的桅桿,腳下平地一陣一陣高頻率的抖動幾乎讓她胃裡翻江倒海。
她探出頭,注意到船底的海水,方圓二十里以內的海面,竟然已經不像往常一樣平靜無瀾或者是在月色下波光粼粼,變得如同煮沸的開水,咕嘟咕嘟地往外翻冒出氣泡,深藍色的晶瑩水泡映上月光,如同一只只圓溜溜的眼睛,密密麻麻地布滿水面……
媽呀……作為一個密集恐懼症患者,她看久了蚊帳都會犯暈,更別提這個了。
「發生什麼事了?!」她強壓下快擠出喉嚨口的惡心感大聲問。
奧蘭多接著吹奏口哨,聽上去像一首怪異的曲譜,他頓住,揚起修長的眉毛反問:「你不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
「哦,那就不知道好了。」
「……」你有病吧。
此時,幾十名收到訊號的船員們也湧上甲板,都是身材壯實的男性,這種程度的顛簸對他們來說均為小意思,不借助外力都能穩穩站直。胖達位於首列,他懷中抱著一把西洋軍刀,面色不像平常一樣憨厚好笑,有幾分嚴肅地小跑到奧蘭多身邊,將劍恭敬地遞了過去。
奧蘭多利落地抽出他手裡的軍刀,一片星光般寒氣入骨的銀輝瞬間晃花甲板上所有人的雙眼。秦珊定睛看那把軍刀,與其說是刀,不如用佩劍來形容更加合適。刃若秋霜,輕巧而纖長,略微彎曲的優雅弧度和尖薄的刀片證明出他斬金截玉的鋒利程度。劍身刻有銘文,表明地位尊貴,將套在外面的紅色絲絨套取下,可以見到劍柄鑲有漂亮的足金質地雕花……
——毫無疑問,這是一把劍中高富帥,劍中土豪,劍中的戰鬥劍。
所以使用它的人一定也是賤中之賤,秦珊心想。
胖達問:「它又來了?」
奧蘭多長指撫過劍身,輕輕答著:「是啊,它想再送我一隻手作為再次見面的禮物……」
秦珊聽得到他們的對話,主語是「它」,而不是「他」或者「她」。
難道是海怪?這個念頭自腦海中閃過,親臨美國大片現場?秦珊抱緊柱子,我的人生還不需要這麼精彩好嗎!
事情的發展有點難以置信+出乎意料,秦珊又忍不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啊誰能告訴我一下嗎?」
她的聲音在船聲的顛簸裡聽上去有些顫抖。
奧蘭多終於肯屈尊降貴,分了點注意力給四肢纏抱在桅桿上的秦珊:「多看看海綿寶寶就知道了。」
「我不愛看海綿寶寶!再重復一遍,不愛看!別動不動就拿這個嘲諷我。」秦珊暴躁地反駁回去。
「噢?是嗎,那來免費觀賞一次現場版吧,」奧蘭多勾唇一笑,握緊佩劍,眼眸泛動著冷厲的月色:「蟹堡王餐廳的蟹老板即將登場。」
話音剛落,船身突然傾斜四十五度,秦珊一整個人也被迫左倒,她只能死命地抱緊將自己釘在原地,巨大的浪潮洶湧聲席卷過耳畔,秦珊明顯能感受到有一大簇海水帶著劇烈的力道,噴濺滿自己全身,整個人好像突然跳進水裡一般,澆了個透心涼。腥鹹的液體鑽入眼眶,這迫使她的雙眼不由地因為刺激和疼痛閉上,滾燙的淚水湧出來,根本沒辦法立刻睜開,只能聽到甲板上急促的跑動聲,以及「手動掌舵!」的尖銳高喊。大約過去一分鍾,半斜到幾乎快倒翻的船只又一下重回原處,還好秦珊抱得緊,不然肯定要被這個沖擊力如此猛烈的動作以慣性掀飛出去!
淚水終於取代了那些刺人的鹹濕液體,瞳孔也得到舒適,秦珊慢吞吞舒展開眼皮,視野一點點重新回來……
秦珊怔愣,這特效也太真實了點吧……
眼前,秦珊所能看到船側的海面,冒出了兩只目測起來足足有五米高的……對稱橢圓形黑寶石一樣的東西,它們被頂在半透明的觸角上,如同一對巨大的眼睛。眼睛的兩邊,有一大一小不對稱的一雙鉗子,形狀就跟螃蟹的基本一致,但顏色又不同,周身泛藍,外殼幾乎通透,白天估計能和海水溶為一體,但晚上就不一樣了,這家伙居然可以夜光……
它眼睛以下的部分都埋在水底,一串接一串不停地往外吐泡泡,原來讓秦珊感到密集惡心的來源就在這裡!
秦珊撥開貼在眼前的濕漉漉髮絲,將目光從泡泡轉移到那兩隻眼睛和鉗子上,眼睛黑潤潤的,鉗子肥嘟嘟的,仿佛在做兩個「V」手勢,還伴著「跨次跨次」的聲音一張一合:
呃……看上去好可愛,好好吃……
「又見面了,小可愛,」奧蘭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甲板闌杆邊,同那只巨大的……小可愛「蟹老板」面對面,怪物身上藍瑩瑩的夜光打在男人側臉,他看上去俊美又陰森:「看來你恢復的不錯,左手已經長出來一點了。」
那怪物聽見聲音,觸角微微一轉,兩坨黑色的大眼珠對準奧蘭多的方向。
奧蘭多繼續吹口哨,還是那種陰陽怪氣的調子。
海面又開始翻湧,那只螃蟹模樣的怪物幾根蟹爪劃來劃去,游動起來,帶動水波,一下一下蕩漾起船身,像是在宣洩怒意。
要戰鬥了嗎!少女燃起熱血!
她匆忙看向甲板另一邊,看看能不能從船員那裡得到武器。卻瞥見所有人都躲在一旁的雨簷下觀戰,胖達甚至還端了杯冒著白氣的熱茶,倚著牆在那慢吞吞地喝……
「船那邊的朋友,你們光喝茶不幫忙嗎?」她沖著那邊高分貝地問。
胖達抿了一口,快速擺擺手:「這種程度的海怪船長一個人就可以搞定啦,我們幫忙了他反而會生氣呢。」
秦珊:「……」
奧蘭多一下下吹奏口哨,那怪物的動靜愈來愈大。
秦珊明白過來,那個口哨聲……大概是一種挑釁……
果然,下一刻,右邊一隻巨大的鉗子隔空,直直衝著奧蘭多撞來,金屬欄桿因為它粗暴地貫穿迸發至四分五裂,執劍的奧蘭多輕鬆一躍,巧妙躲避開四濺的碎物和巨螯的進攻,而那隻鉗子此刻也剛好沖進一半範圍的甲板!
就趁現在!借助著甲板上的裝箱和障礙物跳躍至半空的亮白身影迎面直下!帶著手中的刀刃劃出一條銀光,撕裂濃黑的夜色……
閃電一般,手起刀落!
時光靜止,秦珊愣愣瞧著,眨眼前還剛剛穿飛欄桿的巨鉗,此時已被利落斬斷,斷裂帶來的強大的沖力和慣性,迫使已經脫離主體的一半鉗子甩出,騰飛至空中!眼看……等等,眼看就要朝自己砸落過來啊啊啊啊啊……
一雙有力的長臂攔腰將自己撈起,視線只能觸及到白色襯衣在自己腰間壓出的皺褶,以及感受到急促的氣流呼呼刮過耳畔和臉頰,再回過神,秦珊已經被穩穩放回地面。
腳軟得快站不直身體,一杯熱奶茶適時遞上,有人溫和拍了拍她肩膀:「壓壓驚吧,小姐。」
秦珊回過頭一看,是胖達招財貓一樣的笑臉。
轟——龐然大物落上甲板,體積和重量大到足以將其砸出一個坑,斷裂傷口處,藍色的血液噴薄向四面八方,附近的空氣被帶起,化為風洶湧吹來。
秦珊兩邊的船員們頭髮都在飄動,而她並沒有任何感受,因為奧蘭多站在她面前,恰好為她擋住了這股局物墜落所帶來的強勁氣流。
「嗚嗚嗚嗚嗚嗚……」類似火車發動的聲響從側面傳來,秦珊循聲望去,那只蟹型海怪正狂躁地揮舞著自己斷臂,帶動出海水波動,唯一剩餘的那只小型左鉗正輕輕湊到觸角上,上上下下小幅度摩挲著左邊眼睛,像是在邊哭邊擦眼淚……
前面的奧蘭多抽出白色方巾,優雅地擦拭掉劍身上的淺藍色汁液(血水?),邊頭也不抬地冷淡說:「別哭了,小可愛,你的兩隻手可以同時成長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那家伙又往水底縮了幾寸,吐氣泡的頻率愈發加快,哭的也更加大聲了。
好萌!秦珊睜大眼,歎為觀止。
而就在此刻,「高度警戒——!」身邊的船員們這樣喊著,紛紛動作起來,三步並作兩步朝著艙內跑,關門的關門,拉窗的拉窗。搞得秦珊也緊張不已,想跟著鑽進去,但又瞅見面前背對著她的奧蘭多一動不動,就揪了一下他衣角,獲得他注意後,才低聲問:
「你怎麼不躲起來?」
「這話應該我問你,」奧蘭多將劍收回劍鞘:「算了,來不及了。」
「愚蠢的女人。」他嫌棄地吐出一句,而後將手中佩劍極速地調轉方向,劍身朝後,劍柄向前。動作太快,秦珊根本沒看清他發動了什麼按鈕,一根細長的金屬折疊桿就從柄端猛然竄出,利落舒展……
那類似哭泣的「嗚嗚嗚」頓時停止,緊隨其後……是如同水庫爆裂一般,液體的蓬勃噴湧聲響徹高空!
「彭——」,伸展出去的銀色金屬桿尖端陡然張大,如夜之花怒放,巨大的純黑色傘面瞬時爆出,橫擋在兩人面前!
呼啦啦————
猛烈的風,乳白色液體,惡臭的氣味,轟隆的巨響,氣勢洶洶迎面打來,將頭髮劉海全部吹鼓至腦後……但除去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風,其餘一切又全部被隔離在傘外的一方天地裡,傘後的人安然無礙,沒有受到一點侵染……
被氣流沖起的髮絲逐漸平息垂下,秦珊這才微微側頭,透過身畔從雨簷上急速墜落,滴滴答答的白色黏液,能看到那只蟹形怪停止噴射,兩只觸角左右搖擺,眼睛滴溜溜轉了下,而後快速全部沉入海底,不見蹤影。
海面恢復平靜,它走了。
奧蘭多隨意丟掉傘和劍,嫌惡地扯開秦珊正緊緊攀附揪緊他背後襯衣上的兩隻小手。
「這是什麼?好臭。」秦珊捂住鼻子。
「蟹膏,螃蟹的精子,」他目不轉睛回答。
秦珊爆了句中文粗口:「我靠!」
那家伙長那麼可愛,結果行為舉止竟如此猥瑣,打不過也要射你一臉麼?
奧蘭多沒理會,挑選著少數沒有沾到黏液的地面,慢慢走到船艙窗口,重重敲了兩下玻璃窗,冷冰冰下命令:「雜碎們,可以出來打掃甲板了。」
船艙大門格拉一下被從裡面推開,門內的船員們捶胸頓足,表情十分痛苦:「啊啊啊啊我恨螃蟹啊啊啊啊每次都來這套啊啊啊啊你去找母螃蟹啊啊啊啊啊沒事老對著我們射幹嘛啊啊啊啊啊難道不知道少時不知精子貴老來對【嗶——】空流淚嗎!」
奧蘭多無視已近乎癲狂的船員,瞥了眼秦珊後,水藍色的眸子回到前方:「靠岸後,我要和人質小姐去拜訪一下老雷德,回來的時候最好能看到乾淨的『奧蘭多號』,要不然……哼……」
他自鼻腔中低沉地笑了一聲,以示威脅。
秦珊無言望天,這家伙真夠自戀的,船都要用自己的名字命名。
胖達的大臉湊上前來,興致沖沖地問:「船長,那隻大鉗子怎麼處理?」
秦珊也聽到了他的問話,側目瞥了瞥那只巨大肥碩的蟹螯,咽下一口口水。
奧蘭多:「回來再說。」
這樣大的動靜,秦珊一直擔心她的家人,小心開口詢問:「我父母他們幾個沒關系吧?」
人群中的一位船員走出:「放心吧,他們早就吃過放了助眠藥的晚飯,估計這會還沒醒,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呢。」
秦珊:「……尼瑪。」
那一天夜晚,燈景美妙,物資豐饒的豐沙爾港口迎來了一艘渾身充滿白色黏液和惡臭氣體的船隻,一刻間,草木為之含悲,風雲因而變色,方圓百里內船只全無,鳥獸盡散,萬徑人蹤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