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馬德拉的夜晚總是充滿熱情,白日裡嬌艷美麗的鮮花被璀璨明麗的燈火取代,開放在海島的每一處,點綴於密林,渲得蒼穹之下的大海和城市猶如人間的溫暖銀河。港口邊矗立著聖倫羅左宮,這座十六世紀的古老建築將花城豐沙爾裝點的仿佛童話之中的存在。

在前往老雷德住所的路上,會途經一個多姿多彩的巨大農產品集市,市場裡出售的東西應有盡有,海產海鮮,熱帶水果,還有各色物美價廉的蔬菜。海邊小鎮的空氣總是溫和而濕潤,彌漫著當地特產葡萄酒的香甜氣味。居民攤主們面帶笑意,吆喝交談,就算聽不懂一句葡萄牙語,也能感受到其中那種格外快活閒適的氛圍。

太美的地方,桃花源一樣的地方,就算在深黑的夜裡,都熱烈而繽紛,仿佛漫游在仙境。

腳下的人行道是由不規則碎磚石鋪成的各種圖案的黑白長徑,路面不寬,甚至可以說是狹窄,但足夠將兩邊的人文風物盡收眼底。作為一個常年生活在水泥叢林的天朝學子,秦珊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左看看,右瞧瞧,目不暇接。

奧蘭多走在前邊,還穿著之前那件白色襯衫,他人緣貌似很好,街邊水產店的中年大叔會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奧蘭多也一一用葡語回應。水果鋪後的妙齡女郎瞥見他,則是挺了挺胸前半露的雪白兩大團,腰肢扭動如蛇,乳|溝共翹臀一色,媚眼與紅唇齊飛。

秦珊如同一隻小透明,默默跟在他後頭,存在感非常低微,奧蘭多步伐比較快,她就算看見感興趣的東西,也不能流連,不然就會跟丟……

「不能走慢一點嗎?」她走了一會,額角都開始滲汗,不由抱怨。

奧蘭多懶洋洋的聲音從前面傳來:「我是正常勻速前進。」

秦珊望向前面人筆直的背脊,光點從他身上流淌過,優雅的衣著和泠然的姿態,讓穿行於市井的奧蘭多看上去就像一名T台上的時裝秀男模。不過外表再美麗,也不能填補此人極度惡劣的人格……

秦珊微微喘息:「你的『正常勻速』等於我的『小跑』,稍微減速注意一點交通安全不行嗎?」

奧蘭多的憐憫之意溢於言表:「可憐的亞洲小短腿。」

他邊這麼講,雙腿行走的頻率加快,腳上動作也很刻意的愈發大步流星。

秦珊無可奈何,只能哼哧哼哧從競走變成奔跑的馬拉松,正要從奧蘭多身側超越他時,被他直接揪著後領拎起,又扔回背後:

「不准超過我。」

男人命令的語氣有如冷風撲面。

「喳。」秦珊對著他的背翻了個白眼,半嘲諷的學起清宮劇裡的小太監。

「喳是什麼?」

秦珊:「中文的一個……語氣詞吧,等同於Yes,sir.」

奧蘭多:「有點意思,以後就用這個來代替。」

秦珊:「……噢。」

「錯了,」奧蘭多極快否認:「你反應太慢了,小姐。」

秦珊跪地長嘯:「……喳——」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看了一路售賣的海鮮,秦珊又惦記起那只肥嘟嘟的蟹螯:「那個蟹螯可以吃嗎?」

奧蘭多:「當然可以,去年船員們曾經分食掉它一隻左手。」

你們太殘忍了,為什麼不帶上我一個,秦珊撇嘴:「那你今年為什麼又要剁掉另外一只?」

大概是要去見什麼不錯的人,奧蘭多心情難得好,連回答都變得有耐心:「去年某天半夜,它假裝哭泣,大家好奇海裡怎麼會有火車的聲音,都跑到船舷邊觀看。接著它就朝著我們的船射精,我一怒之下斬斷了他一隻手臂。」

秦珊額角垂下一滴汗,所以嗚嗚嗚的賣萌抽泣只是在讀【子孫炮攻擊模式】的技能條嗎?

她問:「可是今年他又沒來招惹你們。」

奧蘭多冷哼一聲:「呵,今早它就在望遠鏡裡打開肚子上的瓣,露出生殖器向我挑釁了。」

秦珊:「……也許人家只是在吸引母螃蟹。」

奧蘭多:「哦——也對,那會你正站在我身邊。」

秦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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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奧蘭多在一根路燈前停下,他隨手推開被薔薇枝蔓織滿的鐵柵欄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棟掩映在樹木裡的歐式木質小洋房。

一位戴著圓邊眼鏡,身穿格子襯衣的老頭站在門側,奧蘭多一瞧見他,就邁開長腿走過去,一把攬住老人,勾肩搭背道:「老雷德,我們好久沒見了。」

被稱作老雷德的精神老頭笑瞇瞇回:「孩子,我的老年癡呆沒有那麼嚴重。如果我沒記錯,我們兩天前剛見過面。」

奧蘭多在他面前像個陽光燦爛美少年,他攜著老頭子慢慢往房子裡走:「我們進去聊。」

老頭道:「你後面似乎還跟了一位小姐?」

奧蘭多揮揮空閒著的那只長臂:「不必在意,她會老老實實跟上來的,比小狗還要乖。」

秦珊深深吸氣呼氣,淡定,淡定,人生自古誰無死,虎落平陽被犬欺,大女子能屈能伸……

然後我們忍辱負重的中國少女,屁顛顛地跟進了小樓房。

小巧的水壺在灶台上嘟噥,煮著開水,老雷德打開壁爐上的台燈,廚房瞬間亮了,他從櫥櫃裡取出兩袋茶包,分別放進白色瓷杯:「家裡只有紅茶了。」

「沒關系。」奧蘭多應著,取出茶幾抽屜裡最新的一份報紙,坐到了秦珊身後的折疊椅上。

至於秦珊,她此刻正對著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是比較陳舊的「windows XP」的啟動程序。

紙張悉悉的摩擦聲傳來,男人似乎正在展開報紙,他嗓音清跳如泉躍:「你可以『baidu』米酒了,但是不能幹別的。」

秦珊聽著微軟那熟悉的開機聲,屏幕在眼底亮了,桌面壁紙讓人驚艷,是滿城鮮花,花毯,還有穿著鮮麗裙裝的少女,她們都佩戴鮮花,笑容也跟鮮花一樣美。

「這是每年一度的花節。」老雷德將兩杯茶端上電腦桌,茶包在沸水裡打飄,漫出暗紅和香氣。

秦珊由衷贊美:「很漂亮。」

老雷德的笑容一直很慈祥親切:「是的,馬德拉最美的節日。」

「快『baidu』!」奧蘭德反感這些惡心吧啦煽情兮兮的交談方式,不耐煩地打斷他們。

秦珊吐了下舌頭,快速打開IE瀏覽器,搜到百度網址,習慣性按下shift+ctrl,然後雙手攀上鍵盤,剛打算鍵入……呃,沒有中文輸入法。

真是不方便,她只好輸英文了:「mi jiu de zhi zuo fang fa.」然後按下回車。

在一旁目不轉睛監督著防止這女孩耍小花樣的奧蘭多撇開報紙,傾身靠近:「你輸入的不是中文。」

智能的百度網頁果然跳到了「米酒的制作方法」,秦珊無視男人湊近帶來的強大壓迫感,從兜裡掏出特意帶在身上的小本子和黑筆,解釋道:「這是拼音。」

閱歷和學識都格外豐厚的老雷德也湊過來看了一會屏幕,替她證實,並加以讚歎:「嗯,是拼音,博大精深的漢字文化,神秘的東方古國。」

得到確認,奧蘭多這才繼續展開報紙,餘光又掃見版面上一條關於「自己船」的新聞,他講起葡語:「神奇的東方古國,我看是神煩的東方古國,到現在都不肯交贖金。愚蠢可笑的駐葡海軍艦隊和海事局也還沒找到我們。」

老雷德也跟著操起葡萄牙語:「那麼容易找到的話,奧蘭多號還能被稱作海上的無影刺客嗎?」

奧蘭多唇角浮現一絲殘忍的笑意:「真想把這幾個吃白飯的中國人全部殺光。」

老雷德將另一支杯子遞給他,癟著嘴笑道:「你不是還等著喝中國小姑娘親手所釀的米酒麼?」

奧蘭多慵懶地斜了眼秦珊的後腦勺,冷嗤:「也不知道這笨頭笨腦的家伙能做出什麼名堂,要是釀不好……」

他又突然換成英文,慢吞吞道:「就用一根鐵鎖把她捆著,一頭拴在船上,一頭丟進海裡,開船帶著遛,順便吸引吸引魚群,方便大爺垂釣。」

兩個人一直嘰嘰呱呱說著自己完全聽不懂的話,秦珊也沒太在意,滾著鼠標中軸,一心一意仔細搜索著最詳細的制作方法,鎖定目標後,她從兜裡掏出自己特意帶來的小本子和筆袋,翻出黑水筆,仔仔細細記下步驟:

1三斤糯米洗淨,用清水泡一宿。

2蒸鍋上鋪屜布,放入糯米,大火蒸。

320分鍾後打開鍋蓋看糯米的樣子。

……

還有制作酒曲需要的材料和方法……

非常繁瑣復雜,對工藝的要求也很高,需要的時間也很多……看來還可以活很久了,秦珊在心裡自勉。中學時期上課頻繁做筆記的鍛煉讓她寫字速度有顯著提升,沒一會,就大體全部記下。秦珊還特意用紅筆標記出了一些重要細節,比如「拌酒曲一定要在糯米涼透以後」「一定要密封好」等等……還有每道工序的必要溫度,在標注糯米晾涼溫度的時候,她剛寫好「30—40」,「℃」還沒寫上,就聽見奧蘭多那類似恐嚇的句英文,心一緊手一抖,刺啦一下劃破紙頁,把C寫成了L。

雷德先生聽見聲音,注意到她手邊密密麻麻的白紙黑字,彎起眼睛:「你很認真。」

秦珊埋頭唰唰唰記筆記:「習慣了,我記性差,所以還是記下來帶在身邊比較好。」

老人稍微認得幾個漢字,咬字不是很清楚地念道:「舊去(酒曲)?」

秦珊黑溜溜的瞳孔裡亮起驚喜:「你會中文?」

「幾乎不會,很少。」

「嗯,是酒曲,」秦珊用清晰的中文念了一遍這個名詞,寫下最後一筆,闔上本子回過頭看他:「這種酒曲發酵技術是中國古代的一個大發明。酒曲中有灰霉菌和酵母菌兩種微生物。灰霉將澱粉轉化成糖,即糖化過程;酵母將糖轉化成乙醇,即酒化過程。只有這兩個過程都進行到適當程度,才能有美味的米酒。」

她臉蛋上洋溢出驕傲:「歐洲直到上世紀才知道這種方法,在這之前,都是借助麥芽將澱粉糖化並結合發酵做成啤酒,我國古代的發酵技術沒的說。」

又漲到姿勢的老雷德瞬間神光奕奕:「中國古代人居然就能夠利用兩種微生物的分工合作,真是厲害!」

民族歷史帶來的厚重自豪感和凝聚力,永遠是一個人獨自生存在外的強大能量源。

因此食材小能手秦珊的聲音都不由放高:「是啊,還有其它像醬油,醋,食用色素紅曲霉素,霉豆腐,泡菜,豆豉,臭豆腐等等,都是了不起的發明,大部分是中國特有。打個比方吧,同樣是泡菜,美國的酸黃瓜太酸,味道也不好,這是由於他們加的是酵母菌和糖,酸味主要來自醋酸。而中國的泡菜利用的是乳酸菌,酸味主要來自乳酸,味道美極了,想想就流口水。」

「很棒的發酵手段,」老年人止不住地讚歎,一臉向往:「真是很想嘗嘗中國的味道啊……」

在一旁一直以「—_>—」這種表情打量一老一小二人瘋狂討論發酵技術的奧蘭多,終於找到一個插入點,他抱臂後倚,水藍色的視線游離過老人,最終抵達停留在秦珊臉上:

「老雷德,既然我們的小釀酒師這麼能幹,不如讓她親手做一道中國味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