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奧蘭多很平靜地讀完信件,又一目十行地重新瀏覽了一遍。

胖達並不知道裡面的內容,只能在旁邊眨著眼迫不及待問:「怎麼樣?船長,信裡面怎麼說?」

奧蘭多闔上信紙,正對他的臉:「看我的臉,你覺得怎麼樣?」

胖達仔細注意了一下奧蘭多,拍馬屁:「很英俊,巧奪天工,上帝的寵兒,造物主的大手筆。「

奧蘭多目光變沉:「……表情,謝謝。」

胖達悠長地「哦」了聲,絞盡腦汁搜索著恰當的形容:「有一種五百萬贖金他們只肯給五萬的感覺……」

「看來我的神色還不夠具體,五萬都沒有,我們得到的是0,」奧蘭多把手中紙張揉作一團:「我要回英國了,不得不。」

胖達張大嘴:「為什麼?」

奧蘭多瞇起眼:「因為一個很討厭的女人。」

胖達心有靈犀,瞬間明白了什麼:「……喔,是那個女人嗎?」

那個女人,一個很特殊的人稱代詞。

奧蘭多很無所謂地聳肩:「是的,托你們的福,她知道我在哪了。」

胖達垂下眼睫,這個神態讓他看上去格外心虛:「我很抱歉,船長。」

「這個遲到的道歉毫無用處,」奧蘭多蔚藍的瞳仁轉了轉,視線來到秦珊身上:「你知道你像什麼嗎?」

秦珊好奇信裡的內容,反射條件性回問:「你給我起過大約一百來個外號。對不起,我的記憶力有限,這會可能沒法全部背誦出來。」

奧蘭多手裡還握著那團紙:「那麼你一定不會介意再多一個,強力膠。」

秦珊評價:「呃,你的功力正在退步,這個綽號聽起來不是那麼貶義。」

「這是褒義,誇獎,欽佩,」奧蘭多隨手將那團信拋進海裡,看向胖達:「去把中國人質全部押到餐廳,我有事情要宣布。」

「我們要被釋放了嗎?」秦珊眼眶立刻泛紅,拽住男人袖子激動地問,她很早之前就在希望這一天的到來,一切苦難都將結束,一切心酸都將平息,一切顛沛流離終會重歸故土。

奧蘭多一點點撥開她握緊自己衣料的雙拳,無情地擊飛女孩眼底那些閃著光的期待:「你想得美。」

***

秦珊的父母和哥哥被船員帶到餐廳,這個情景噩夢般熟悉,既視感也非常強烈,和上次的「鴻門宴」幾乎一致,因此他們每個人的神情都變得格外警惕和緊張,如同身處狩園的野獸。

秦珊的父親十多天沒有剃須,他看上去形容落魄,像個窮苦的流浪漢;大哥和二哥也好不到哪去,尤其二哥,他性格天生直爽,經歷過這麼多天的囚禁,此刻看上去沉默寡言了許多。秦珊被安排在她媽媽身邊,她握著女人的右手,一下下用拇指捏壓著她掌心,這是一種用來緩和緊繃神經的方法。以按摩的方式,表達安慰的本意。

這些天來,秦珊和她家人接觸的機會並不多,甚至可以說是幾乎見不到面。好在船上的海盜們對她印象不錯,秦珊有所請求的時候,他們也會爽快答應,因此她家人在三餐飲食上也不會太過糟糕。

由於一家人每天都在經歷著隨時會死的心理折磨,情緒差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能活下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這樣長時間地深入體驗負面感情和處境,能活著就很了不起,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秦珊和她的家人在餐廳裡等了好一會,奧蘭多才再次現身。他貌似中途去房間換了一套新裝備,不再是原先的襯衣,變成了非常正式的西服三件套。

他信步走到主座,胖達很體貼地為他拉開雕花椅,奧蘭多也未急著入座,掃視一圈,一一對完滿桌投向他的敵視目光,微笑啟唇:「希望這身著裝能讓我看上去紳士親和一些。」

這個笑容和這句措辭都非常不適合他,看起來鬼畜爆表,沒有起到一絲安撫情緒的作用,反而讓氣氛更為僵持。

十秒後,右邊客椅傳出一聲輕微的吐槽,打破沉寂:「紳士才不會因為換衣服讓人等上半個小時」

奧蘭多看向吐槽者,犀利反擊:「你也只有在嘴裡塞著抹布的時候,背影才略微像個淑女。」

高下立判,秦珊結束互嘲:「……可以了,快點進入正題。」

奧蘭多坐回椅子,斂下金色的睫羽,抿了口紅茶潤喉,而後轉向秦珊的父親:「我將會放你們走。」

聽見這句話,本來還在僵滯狀態的中年男人,眼光不禁晃了晃。

奧蘭多輕擱下茶杯:「不過你們的女兒必須留下來。」

一刻間,風攪動湖水,滿桌的人都變得神色不定,秦珊父親第一個拍桌而起:「不可能!」

他迅速被海盜押回原位。

「你在反對?」奧蘭多難以置信地打量著這個暴怒的亞洲男人:「我想你可能是賣萌,我特別找你們說這些,並不是為了讓你們反對,更不是為了討論和商量,而是在宣布結果,你們的小女兒即將留在船上。」

講話的過程中,他很隨意地從西服內兜掏出一只金屬槍:「耐心耗盡,我對贖金興趣全失,秦先生,我現在更中意你們的女兒。這樣吧,給你們兩個選項,A,槍裡有五發子彈,一家人共同赴死;B,將令愛留下,其余人無條件釋放回國。」

一桌人重歸沉默,這是一個難以抉擇的問題,是捨命取義,還是明哲保身,自古以來,許多人都想兩全其美,但基本只能二擇其一。

滴答滴答,牆上的掛鍾繞了一圈,奧蘭多扳開槍支的保險栓:「抱歉,我天生沒有耐心,再給你們半分鍾的考慮時間,這已是我的極限。」

「選B!」奧蘭多話畢的下一秒,秦珊立刻像學生上課那樣舉起手,她加重語氣:「我選B。」

奧蘭多摸了摸下巴:「噢,她真不像你們親生的。」

秦珊:「別亂講話。」

奧蘭多:「除了你之外,你一家人都很優柔寡斷。」

「姍姍,」大哥秦珂喚她的小名:「這件事還是讓爸爸決定吧,畢竟他才是家主,我們也不想為了讓自己活下去,選擇拋棄你。」

「這有什麼值得考慮的,是個人都會選擇B,」秦珊注視著她哥:「你們傻嗎?大哥明年就要高考,成績還那麼好,不能保送名校起碼也能通過點招。二哥一直想當編導,馬上高二就要開始學藝,正好爸媽在電視台工作,以後畢業了想就職的話,肯定會非常順利。」

秦珊抿了抿唇,不停眨著眼想把眼淚往回逼:「你們千萬別因小失大,活著才有機會再相見,死了喝個孟婆湯下輩子誰也不認識誰,有什麼意思。放心,我留下來不會有問題。你們都見過奧蘭多這個賤人的真實相貌,他不會殺掉我,不然就是在坑自己,不是嗎?」

奧蘭多正專注傾聽著秦珊的發言,不知為何她說最後一句的時候突然換成中文,這讓他很不爽:「請用英文重新陳述最後一句,我似乎聽到了我的名字。」

秦珊再度開口,語氣飽含義正詞嚴的莊重和深情:「我愛上奧蘭多了,他剛才也說過很中意我,懇求你們不要拆散我和他。」

要不是做戲要做全套,奧蘭多很想當場利用掉手邊紅茶的全部剩余價值,潑這個無恥的女人一臉。

「老爸……」秦珊擦去快流出來的鼻涕:「你覺得怎麼樣?你來決定。」

奧蘭多翻開襯衣袖口,瞄了眼腕表,又用指背反扣了扣桌上的槍:「已經過去幾十個半分鍾了。」

秦父重重歎出一口長氣,他神態疲憊之極,像是隨時會暈過去,他側頭直視奧蘭多,目光威嚴:「你為什麼想要秦珊留下來?」

奧蘭多不知道也不記得秦珊的本名,但他斷定這個愚蠢又奇怪的姓名極有可能屬於那位「綽號天後」,船長順利給出回答:「我有許多離不開你們女兒的理由,雖然我自從認識她之後食欲就減退不少。」

「因為她的廚藝嗎?」秦父給出最合理的答案。

奧蘭多表面頷首,內心:不,是因為她整個人從裡到外都極其倒胃。

秦父點點頭,身壓重擔,但這名家主還是果決地給出選擇:「選B。」

「瑞言……」秦母壓抑不住嗚咽,死死攥住女兒的手,像是松開了對方就會消失那樣:「你不要小珊了?你怎麼可以這樣……」

女人總是比較感性,秦母一哭,秦珊也完全喪失憋淚的能力,她立馬嚎啕大哭起來,二哥也止不住跟著掉眼淚,三個人哭做一團。

眼前一幕讓奧蘭多快要崩潰了,他當即作出選擇,提槍:「時間到了,全去死吧。」

一人一槍,世界安靜。

奧蘭多吹了一下根本無煙的槍口,瞥向滿桌的東倒西歪:「真爽,可惜只是麻醉槍。」

胖達:「早該這樣。」

奧蘭多:「我是一名紳士。」

胖達:「……好吧。」

奧蘭多:「給記者朋友寫封信,讓海事局的傻鳥們明早來港口,接走這群打過麻醉的狂犬,」他面朝秦珊揚眉:「她跟我們去英國。」

胖達:「噢,想必伯爵夫人會因此對您有所改觀。」

奧蘭多:「你錯了,我是為了讓她更加絕望。」

胖達:「……」

奧蘭多起身,走出餐廳,快到門口的時候,他陡然佇足,背著身吩咐還在原位的屬下:「把新釀的米酒送到樓上來,」補充:「在流理台下方櫥櫃的第二格。」

胖達疑惑:「船長這是要獨自飲酒慶祝?」

「胖達,你跟我混了十年,不強求你智商長進,但麻煩你的情商不要再原地踏步走了,可以嗎?」奧蘭多捏了兩下眉心,頗有些疲倦意味:

「沒拿到贖金,我要舉杯銷愁。」